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低聲吩咐了幾句,雲塵陪著他睡下後才離開永福殿。翌日一早,順帝病危的消息便傳了出去。要不怎麽說知子莫若父,消息傳出去的沒幾日,雲肅便帶著幾千私兵從城門外打了進來。人群中轟鳴般的躁動,蕭謂濁雖許久沒上戰場,但領兵能力跟對兵陣的掌控卻並未衰減半分,他眼底充斥著血性,大刀揮灑著鮮血蔓延成一大片血域。他出刀將麵前的人貫穿心脈挑起,大喝一聲:“爾等犯上作亂,陛下諒你們受奸人蒙蔽,特命降者不殺!”雲肅帶的私兵都知道此行的目的,一句“降者不殺”也不知摻了幾分真假。這些人一貫喜歡說一套做一套,橫豎都是大逆不道,興許事成了還能謀得一條生路,眾人心下一合計,竟是爭相持刀上前。強行攻城的幾千人馬中有大幾百是蛟南麵孔,本是還有一千蛟南兵馬,但不知為何到現在都不見露麵。私養的人馬能力比不上正統軍,裝配的武器自然也沒有由皇家資助的銳利。雲肅牙根咬得死緊,他沒法再顧及別的,心知再等下去必將前功盡棄,隨即命大部分人馬留在城外拖住蕭謂濁,自己則點了幾百精兵從北門殺了進去。宮門像是無人防守一般,不費吹灰之力就被他撞了開,隻需今日事成,那高堂上的位置就算是徹底易了主。幾百禦林軍遲遲趕來宮門,雲肅麵上不屑,兩眼猩紅地發號施令:“給我殺!一具屍體賞十兩黃金!”宮門離永福殿有些距離,地上躺著的屍體逐漸讓人找不到落腳之地,雲肅跟在隊尾近乎癲狂般地看兩撥人馬周旋,隨後目光一轉,帶了十來個人借著掩護直衝永福殿。他臉上洋溢著勝券在握的大笑,手裏提著把被血侵染的長槍,一腳將殿門揣開,下一刻整個人卻驟然愣在原地。身後跟著的私兵被魚貫而出的禦林軍控製住,冰涼的長劍抵在脖子上,禦林軍統領冷冷轉動劍柄留了條血痕:“見過二殿下。”雲肅連臉上的笑意都來不及收回,瞪大眼睛注視著麵前的人。殿內不止坐著他那將死於刀下的父皇,竟還有左相蕭潛跟太傅李元德。雲塵從拿著弓箭從簾子後走來,接住他布滿殺心的眼神也隻是略了過去。統領奪了他的刀,又將其身上仔細搜了一道,才收了劍站在一旁。雲肅望著殿內的眾人粗喘著氣,將目光定在桌上那卷黃色的玉軸上,良久才反應過來這都是他那好父皇一手設下的計,就等著自己往裏麵鑽。早在他打進來前,順帝便已經當著重臣的麵擬好了傳位昭書,將未來輔佐新君的大任交付在蕭潛與李元德身上。殿外的打鬥聲漸停止,順帝看著這個渾身沾滿血跡,帶著兵器來殺自己的孩子,一時竟怔愣了半晌,對他尚存的最後一絲血脈情分也就到此為止了。“二十幾載,肅兒就學會了一個逼宮?”他凝視著頹然站在下麵的人,沉聲發問道,“朕這些年可有虧欠你什麽,需得你大張旗鼓地做到這個份上?”“你便這麽想要這個位置嗎!”“笑話!父皇問我想不想,那為何不問問四皇弟想不想!”雲肅不受控製地怒吼一聲,手指朝雲塵的方向用力點了點,“我的好父皇,你為何事事都要偏袒著他,從小就如此,我到底有何處比不上他!”“朕難道就不偏袒你嗎!”順帝猛力拍向椅麵,突漲的情緒帶動著他又劇烈咳了兩聲,雲塵想上前扶他,卻被他示意退下。“從你動了歪心思到現在,你自己算算,朕給了你多少日子悔過?可你呢?執迷不悟!你可有覺得愧對了朕?”雲肅眼底猩紅,滿不在乎地嗤笑一聲,仍是固執地逼問道:“偏袒我?父皇你還真有臉說的出來!”“冥頑不靈。”順帝朝統領使了個眼色,統領立馬上前將人按跪在地上。隨後拿起椅子上的弓箭遞給雲塵,冷聲靜默道,“謀逆造反該如何處置?”雲塵淡淡道:“殺。”雲肅眼看他搭箭拉弓,死到臨頭心下竟也沒有半分恐懼,他毒惡地注視著他的好皇弟,咬牙唾棄道:“你為什麽何事都能這麽走運,為什麽還能活著!你早該死在島上了!你早該死了!”雲塵目光一凜,腦中忽而浮現出雲瀾的麵容,拉至滿弓的箭應聲脫手,瞬間貫穿了整個脖頸。鮮紅的血液不斷往外流出,雲肅雙眸瞪得老大,想伸手擦一擦,卻終是等不到觸及便驟然垂落下去。--------------------雲肅:不是,你怎麽往脖子上射啊,這死的多難看第119章 好久不見順帝以一聲“暴斃”讓人將雲肅帶下去,屍首不葬入皇陵,隻當皇室從未有過這號人物。箭身被人折斷,隻留了一短截卡在他喉間。血跡沿著殿門拖沿至台階,越染越淡的痕跡映照了他草草結束的一生。雲塵看著那雙死死不肯閉上的雙眼,隻覺著無限唏噓,可他殘害手足企圖弑君,一切也都是咎由自取。他收回目光,朝順帝行禮問道:“兒臣昨日便讓人盯守右相府,江大人現下應該正被困於家中,父皇打算如何處置?”功過不相抵,江勝平在怎麽說也是在朝幾十年的老臣,一輩子替大順做的貢獻眾人皆有目共睹。順帝雖是將抉擇權交到他手上,但於此事而言,他確實不便多言。順帝顯然也顧及了這點,他稍一停頓,點頭嚴肅道:“流放,終身不得踏進皇城,其他家眷通通賜死。”江勝平身居高位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這把年紀流放在外也撐不了多久。此番處置既全了麵子,又不至於讓他死個痛快,還追加了不少途中的煎熬。順帝支著額頭默了陣,又想起什麽似的,斂眉說道:“明貴妃與朕到底有多年夫妻情分,她腹中還有朕的孩子,死罪便免了,打入冷宮,非召不得外出。”“是。”雲塵頷首應了聲。聽到這話他就知道漓妃最終還是心軟了,沒將明貴妃幹的事告知順帝。她不會料不到今日的局麵,許是還找了旁的理由替明貴妃說情,這才讓順帝臨了了還能網開一麵。傳位昭書於次日昭告天下,繁瑣的冊封典禮用了大幾個時辰,一套流程下來連雲塵帶旁邊的文官都累得有些飄忽。順帝抱病不起,便由太子代為監國。因家醜不可外揚,此番逼宮的事被雲塵嚴密鎖在了宮裏。禦林軍損失了將近三百人,蕭謂濁拖住城外的私兵也受了不少傷,側腰被砍出的刀傷深可見骨,光是看著都駭人。雲塵當即勒令他卸下後續職務回府裏好生養傷,自己則是從雲肅私兵裏挑揀了幾個看著沒骨氣的東西審訊一通,得知蛟南竟還有近千人沒接到命令過來支援。他頓時心下了然,定是景何存那邊幫了一把。將裏頭的蛟南麵孔分開關押後,隨即快馬加鞭派人甩了封信件給蛟南國主,讓他自己處理好家務事。雲塵每天的事情多得抽不開身,連坐下吃頓飯的功夫都沒有。他命人抄了右相的家,從地窖了翻出了數額驚人的錢財,驚到連他這種不愁銀子的人都大為咋舌。朝中還有許多右相的門生跟同黨,他得了順帝應允後便著手整頓,該罷免的罷免,該徹查的徹查。清理餘黨是個大工程,他第一棒便打在了刑部侍郎宋鴻達的頭上。眾臣隻以為是宋鴻達幫著江勝平幹了不少壞事,隻有六福公公知道,是因為他在牢裏擅自提審,打在楚樽行身上的那幾鞭。順帝閑下來後狀態明顯比以往好了些,也不知道為何突然想起來他還給雲塵許過一樁婚事,本是想擇個良辰吉日將太子妃的人選定下,卻被雲塵以自有打算為由推脫了。他監國後的表現屬實出乎順帝意料,各項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內外盡數顧全,半分可供人拿來詬病的地方都沒有。順帝知道他早就有獨當一麵的能力了,索性也就不再幹涉此事。連軸轉了一個多月,堆積在一起的事總算是見到了頭,他也能空出時間多歇息一會兒。六福公公心疼他的身子,早早便備了一大桌子的菜在殿內等他。雲塵隨意對付了幾口後就躺在榻上任由自己放空,算著日子也快三個月了,他平日裏都是白天去小宅看楚樽行,今日晌午也才剛去過,可不知為何,這陣竟又耐不住心中破土而出的念頭想往過去跑。皇城這個點剛巧到了夜市,他褪下華服,一身素衣往小宅走去。聞見街邊賣醬燒板鴨的香味又心癢癢地買了一隻,拿去給誰吃也沒想好,總之就是莫名買了下來。小宅裏也燈火通明,湛安幾招劍法是怎麽也練不會,被鍾離年一氣之下罰他拎著水桶在一旁站著。小小少年癟著張臉,心裏暗罵自己愚鈍,直到從門外瞅見雲塵臉上才湧現點笑意。“雲哥哥!”湛安鼻子靈得很,眼巴巴地圍著他手裏的板鴨。“街上看到的,拿去吃吧。”雲塵好笑地敲敲他的頭,末了又玩笑性地叮囑一句,“快些把鴨腿吃掉,別一會兒被鍾離前輩搶走了。”鍾離年在一旁聽的啼笑皆非:“我才不跟小娃娃搶東西吃。”“你前幾日沒來,有人給你送了株草藥過來,樓老頭拿過去看了眼,說是治眼疾的好東西,便給那小子入了幾天藥,讓我跟你招呼一聲。”“那藥是先前帶阿行去雪玉山時旁人贈的。”雲塵笑道,“有樓前輩看著便成。”“你自己有數就行。”鍾離年朝湛安揚了揚頭示意他將水桶放下。湛安歡呼一聲,迫不及待地拆開油紙包,想了想還是將兩隻鴨腿掰下來放好,又將鴨身上肉最多的地方也掰了下來,嘴裏念叨著:“這個給阿爺,這個給樓爺爺,這個給邊婆婆。”雲塵看他啃得油光滿麵的,也忍不住撕一小塊嚐了嚐,邊嚼邊進了裏屋。迎麵而來的熱氣緩解了不少路上環繞的涼意,他剛準備照往常一樣去給楚樽行搭脈,誰知越往裏走卻看見一個侍女正將人抱在懷裏給他喂粥。那模樣當真有些像小媳婦照顧自家相公。“你幹什麽!”雲塵頓時皺起眉,快走幾步揚聲喊住她。侍女也被他陰沉的麵色嚇了一跳,連忙將人放下給他行了禮,慌裏慌張地解釋道:“見、見過太子殿下,楚公子今夜不知為何就是咽不下去東西,樓神醫說一日三餐萬萬不能少,我這才想著扶公子起來試試。”“出去。”雲塵知道她隻是守著本職,可心裏那股煩悶勁就是上了頭。他擺手讓人再送一碗上來,隨後便關上了房門。“不給你吃。”他略微賭氣地將手上剩餘的小半碗粥喝掉,掐住楚樽行的臉扯了扯,隨後看著他僅靠流食維持的清瘦身形又慢慢垂下手,將新送上來的那碗粥一點點往他嘴裏喂:“三月期限要到了,阿行再不起來就真不知要養多久才能養回去了。”一碗粥斷斷續續地喂了幹淨,雲塵將人重新包回被子裏,不想上床擠他,索性坐在地上背靠床沿靜靜發呆。在宮裏累得喘不上氣時他便會來小宅看看他,也不需旁的,隻要替他搭搭脈,感受著指腹下的規律跳動便能舒緩大半倦意。也沒留意過了多久,雲塵垂著頭沉沉歎了口氣。下了一個冬季的風雪終於是停了,可他盼了許久的人卻不知道何時才能醒。“何人惹殿下生氣了?”身後一道熟悉又微弱的聲音傳來,雲塵條件反射地搖頭應道:“無人惹我生氣。”“那殿下為何要歎氣?”“終日跟個陀螺似的停不下來,有些累罷了。”雲塵仰起頭,像是終於找著人能傾訴,徐徐不斷道,“阿行是不知道,宮裏這陣出了不少事,二皇兄他”未說完話音戛然而止,雲塵瞳孔驟然放大,茫然麻木的大腦一點點轉了起來。他會回答完全是出於本能,以至於這陣才慢半拍地意識到是何人在問他。楚樽行躺久了渾身酸軟,本想調動內息回些體力,丹田內卻提了半晌都尋不到一點東西。眼前不在黑霧重重,模糊也能看見些光影,他微楞一陣,撐不起身子,隻得若無其事般地挪動手臂碰了碰雲塵。“殿下?”那人一動不動的跟沒聽見似的。楚樽行不知道時日,頓了頓,低聲問道:“可是我醒晚了?”“沒有……還未到三月。”雲塵總算是出了聲,人卻宛若被定住了一般不敢回頭,生怕一轉眼發現隻是自己累出的幻覺。直到一隻重染溫熱的手觸上自己臉頰,一顆搖搖欲墜的心才“砰”的一聲落了地。他回身對上那人含笑的視線,啞聲問道:“……阿行何時醒的?眼、眼睛能看見了?”“就方才醒的,能看見了。殿下臉色差了許多,再忙也得顧及身子。”楚樽行說話還有些費勁,想起雲塵的未盡之言,又憂心道,“殿下方才說二殿下怎麽了?”“死了。”雲塵按下心中迅猛的悸動,小心扶起他,讓人靠在自己身上,將他昏迷這段時日發生的事詳細說了一道。楚樽行聽見他無事鬆了口氣:“恭喜殿下。”“是該恭喜我。”雲塵如釋重負地看著他,“終於將你盼醒了。”“我說的不是這個。”楚樽行道。是他的太子之位。雲塵搖了搖頭:“我知道,但我說的是這個。”楚樽行揉著他還在緊繃的雙手,垂眸間望見腕上的紅繩又笑問道:“殿下不是說要等我醒了才給我嗎?”他一覺睡了好久,雲塵有些留戀他的聲音,等他又多問了一道才應聲道:“反悔了,不行?”楚樽行聞言失笑道:“行。”第120章 萬千聘禮雲塵又捧住他的臉親了幾口,強行將人按回被褥裏,推門出去。樓倉帶著苑兒外出采藥,鍾離年又不知晃蕩到哪去了,他便隻好把邊昭喊了過來。邊昭見他臉上掩飾不住的欣喜就知道定是楚樽行醒了,跟進屋內給人試了脈,也終於放下心來:“可算是醒了,等了這麽長時間,我也能安心回霜寒島了。”“多謝前輩救命之恩。”楚樽行頷首致道了謝。“不必謝我,一會兒等樓倉回來了再讓他幫你看看,你現在身子弱得很,好生養著莫要到處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