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秋水自己也知道,故而語氣中並無卑歉。“陛下若是想念公主,明日再宣進宮來就是,算不得麻煩。”“就如此辦吧。”“好。”寧秋水掀開食盒蓋子,“皇上今兒喝了不少酒,臣妾給皇上燉了湯,能解酒乏,皇上可要嚐嚐?”“拿過來吧。”“是。”熙成帝接過湯一飲而盡,精神鬆快不少,安慰般對寧秋水說:“秋水,辛苦你了。”寧秋水笑笑,“皇上喝了覺得好,就算不得辛苦。”兩人說了片刻話,寧秋水讓春屏收起湯碗,離開了熙成帝的寢殿。誰也沒想到第二日,宣顧景懿與寧元昭進宮的事,又一次被迫擱置了。早朝之後,熙成帝麵見臣子,誰料一時不甚踩空了台階,重重滾摔了下去,當即昏迷。他所召來議事的臣子們皆見證了這場意外,場麵登時一團亂麻。如此情形下,宣見公主與駙馬就是其次中的其次了。鳳寧殿。“娘娘,太醫們已經在皇上那了。”春屏壓著聲音,“隻是……有人說摔一下就昏迷實屬蹊蹺,懷疑皇上遭了下毒或暗算,要求徹查。”“想查啊,那便查吧。”寧秋水握住搖籃裏顧景曦的小手,“查不出什麽的。”大庭廣眾之下踏空,是許多雙眼睛都看見的。日日與重機廝混,服食丹藥掏空身子,也不是什麽秘密。至於下毒麽,更是無稽之談。或許有人會懷疑她送給熙成帝的湯,可她的湯例行驗過,是無毒的。湯裏麵真正多的,不過是一點使人暈眩的引子而已。發作得慢,在身乏體空時效果尤為明顯。要知道,顧景曦滿月宴當晚,熙成帝還召了兩個宮妃來伺候。“對了,娘娘,麗妃近日裏總是哭鬧不止,說要見皇上呢。”麗妃,慕容晃的長姐,早些年就入宮為妃,雖未孕育子嗣,卻很得皇上的寵愛。一月前寧秋水生產,便是她動了手腳,才導致寧秋水突然發作。後來,皇上就將麗妃禁在了她自己宮中,未有命令不得外出。慕容家是當時助他大權得握的功臣,又忠心耿耿。慕容晃劫掠宸月公主意外身死後,慕容尚書親自請罪,熙成帝作了懲戒,就不再追究。麗妃認為慕容晃身死一事與寧元昭脫不了幹係,心中不忿,報複於她。皇帝給她這個皇後麵子,說讓她親自處置麗妃,之後更未再去過麗妃宮中。“倒把她忘了。”寧秋水不太在意這個慣愛與她作對的女人,“既然哭鬧,差人把嘴堵上就是了,若再鬧,就將吃穿用度和月錢一應減半,鬧一次,減一次。”“是。”寧秋水神色溫柔,一如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晃著顧景曦的手指哄她睡覺。-傍晚。陰沉牢獄之中,一位身著素色白衣的高挑女子來到了其中一所鐵籠前。“是宸月殿下啊……”籠中人開口,嗓音沙啞。“夏公公。”顧景懿在他麵前站定。夏德全抬起頭,胸前有一道極深的傷痕。是方才多出來的,險些要了他的性命。一個時辰前,熙成帝的天字一號暗衛秘密潛入監牢,意圖將夏德全一擊斃命。是顧景懿早有防備,才能將人救了下來。而他一直未審問夏德全,等待的便是這個時機。夏德全的作用有很多,其中最不能被人知曉的,無非幫熙成帝保守蠱的秘密,同時籌謀人手前往南境,秘密尋找解毒之花。知道太多秘密的人,熙成帝會讓他閉嘴,尤其是這人正身在一個隨時可能吐露秘密的地方。閉嘴的時機,隻有一種可能熙成帝不再需要夏德全的保密與籌謀之時。帝王冷心絕情,夏德全向來知道。可這冷心絕情放在自己身上,難免是受不住的。再加以手段,撬出東西來就是再輕鬆不過的。顧景懿想知道的一切,都在斷續難聽的聲音之中,得到了解答“姝美人,你的娘親,當年確實不是難產而死。”“她身懷惡蠱,又將蠱傳給了皇上。蠱師告訴皇上,想要解蠱,用母蠱主人的心頭血誘出蠱蟲,再一舉湮滅即可。姝美人知道了蠱師的說辭後,對皇上說,蠱術詭譎,不可一概而論,我的蠱,單是心頭血無用,還需要一種花。”“可她又說,這花世上已經沒有了。”“皇上將信將疑,將姝美人的話告訴了蠱師,蠱師就想了個辦法。”“……那就是讓姝美人強行有孕。”“若心頭血當真無用,也可借以血脈親緣之力,將母蠱傳予你,由此保證子蠱存活。”“皇上,同意了。”“於是,姝美人早產臨盆那日,她的心也被剖開了……”“可惜,她說的全是真話。陛下的子蠱,不僅沒有被引誘出來,反而將蠱主的心頭血盡數吸走,因此變得強大失控……”“後來的事,公主殿下應當都知道了吧。”顧景懿的神色始終平靜。“什麽樣的花?”這是他當天問的唯一一句話。“赤色的重瓣花,銅錢大小,有花無葉,長於南境,以血相補,方可開放。”夏德全說罷,搖著頭又笑了笑,“不過我勸公主殿下還是別費心力了,你的娘親說過,世界上已經沒有那花了……”顧景懿未再多言,轉身牽起隱在黑暗中的人影,離開了牢獄。作者有話說: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我與我周旋久 1個;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我與我周旋久 2個;第98章 第 98 章菩提寺。“重瓣”“銅錢大小”“有花無葉”, 這是夏德全口中解毒之花的模樣。寧元昭解開左手腕纏著的緞帶,那朵他不喜歡的花蠱感知到束縛離去,於是不再蜷縮,生氣蓬勃地舒展開來。花長出來的時機是突兀且蹊蹺的。顧景懿查了宴上的沉香, 從香爐灰燼中發現了裏麵藏著的另一種香料。確切來說不是香料。是一種能夠催長子蠱的東西, 僅對未長成的子蠱有用。故而除了他之外, 沒有任何人受到那東西的影響。……也沒有任何人發現香料的問題。寧元昭低頭, 看向左手腕。此前, 他從未如此仔細地察看過這朵花。很是幼弱, 連微風都能將它吹得無法直立。有著重重疊疊的花瓣,隻是開放得不完全,因而不太明顯。莖身赤-裸,絲毫沒有葉子生長的痕跡。不過它的樣子比市麵上最常見的銅錢要小許多, 不知是不是沒長開的緣故, 最重要的是,它並不是純赤色。而是赤黑的。甚至有些時候接近純黑,實在和赤色相差太遠, 譬如說現在。可是, 再黑的顏色, 在無窮無盡的紅中總是微不足道的。就如同小小的花和滿身的血。這朵花, 在血的供養之下, 有朝一日會褪去墨色嗎?寧元昭想著,抬頭望向了佛祖慈悲的雙眼。“寧施主。”一個人跪在了他身旁的蒲團上。“天淙大師。”寧元昭回應。“貧僧很久未見施主了。”天淙雙手合十, 語氣誠摯, “施主並不常來寺中, 如今前來參拜佛祖, 實屬難得, 看起來心中有難。”“我在等人。”寧元昭道,“也確實遇到了棘手的事。”“貧僧或可解惑。”寧元昭自廣袖下伸出左手腕來,將花蠱的來曆告知天淙。天淙經過同意,用手觸上那花的花瓣,眉眼中罕見地多了絲沉凝。“我總覺得,我惹上了個甩不掉的麻煩。”寧元昭淡聲說,“我想,我沒有做過任何對不住顧琰的事情,更不覺得他與我有多麽不可分割的緣分,值得這般糾纏。但好像,我不得不應下這種糾纏了。否則,我真地會有點擔心吧。”擔心這種糾纏一直不能停歇。“施主心中,應是有了決定吧。”“可是又有些畏懼。”寧元昭用緞帶重新將花纏起,“我不能確定,自己會不會賭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