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堂下一片寂靜,無人說話。文書抖著手,垂著頭,哪敢動筆。個個心裏都想,王爺這是心中憋著火呢,隻看周大人要如何應對了。周大人……周大人漲紅了臉,放在案上的手崩出了青筋,像是在極力忍著。不過是片刻功夫,周大人竟把那些情緒都壓了下去,又換了個笑臉回來。“王爺教訓的是,那依王爺的意思……”端王理了理衣袖,道:“大人且說說看,為何認定何明德受賄?是什麽讓大人如此篤定,他是不肯伏法,而不是清白之身?”“捉賊拿髒,這個道理下官還是懂的。來人,傳宋誌遠。”宋誌遠是個四十上下的中年人,有些胖,被帶上來還有些惶恐的模樣,佝僂著背。可是在那一雙吊梢眼的襯托下,這份惶恐卻多了幾分刻意。也是,真得這般膽小,又怎麽敢帶著二十萬銀錢,就來騙國庫裏的兩百萬呢?這等事一旦被查出,就是死罪。可若是查不出,這便是一本萬利的好事,從此逍遙自在。金錢讓人成為賭徒。“是。戶部手續複雜,我和錢進擔心出了什麽些小錯誤,以至於要重新回閩南過賬,便昏了頭,想著拿錢辦事。”“我和錢進給戶部的人都送了錢,知道戶部由太子監管,何大公子與太子又是姻親,便特地送了五千兩的銀票。”頓了頓,又辯解道,“戶部自來有炭敬之說,這實在算不上是賄賂啊。”周長月聽了這話,便有幾分得意了。他看著端王,又把手邊一個紅色的紙包舉了起來,問道:“你給戶部送的錢,都是用這個包著的,是不是?”“是。錢進擔心出了岔子,那紙殼裏還都寫了名字。”“你倒是什麽都肯說,”周長月看向端王,“王爺,這便是從大公子的桌子裏搜出來的,寫了他的名字,恰好五千兩的銀票,都對得上。”周長月打開那紙殼,從中抽出來一張藍色的紙票。端王點點頭,“周大人這結論為時尚早。”“宋誌遠,本王問你,你這銀票是親手交給何明德的?”周長月立刻看向了宋誌遠,銳利的目光設了過去,含著幾分威脅。宋誌遠張張嘴,卻道,“不,我隻見著了鄭彥大人,大人說轉交了。本來我是想認識大公子,讓大公子在太子麵前為我引薦,鄭大人卻說,大公子沒同意。”“何明德未曾同意,那錢呢?”宋誌遠有些不滿:“也不曾還回來。”聽到此處,何明德和池旭堯對視一眼,心中都有了猜測了。當日宋誌遠大約是聽聞了何明德與太子的姻親身份,何明德又是個紈絝,便想先與他結交,再成為太子門客。隻是宋誌遠與何明德素無往來,何明德也總是和端王形影不離,他便托鄭彥送錢。那日鄭彥剛送了錢,就被何明德嚴詞拒絕,讓他把這錢退了回去。鄭彥不知為何,也不再提起結交太子之事。至於那五千兩銀票……怕不是鄭彥見錢眼開?端王清清嗓子,又讓人傳來了鄭彥。這一天一夜,鄭彥也不知是想了什麽,還是見了什麽,臉色比何明德這個重傷的還要慘白幾分。問起那銀票的事,鄭彥仍舊是搖頭,打了個哆嗦也不改口,“大公子,下官不知啊。那銀票,您分明是放進了抽屜之中。”何明德的臉色沉了幾分,還是問道:“鄭彥,你我共事,我可不曾得罪於你。”鄭彥不敢看他的眼睛,扭過臉,聲音卻是越來越小:“大、大公子,我不知你在說什麽。”何明德不再多說什麽了,失望地長歎一聲。鄭彥的頭更低了。何明德道:“王爺,大人,我能否看看這所謂證據?”周長月不知他要做什麽,有些猶豫。可是端王還看著,他倒也沒必要攔著這種小事。何明德接了那銀票,看了出處,果真沒看錯,這銀票是從存義公錢莊發出來的。之前綠浮探查得知,宋誌遠分明是在寶豐隆過的帳,他們家獨出心裁,銀票是紅色的,與旁人家不同。這寶豐隆生意做的大,在全國好些個地方都有鋪子。因此走遠路的客人都愛在他們家存金存銀,隻帶著銀票走路。這存義公錢莊卻不同,隻在京城有一家。說是錢莊,卻像是放貸的,隻有京城本地的公子哥兒愛用。旁人不知道,何明德卻是很清楚,自己當日收的可是寶豐隆的銀票,也確實給了鄭彥。如此看來,這“鐵證,”可不是那麽鐵。何明德本是要與鄭彥、宋誌遠對質,可是轉念一想,卻又猶豫了。放銀票的人,或許是粗心,或許是根本不知道宋誌遠在寶豐隆過賬的事。到現在,這明麵上宋誌遠可隻給戶部送過錢。若是他們在寶豐隆過了二十萬帳的事被說出來,順著藤蔓一查,太子搬進府中的那些金子,可就瞞不住了。這倒不是何明德對太子真有什麽姻親之情誼。一來,真的從自己身上牽出了太子,倒果真是順了大皇子的意。這已經足夠惡心了。二來,此時就把太子揭出來,端王……怎麽辦?何明德思緒翻飛,可這周長月卻是不耐煩了,“何明德,你可看出什麽來了?”何明德思忖再三,卻也知曉,此事是絕沒有辦法自己解決的。該來的,誰也攔不住。這真相,總是要露頭的。眼下隻能與端王先互通消息,看看各自的打算了。因為何明德道:“暫時沒看出什麽。”周長月剛要嗬斥,便聽何明德又十分誠懇地補充道:“因為我被大人不分青紅皂白的責打傷害了身體,痛到看不出什麽。”“荒唐!你這是無計可施,隻能拖延時間了嗎?”“自然不是,”何明德道,“隻是希望大人能給我一點時間,因為我感覺自己馬上就要暈倒了。”周長月:……何明德撫著額頭,一字一頓道:“啊,我要暈了。”說罷,眼睛一閉,伏在地上了。周長月審了十幾年的犯人,無法無天的見多了,可是無法無天又無恥的,今兒可是頭一回見。被人挑戰了顏麵,周長月勃然大怒,“來人,潑水,叫醒犯人。”“誰敢?”何明德剛做作暈倒,端王已經到了他身邊,著急地試他的脈搏。端王聽了周長月這話,冷聲道:“就是父皇親自審犯人,也是仁善為先。照周大人這審案的法子,也不知道大理寺有多少冤案。”“今日便到此處吧。”說罷,端王竟拉著何明德的胳膊,把他背在了身上,徑直往後堂去了。裝暈的何明德:……造孽啊。等被放到了柔軟的床鋪上,何明德聽著端王一疊聲地叫請大夫,他忙撐著精神,拉住了端王。何明德晃晃腦袋,有些好笑:“差點真的睡著了。”“還得勞煩王爺給我倒杯冷茶,我醒醒精神。”端王把在涼水中浸過的毛巾按在何明德的腦門上,沒擰幹的水滴滴答答流了他一脖子。何明德:……端王:……端王把盆放到床邊,何明德自己擰幹了毛巾。何明德問道:“王爺,先別急著叫人。你怎麽突然來審案了?有什麽打算?”“咳咳,父皇覺得此事還是要有合適的人坐鎮,便讓本王來了。”端王說得雲淡風輕。“本王今日隻是來給你爭取一點時間,免得周長月又立功心切,對你動手。依本王看,你這案子的關鍵就在鄭彥身上,本王今日得了空,便去找他談談。他有一家老小,應該學會說真話。”這個談談,隻怕不是很和平了。何明德卻搖頭,“王爺隻怕是來晚了,鄭彥那邊,可能已經有人’談’過了。”“我裝暈,是有另一件事想告訴王爺。我也不知大皇子知道此事有多少,隻是覺得這回是瞞不住了。萬一東窗事發,我還是想王爺先知道情況。”他說得鄭重,端王也不由得不安起來。片刻,又有了幾分警惕,“莫不是你果真收了錢?若是如此、如此,本王便要秉公處理了。”何明德道:“哇,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與王爺怎麽也該有五十年恩了,王爺這般心狠?”他這麽一說笑,端王心中便安定了幾分。隻是這話在心裏過幾遍,竟不知不覺紅了臉。“宋誌遠、錢進進京城,”何明德還是說了,“在寶豐隆過了一筆二十多萬的帳。”“在戶部,滿打滿算也不過才花了三四萬,那剩下的錢,又被瞞著送到哪裏去了呢?”第28章 銀子屋內的氣氛凝住了。池旭堯似乎是沒明白何明德意思,何明德又重複了一次,“宋誌遠、錢進帶進京城的錢,和交出去的賬簿,隻怕是對不上。”這回端王是反應過來了,瞬間冷下了臉,問道:“你這是何意?你是想說,皇兄也該被問責嗎?”“皇兄為人剛直,怎會做出收受賄賂這種事?況且他本有封地,又怎會缺這幾兩銀子?”何明德糾正道:“不是幾兩,是十幾萬兩現銀。”端王見他說的堅持,心頭火氣,豁然站起就要離開。何明德卻是一拉他手,溫聲道:“旭堯,你先聽我說完。”端王:……端王憤然坐到窗邊,微微抬著下巴,驕矜道:“本王倒是要聽聽你究竟要說些什麽。”何明德心裏過了一遍能說的、不能說的,然後才開口。“戶部收茶敬碳敬,也不是一兩日了,為何偏偏此時才被禦史台檢舉?我入獄之後,何明晟就來探望,暗示我要搬出太子。周長月頭一天就對我動刑,與鄭彥一唱一和,誘導我說出是太子縱容,才導致戶部的風氣。”“現在看來,這背後都少不了一個大皇子吧。”端王點點頭,“那個禦史的妻弟,與大皇子的一個門客是遠方親戚,關係遠了些,所以一開始並沒有想到大皇子身上。”“此事是由大皇子起的,那麽他若是沒有拿到太子的把柄,為何偏偏此次要把事情鬧出來呢?我在戶部也曾聽聞,太確實是收了銀錢的。”話說到此處,端王也無法回答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被迫娶了陰鷙王爺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西流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西流並收藏被迫娶了陰鷙王爺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