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寧元昭半晌才吐出一個字來, “……不喜歡。”“不喜歡喝酒麽?”顧景懿將他的發冠扔到一側, 又解開了他的衣衫。濕了, 穿在身上不會舒服。“不喜歡香味。”“嗯, 那我等下把香熄了, 好不好?”顧景懿知道他的意思,他是不喜歡屋內點的熏香。寧元昭嗯了一聲, 整個人在這一問一答的時間中, 被脫得隻剩下白色裏衣。顧景懿摸摸他的臉, 說:“躺著就不悶了。”寧元昭想了一會兒, 也沒說話, 自顧自躺到了床裏側。顧景懿笑了下,轉身想去熄香,沒想被寧元昭攥住了衣袖。力氣很大。很不想他走的模樣。顧景懿也不惱,隻俯身貼了貼他的臉頰,柔聲解釋:“我去熄香,不走,阿昭可以一直看著我。”寧元昭又想了一會兒,才慢慢鬆開了手。他眼巴巴盯著顧景懿,看他折返回床榻後,才歇息般眨了眨眼睛。顧景懿訝異且滿意,他故意道:“怎麽睡得那樣靠裏,身邊的位置是留給我的嗎?”“給公主的。”寧元昭回答。顧景懿長眉微挑,眼中盈上愉悅,他拉下紗幔,營造出一個私密的世界,而後半躺到寧元昭身側。寧元昭當即靠近了一點,隻是和他還有一線距離。“阿昭,不用這樣生分。”他誘說,“離我近些,我們說些悄悄話。”悄悄話?寧元昭仰頭看顧景懿,而後得到了一個鼓勵般的眼神。他磨蹭半晌,終是沒抵住誘惑,又貼近了些,還將腦袋靠在了顧景懿肩膀上。顧景懿攏住他:“做得很好。”寧元昭嗅了嗅他的氣味,眼睛慢慢合上。公主很好聞,他的腦袋很暈,他不想說悄悄話了,他想睡覺。……可他睡不著。他好像忘記了什麽很重要的事情……一點不安在他心中作祟,令他難以真正地踏實下來。是什麽呢?他抓了抓手邊的軟被,怎麽也想不起來。“睡吧,我陪著阿昭。”熟悉的聲音傳進耳朵,有人在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安撫,他忽然便升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心感。因為很久之前,也有人拍著他的後背哄他睡覺。他們有一樣的體溫和味道。睡意襲來,寧元昭無意識攏住了身邊人的腰,陷入沉睡前的黑暗。“嘭!嘭”就在他即將睡著之時,兩聲極大的踹門聲猛然響起。寧元昭驟然睜開眼睛坐起身來。突如其來的響動將他的困意盡數驚散,連帶著腦子也清醒了幾分,他很快覺察到自己正與公主處在怎樣一個親密的靠近中,不由得無措且生氣。公主將他灌醉了……公主為什麽要強迫他留下來……然而他的醉意太深,這點清醒的思緒很快散了,化成某種什麽也不想的空白。至於他的神色,自始至終都是懵懂且遲鈍的,隻呈現出了很輕微的驚嚇。“沒事,沒事。”顧景懿摟住他,“是些不長眼的東西,阿昭接著睡,不會再有聲音了。”寧元昭已經睡不著了。他抬手捏住了顧景懿的一縷長發,不發一言地閉著眼睛,像是借此緩解心中的驚悸。“咚咚。”這一次是很小的敲門聲。寧元昭低聲道:“殿下,您處理您的事吧,不用理會我。”顧景懿捏捏他的手指,說了句:“進來。”口吻絕稱不上好。侍女小心翼翼推開門,跪到床榻邊回稟:“殿下,方才踹門的是戶部尚書的嫡三子慕容晃,他說……他是來找小侯爺的……奴婢一時不察,令其驚擾了殿下,請殿下責罰。”顧景懿:“人呢?”侍女:“已叫隨行家仆按著捆起來了,殿下看該如何處置?”慕容晃?真是愚蠢且大膽,就算不知四樓是何人,也不該用如此粗魯的手段試圖擅闖,寧元昭恍然著想,也不知殿下會如何處置他。“殺了。”顧景懿把玩著寧元昭的手指,語氣變都未變。殺了……殺了?“不可以。”寧元昭反手按住顧景懿的手。“他是來找阿昭麻煩的。”顧景懿不在意地撓了撓他的手心,“阿昭心疼他?”“不是。”寧元昭縮回手。慕容晃一家備受聖上器重,其父兄在朝為官,其親姐在宮為妃,隻因為這樣的小事便殺了他,對公主全然有害無益,還會招惹無窮無盡的麻煩。螞蟻尚能殺死巨象,公主以後是要攝政把權的大人物,如此而來,不劃算。“那是為何?”顧景懿饒有興致地問。“殺了他,殿下以後會很煩心。”寧元昭簡單說了說自己的顧慮,又頓了頓,“而且,說不定會牽連到臣。”以慕容家睚眥必報的性子,一定也會找他們家的事情。顧景懿歪了下頭:“我會護著阿昭。”寧元昭搖搖頭,似乎想說什麽,終究什麽都沒說出口。他不知道能不能信。顧景懿亦是不言,他緊抱著寧元昭,輕輕蹭了蹭寧元昭的臉頰。先前的不是錯覺,他的小狗確是很膽小。膽小且畏懼著什麽,之前一定發生過他不知道的事情。即便如此,寧元昭仍然關心著他。許久之後,他妥協般歎了口氣:“那便聽阿昭的。”接著,他對侍女道:“將他們扔到柴房,叫人看著,不許他們合眼,誰若敢吵就差人掌嘴。”“是。”侍女退了下去。經此一事,寧元昭是徹底不想睡了,雖然他的腦子還因著醉意不太靈敏,卻清楚感受到了公主對他的縱容。公主本不必回應他的顧慮。潛在心裏的委屈在這縱容之下,又悄悄地冒出芽來,瘋狂亂竄。“怎麽了?”顧景懿捧起他的臉,“還是不滿意麽?阿昭說想怎麽罰他,我便怎麽罰,好不好?”寧元昭搖頭:“不是的。”“小可憐。”顧景懿點點他的眼尾,“還睡麽?我陪你睡。”這話為何如此怪異?寧元昭沒太想,說:“不睡了。”“那就繼續與我說悄悄話吧。”顧景懿看他神色猶豫,直接說,“不許拒絕,方才答應我的。”是嗎?寧元昭到底還是混亂,理不太分明醉酒後發生過什麽事。他隱約覺得公主應當沒有撒謊,於是輕聲問;“說什麽悄悄話?”“悄悄話就是,阿昭想說的,不願意告訴別人的,都可以跟我說,我亦是。”“殿下是想套我的話?”寧元昭未加思索便蹦出了這句話,說完又覺得不妥,想說些什麽來補救。哪想顧景懿獎賞般說:“好聰明啊,小阿昭。”完全把他當小孩對待,一點也不誠心,這樣想著,寧元昭竟感到一絲無奈和好笑。“我先與阿昭說好不好?”“好。”寧元昭真起了幾分好奇。“阿昭還記得玄霓嗎?”“記得。”那條不算大的黑蛇。“我養了它很多很多年。”顧景懿說,“它是一條很壞很壞的蛇,它總是偽裝得很溫善,阿昭不要被它迷惑。”真和小孩子聚在一起說小話一樣。“它……”寧元昭問了個很無稽的問題,“它看上去很小,像條小蛇。”陪伴了很多年,應當不會那樣小才對。“嗯,它長不大的,最大便是那樣了。”非常應時的,一道滑膩的觸感倏爾劃過寧元昭腳踝,他以為是什麽錯覺,低下頭看時,居然看到了熟悉的一尾玄黑。許是酒意放大了他的敏感與情緒,他骨子裏潛藏的害怕此刻由五分化成了八分。“有蛇。”他奇異地沒有退縮,而是向顧景懿求助,“黑色的。”“是玄霓。”顧景懿握住他的腳踝輕輕抬起,將驚嚇到他的蛇拎了起來,“它剛才窩著睡覺,現在醒了,阿昭不認得了嗎?”“認得的。”寧元昭腦中忽地出現了個很奇怪的想法,公主說蛇很壞,可她來望煙樓這種煙花之地都要帶上它。難以分離一般。真奇怪啊。不過他並沒有把這個問題問出口。他太怕了。他下意識就想離拿著蛇的顧景懿遠些,卻忘了自己腳踝還在人家手裏。他沒逃成,最後隻是笨拙地動了動。顧景懿淡笑著將他的腳踝握得更緊,直接將他拽了回來。手下細膩如玉的觸感讓顧景懿心氣躁動,仿佛他也喝了兩壺桃花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