雲濟偏著腦袋想了陣,覺著他說的也對,那點愧疚伴著欲當麵說出口的歉意,眨眼間的功夫便做下了決定。他伸手在蕭謂頭上濁揉出兩團雜毛:“那我要吃那家鋪子隊伍最長的米糕,給塵兒跟楚侍衛也帶點。”“成。”蕭謂濁認命道,“我給你們買去。”雲濟滿意地點點頭,看著身後泥路上壓出了一長串腳印,重新趴回他肩頭嘿嘿一笑。不用走路就是舒坦!第115章 白雪皚皚然而蕭謂濁口中那理應拉燈歇息的屋內,此時正亮著通明燭火。一陣沒來由的寂靜過後,雲塵清閑自在地搭著腿跟湛安大眼瞪小眼,麵上誰也不服誰。“雲哥哥你耍賴!”湛安不滿地跺了腳,指著地上一前一後的兩顆石子嚷鬧道,“分明就是石子滾離紅繩近的人為勝!”“你聽誰說的?”雲塵見他氣鼓鼓的模樣就忍不住想逗,搖著頭連聲誆騙道,“分明是遠的為勝,湛安定是記錯了。”“我才沒記錯!就是近的勝,不信你問阿行哥哥!”湛安轉向身後看熱鬧的楚樽行,喊他過來評理,“阿行哥哥喜歡我,才不會騙我!”雲塵勾了幾下他的小臉,也有模有樣道:“你阿行哥哥也喜歡我啊,那就問問他到底是離得近為勝,還是離得遠為勝。”湛安吭哧幾下跑到榻邊,知道楚樽行看不見,便將地上的現狀一一說給他聽。楚樽行不用想都知道雲塵定是好整以暇地支頭看著他們笑,話到嘴邊略微停頓,隨後一本正經道:“遠的勝。”“聽見了吧,我可沒騙你。”雲塵攤手拍了拍大腿,忍著笑道,“方才玩之前你可跟我說好了,輸的人要去抄三遍書,還不快去?難不成湛安想賴賬?”湛安疑信參半地又看了看地上的石子,奈何丁點大的孩子心裏也有自己一套“言出必行”的宗旨,隻得沮喪著臉乖乖往書房磨蹭去。楚樽行好笑地搖了搖頭:“殿下怎的還欺負一個孩子?”“也就這個年紀能騙上一騙了,小孩子長得快,等再過段時日精明了,指不定是誰騙誰呢。”雲塵坐到他旁邊,提起這事難免回想起自己兒時,“還記得小時候太傅也總罰我跟三皇兄抄書,我那時嫌抄得手累,便讓你學著我的字跡替我抄了大半,次日拿去騙太傅說是我自己抄的。”楚樽行聞言失笑道:“結果每回交上去都能被太傅大人看出來,還打了殿下不少次手心。”“那陣當真是看見太傅的戒尺我都想躲。”憶起兒時幹的那些掩目捕雀的傻事,雲塵也止不住彎了彎唇角。偏頭靠在楚樽行身上,手裏拉過他的五指一麵想著一麵隨意捏揉,隻覺得若是能一直跟他這般待著,倒也算是得了洪福了。臉旁熾熱的喘息緩緩貼近,楚樽行偏著頭迎上去,卻尋了半晌仍是碰不到人。剛欲不解地出聲詢問,嘴唇上便被人輕巧地含了一口。窗牖開了一小半透氣,鑽進來的涼風似是比之前還要寒上幾分。雲塵抽開身子往外頭看了眼,就見停了好幾日的雪不知何時又悄無聲息地下了起來。靜風也能帶起漫天飛絮,竹樹無聲或有聲,悠然間蓋之以。“下雪了!”湛安歡呼驚喜的聲音在院中響起,緊接著便是苑兒端了一碗隔著大老遠都能聞見苦味的藥汁進來。“師祖讓我端來給楚公子喝的。”“有勞了,給我就是。”雲塵將其接過來,彌漫在鼻腔的味道除了苦意還有些腥臊,他不由皺了皺眉,“這裏麵可是加了什麽別的東西,為何看著這麽黑?”“殿下不必擔心。”苑兒解釋道,“是師祖放了些邊昭前輩養的藥蟲一起熬製的,藥蟲都是可以入藥的,說是對楚公子的身子有好處。”碗底還沉著未被過濾掉的藥渣,雲塵用勺子扒拉了兩下,果真從裏麵撈出了幾隻指關節大小的蟲子,層層堆疊的肉圈上還不斷往下滴著黢黑的藥汁。雲塵手上一僵。秉承著眼不見為淨,他麵不改色地將蟲子撈出來,動作略一停頓,心裏默念了好幾道‘對身子好’後,便將其遞給了楚樽行。“沒放什麽旁的東西,就跟平日一樣,都是些常見的草藥罷了。”楚樽行遲疑地點了點頭,將藥碗送到嘴邊時,還是輕聲說了一句:“殿下,我能聽見你們說話。”“……”雲塵掩飾性地幹咳了幾聲,摸著袖口掏出先前哄湛安用的蜜餞,待人挪開碗後,塞進他嘴裏緩解些苦味。苑兒忍俊不禁地端著碗出門,還順道將湛安拎回去抄書,自己去後院陪樓倉煎下一頓的藥。兩日時間轉眼便過,可惜天公不作美,邊昭承諾煉出的半月散,最終還是敗在手上那隻遲遲不見成熟的母蟲身上。好在有樓倉跟鍾離年時不時替楚樽行施針搭脈,晚幾天倒也無妨。湛安眼下正值長身體的時候,食量一天賽過一天的大。除此之外,他也不能像往日在島上那般清閑,成天除了吃睡便是玩。鍾離年空閑時會教他習武練劍,樓倉跟邊昭會教他醫毒之術,雲塵則是有意無意地將兒時太傅教給自己的東西也通通教給他。他人小好奇心重,旁人教什麽他便跟著學什麽,一下興致上頭甚至還得纏著人多教幾回。有時東西學的雜了,免不了要鬧出笑話,弄得院內也總是歡聲笑語,很是歡鬧。楚樽行近來也是愈發乏累,常是醒了沒多一會兒功夫,麵上便難掩倦意。青吾被他放在角落許久都未曾出鞘,想著放哪兒也是放哪兒,索性就給湛安拿去練練手感。雲塵這幾日皇宮小宅兩頭跑,幾乎是宮裏事情一忙完,轉頭便趕來了小宅。見楚樽行如此難免放不下心,惴惴不安的是站也不成坐也不成。樓倉卻是氣定神閑地品著茶,隻在他詢問之時才老神在在一句。“邊昭都在院裏待著呢,他定是死不了。”今年的大雪落得時斷時續,地麵上積攢的也不像往年厚重。雲塵跟苑兒陪著湛安堆雪人,楚樽行便坐在一旁樹下的躺椅上跟鍾離年閑談。邊昭頂著亂蓬蓬的頭發朝他走來,路上還蔫兒壞地將湛安剛堆好的雪人腦袋順手打掉,惹得方才還叉著腰得意洋洋的人頓時哭了出來。鍾離年見狀啄她一嘴:“老了也沒個老的樣。”邊昭沒搭理他,取出一個瓷瓶,將裏麵一粒墨色的藥丸放到楚樽行手上:“半月散,拿去。”“待我回島上將禁地的狐狸處理幹淨,從此往後,半月散與血魂蠱便於世上絕跡,我必要將這些沒定數的東西都帶進棺材裏。”雲塵撣掉外袍上的雪走來,看著那顆僅指甲蓋大的藥丸,當真無法將其與傳言中的致命劇毒聯係到一起。他前幾日便找邊昭將楚樽行沒告知他的解法問了出來,實則就是以毒攻毒,服用後陷入假死,能否醒來全看服用者自身。思及此,他忽然間就覺著有些心慌,垂手站在一旁默不作聲。邊昭為了這藥,幾日都不曾好生休息,眼下泛起一圈烏青。她困頓地打了個哈欠,沉下語氣寬慰道:“我自詡能當得用毒之首,而樓倉又要恭稱一聲神醫。如今醫毒都齊了,還有你阿爺給你運功護體,死是死不了的,但至於何時醒來,你就得自己爭些氣了。”“若是靠我自己,那就一定會醒來。”楚樽行將藥丸收好,頓了頓,“等晚些回來再吃。”“為何?舍不得吃啊?”楚樽行搖頭,碰了碰落在桌麵的雪花,朝雲塵笑道:“殿下在宮裏時說過,皇城外有座雪玉山,是個賞雪看景的好地方。”“不如趁現在雪還沒停,過去看看?”第116章 熾熱溫存紛繁的大雪裝飾著山間小路,泥地裏混著涅白挽留了兩排沿路踏過的腳印。雲塵撐了把油紙傘,拉著楚樽行撿著緩坡往上走。傘柄上掛了一個裝滿吃食的布袋,胖胖的身子隨著兩人不疾不徐的步調悠然晃蕩著。寒風卷動衣擺飄搖,灌入袖口的涼氣令人不由地一陣戰栗。麵上迎風吹久了難免僵硬,雲塵伸手擋住將欲落在臉上的細雪,娓娓不倦地將路上的所見之景逐一描述給楚樽行聽。大到途中的趣聞,小到腳邊滾落的枯枝,事無巨細,無一例外。上山路中每隔一長段距離便會立一座涼亭供來客暫為歇腳,兩人一路走走停停,用了快兩個時辰才夠到山頂。山頂亭名為“望舒陽”,分為前後兩處小亭,且離得還有些遠。原是為了看日出修建的,後來因位置修偏了擋在樹後,反倒歪打正著成了看雪的地兒。然大冷天有這番賞雪雅興的人可不止他們,前亭裏還坐在四五個中年男子,看打扮應是些文人墨客,正圍在桌上鑿刻的棋盤上搓手對弈,腳邊還用架子熱著一壺濃香四溢的酒水。雲塵客套地同他們頷首招呼後,便帶著楚樽行繞去了後亭,拍掉他肩上的雪,問道:“累不累?這山也不陡,就是路長了些。”“不累。”楚樽行笑著搖了搖頭。一路上雲塵是見著有石凳都得讓他坐下歇會兒,愣是一個都沒放過,以至於這陣爬到山頂連氣都不帶喘的。“不累就成。”雲塵從布袋裏掏出一塊燒餅掰開,將大些的遞給他,“吃點東西,身子不舒服了要跟我說,聽見沒?”楚樽行點頭應了聲。本是看他精神不濟,不願他出來多走動的,可耐不住他多說了兩遍,剛下完死心的四殿下還是臨陣倒戈般的上街買了些幹糧帶他出門。雲塵搓搓手,仰起臉享受著獨屬於山頂的清爽,心情卻不似這空氣一般暢意,反倒添了些悶亂。他伸手搭上楚樽行的大腿,許久才繼續問道:“阿行想讓我今日上山,可是怕吃了那藥後醒不過來了?”“自然不是。”楚樽行脫口而出,蓋住他的手說道,“我答應過殿下的就一定會做到,隻是在過段日子便要開春了,若是我醒晚了,豈不是還得再等一年才能等到落雪?”“再等一年又何妨?就算是今日來過了,明年入冬我也是要帶你再來一趟的。”雲塵扣住他的指節,望著麵前的滿目青山,聲音平靜又不失憧憬,“這山上的景色甚美,沿途的風光也難得,這些東西,我都想你親眼看見。”楚樽行聞言微怔,笑了笑,點頭答應道:“那便說好了,明年要再來一趟。”“一言為定。”雲塵抓過他的手指跟自己勾了勾,跑開幾步從木欄上斂了團雪搓成球,眯起眼睛砸在楚樽行腿上,朝他打了個響指。楚樽行盲的久了也慢慢習慣聽聲辨位,也搓了個雪球顛在手上,隨後將其揚起一扔,雪球便穩穩撞上了雲塵肩頭。“厲害!”雲塵故作吃驚地衝他鼓了鼓掌,倚在欄杆上看著他笑。楚樽行也相當配合地拍掌附和他,即便是相視不言,眉眼間的笑意也能獨攬一處風景。前亭對弈的其中一人回頭看了眼他們,低聲同旁人說了幾句後,便端了兩杯剛熱好的酒邊走便向兩人招手示好。“來,兩位小友,大冷天的得喝些熱的才暖身子,幹一杯!”來者穿著一身素淨道袍,也不等兩人回話,一人一杯就將酒往手上塞,俯身從容道:“世上人來人往千千萬,就講究一個相逢即是緣。我們幾人在山上待了許久也隻見到了你們二人,這杯酒下肚,往後再見麵也能相互問聲好,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啊?”雲塵見他是個直性子,含笑著順嘴問了句:“冬日上山的可不多見,敢問要如何稱呼?”“我姓賈,單名一個‘陶’字。”賈陶點著他手上的酒杯介紹道,“這酒你放心大膽地喝,想喝多少喝多少。甘蔗酒啊 ,入口甘甜,更是不會醉人。”雲塵疑惑一聲,湊到嘴邊輕抿了一口,果真如他所言,酒味清淡回甜,末了還能湧上濃濃的甘蔗香。他繼而喝了一口,才將另外一杯遞給楚樽行:“阿行試試,甜的。”楚樽行摸上酒杯,也跟著嚐了幾口。賈陶的視線順著他的動作一轉,這才有功夫仔細打量起那位靜坐在石凳上的人。此人劍眉星目身段極好,一眼望去也是俊逸擅武之姿,隻是看著約莫有些病態,且雙眼無神無光,不像是能視物的樣子。他輕咦了一聲,也沒那麽多顧及,張口便問道:“你這好友的眼睛可是看不見東西?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還是染了什麽傷病?”“並非天生的。”雲塵避重就輕地回道。賈陶見他不願多說,便也沒再問,轉眼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又提聲道:“內人也曾患有眼疾,兩指之外便再難看清東西了,前些年有幸得了兩株草藥才將其治好。你這位好友若不是天生如此,那我手上還剩了株草藥專用來治眼疾,興許能對他有些幫助。”楚樽行起身搖了搖頭,接過話婉拒道:“這眼疾並非尋常病症引起的,草藥怕是無用。”“誒,小友你莫急,聽我說完。”賈陶不以為然地擺擺手,“二位可聽過神醫樓倉?”雲塵見他撫著下巴麵色和善,便道:“樓神醫,有所耳聞。”“家中那兩株草藥便是他贈我的,我先前在外無意間碰到過他,順手幫了他一回。他得知內子受眼疾困擾後便將草藥答謝給我,說是罕見得很。”賈陶道,“內子隻服用了一株便得以痊愈,往後也沒複發的跡象,這才將另一株剩下了。小友不介意的話可否留個住址,待我日後回家了給你送來。”雲塵皺眉猶豫道:“我們非親非故,你”“哎哎,話可不能這麽說,難不成我走在路上想對旁人施加幫助前還得上去看看他是不是我的熟人嗎?”賈陶聽不得這話,叫停他,捶著掌心振振有詞,“我隻是見兩位小友麵善,又碰巧同天在這山頂上相遇,左右草藥我用不上也舍不得丟,給了有需要的人不正好全了它的價值?”他拍著身上的道袍仰頭望了望天,神秘兮兮道:“不以善為首,上頭要生氣的。小友若是怕藥草有何問題,屆時找醫者辨別一番就是。”“我並非此意。”賈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雲塵也不再推辭,朝他道了聲謝,“如此就多謝賈兄了。”“積德罷了。”賈陶回了禮,指向身後有說有笑的眾人,“那我便不打擾小友賞雪的好興致了,棋差一人,我得先行一步。”雲塵笑著點點頭,朝他拱手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