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回憶著,當夜種種又出現在了眼前。太子對這個弟弟,當真是寵愛至極,凝香見太子來了,自己也不慌了,心想一切總該有太子安排。誰知,她等了又等,太子卻隻是站在院子裏,看著火光在窗紙上跳動。當時凝香的心都冷了,她意識到,她見到的事情,足夠要了她的命。她捂住自己的口鼻,生怕自己發出聲音。不知過了多久,連火舌燃燒的“劈啪”聲都能聽見了,凝香順著門縫往外一看,便見太子的臉上都是掙紮。他的拳頭緊緊握著,指甲扣在掌心,鮮血順著拳頭往下滴。這實在是讓凝香看不懂了。終於,院子外傳來了尖利的尖叫,“走水了!”太子像是被人忽然驚醒,他快跑著衝進了火裏,沒一會兒,太子背著端王衝了出來,兩人身上都被火燎到,宮女太監衝上去撲滅了火。太子看著昏迷的弟弟,嗬斥著混亂的眾人宣太醫,不顧自己受傷的胳膊。那麽多人包圍著三皇子,太子被帶到一旁守著。凝香看得真切,太子的目光投向人群時,忽然便落下了兩行淚。“這件事奴婢不敢跟別人說,說了別人也不信。後來奴婢被分到春暉堂,隔了很久才見到大皇子,大皇子便讓奴婢去找大公子,想讓奴婢混入定國公府。”“一是獲取王爺和大公子的信任,看能不能得到一些消息。二來,總是要找機會,離間王爺和太子。可眼下大皇子他自身難保,奴婢不敢有所隱瞞了。”故事講完了,莫說是端王,便是何明德也不知要如何麵對。何明德仔仔細細地觀察著端王的臉,想看出他在想什麽。可惜,什麽都沒看出來。唯一能感覺到的,便是掌心的手,越來越涼。“旭堯。”何明德輕聲叫他。池旭堯沒應,有些麻木地看著那侍衛,問道:“你方才要說什麽?”那侍衛臉上的震驚還未收起,這回也不吞吞吐吐了,道:“那別院,是太子的。”若是在凝香說之前,這個消息還要讓人震驚些,可是眼下,這般的消息,卻是讓人一點都不懷疑了。太諷刺了。第48章 屋裏沒人說話。時間和空氣像是都停滯了。不知過了多久,何明德感覺自己掌心握著的那隻手輕輕一動,抽了出去。端王站起身,吩咐道:“陳良,你去把別院裏,那個賣人的奴才叫過來,也不必避著人,被人知道了也無妨。”光從門口照進來,何明德坐在端王的背後,看不清他的神情,也猜測不出,他低聲果決說出這句吩咐的時候,心情是怎樣的複雜。不必避著人,指的就是太子吧?太子如果知道端王把這個人帶進了定國公府問話,大約也就知道,端王猜測出暗寮子失火的真相了。陳良答應了一聲去了,過了小半個時辰,領著另一個男人進來了。楚才四十上下,瘦削愛笑,說話的時候愛挑著眼看人,賊眉鼠眼的。“奴才給王爺請安。”“請什麽安?你跟皇兄做的好事,倒叫我受罪。”端王沒讓他起來,隻是冷哼一聲,好似不高興,這不高興又並不像是生氣,反倒像是有幾分親近。楚才輕輕抽了自己兩個嘴巴子,笑道:“哎喲,王爺說的是那些妓女的事兒吧?這真是怨不得奴才,王爺不高興,隻找太子去,太子殿下心疼王爺,還不任由王爺說?”端王道:“本王自然是要去找皇兄,你先把你做的事兒說了。你幹什麽把那些妓女都藏匿了?”楚才還是笑嘻嘻地。“哎喲王爺,那一開始大家也不知道暗寮子是大皇子安排的,故而除了大皇子想拉攏的人,太子的人也去玩過。奴才聽說,也有鬧出人命的呢。直到前些日子,顧為之大人見到了胡氏,認出了她的身份,大家夥才知道大皇子還經營了這地方呢。”“王爺是耿直的脾氣,那些女人自然是不能給王爺的。太子讓奴才等著把那些女人都帶到別院,是怕萬一大皇子那邊死不認賬,那下下策隻能把這些女人送出去指認了。”“幸好幸好,那個胡氏什麽都招了,大皇子也被貶,奴才可要恭賀太子殿下和王爺了。”他邊說,便對著端王擠眉弄眼 ,仿佛沾了主子的喜氣。端王沒理他這份欣喜,隻是問道:“那些女人呢?”楚才看看左右,壓低了聲音:“大事已定,那些女人留著也無用,太子便吩咐奴才……”說著,他的手在脖子上一比劃,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雖然還有許多不明白的細節,但是……這些已經足夠端王推測出整件事的輪廓了。他閉了閉眼,想要壓住心中那翻湧的感情。那浪潮太過猛烈,以至於他根本無法去一一辨認其中的情緒了。他還要再問,但是張口好幾次,卻是什麽都說不出來。何明德拉著他,輕聲道:“算了,旭堯。”池旭堯抬眼看他,何明德看著那漆黑的瞳孔,看著那其中的痛苦,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竟然滿心憤怒。因為有人,傷害到了池旭堯。他們二人之間氣氛太奇怪了,楚才終於意識到了有什麽不對勁的。這種不對勁,在一個婢女的回話中達到了最高點:“王爺,大公子,太子來了。”太子跟在一鴻身後,進來看了看屋裏這氣氛,笑道:“這是怎麽了?”那翻湧的浪潮,在這雲淡風輕的一句中,把端王徹底淹沒了。他一把提起了楚才,對著外麵叫道:“備馬!”邊說邊往外走,何明德都沒拉住。經過太子身邊,被太子一把抱住,連連道:“堯兒,怎的我一來,你就要走?這麽不想見皇兄?”“我去進宮麵聖,皇兄不陪我一起嗎?”端王死死盯著太子,看著,期待著,可最後太子還是輕聲歎了口氣,“堯兒,事已至此,大局已定,你又何必徒生波瀾。”太子轉開了視線,沒敢直視端王。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幾近於承認。太荒唐、太可笑,也太沒有真實感了。端王嘴唇翕動,眾人都等著,許久,他才說出一句,“皇兄利用我。”一切都清晰明了了。大皇子開了暗寮子,供朝廷大臣玩樂虐待女子,他借此或是掌控或是拉攏。到了後麵,這暗寮子的名聲越來越大,連太子的人也去取樂,想來也被套走了不少消息。直到不久前,顧為之意外看到了胡氏,認出了她是跟隨大皇子出宮的嬤嬤,才意識到這暗寮子的真正主人是誰。顧為之和太子商議之後,大約是覺得隻告訴皇帝大皇子開了這暗寮子,也不能動搖大皇子的根基,唯有下一狠招才行。於是在院子裏放了一把火,一把火燒了一條街,直燒地京中天怒人怨。案子交給了端王,必然是追查到底。太子慢慢引導,誘導端王,讓他知道這場火的背後,有個胡氏,有個大皇子。胡氏一個女人,隻要是去過的客人,自然是都招認了。到了這一步,太子煽風點火,按照端王的性子必然不能忍耐,因此有了禦前頂撞那一幕,逼著皇上處置了大皇子。太子贏了。一旦確定胡氏是受大皇子指使,那麽她招供出的無數太子黨的可信度就降低了誰知胡氏是不是臨死前反咬,拖太子下水呢?太子比別人更了解皇上,他不愛管這些小事,何況死的隻是幾個無足輕重的妓女。若是為此事,殺了無數大臣,他是不願意的。太子有信心保住這些人,他救了這些人的命,自然是換來了他們的死心塌地。大局已定,那些女子便沒有了用處,太子吩咐楚才把人都清理了。事到臨頭,楚才起了貪欲,把那三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又轉手賣了反正她們年歲小,什麽都不知道,應該不會壞了事。這是一個絕妙的計策。任誰聽了,都會讚歎太子殿下算計地清楚。除了池旭堯。除了……那群死掉的無辜女子。池旭堯微微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太子:“我要去麵聖。”太子看著池旭堯,像是在看個不懂事的小孩子:“旭堯,案子已經了結了。況且,池維竹本就是逼良為娼勾結朝臣,他被剝奪了爵位,也是罪有應得。”“是!他是罪有應得,那皇兄呢!那些女子,我本已許諾,她們可以有新的身份重新生活,皇兄又為何要斷她們活路?她們也不過十幾歲,皇兄又如何忍心?”太子沉默許久,慢慢地道:“隻有池維竹徹底起不來了,這天下才能安定。這條路上,總要有人犧牲。”“我並不是為了自己的私心,我為的是天下。旭堯,你若是不肯放下這件事,才是要更多人去死。”兄弟二人,四目相對,堅持己見,寸步不讓。何明德聽不下去,上前一步,道:“殿下,該死的人死了,該活的人活著,才是公平。若不能做到,所謂大局也是自欺欺人罷了。”太子本就不喜他,聽了嗬斥:“與你何幹!”池旭堯眼睛瞪得比他還大:“他也是你口中的萬民口中的天下,為何與他無關!”他掙開了太子的手,一字一頓陳述:“皇兄,父皇如何決定,我管不了,我隻做我該做的。”太子也不再勸說了,隻是問:“他也隻是藏匿了那些女子,人也是他殺的,你去了父皇跟前,是想得到什麽結果?”池旭堯心裏也知道,不會有什麽結果的。但他還是強著,不肯退步:“那是父皇的事情。”太子長歎一聲,“你啊。”太子退後一步,似乎不再勸說了。池旭堯踢了楚才一腳,“走。”楚才聽了這兄弟二人爭吵,哪裏還敢走。皇帝罰不罰兒子他不知道,但是他殺了那麽多的人,肯定是沒活路了。他嚇得不行,膝行抱著太子,對著他連連磕頭。“太子,奴才可是聽從您的吩咐呐,求您饒了奴才一命,奴才不能去麵聖呐。”“你不想去麵聖?”楚才連連點頭。端王看著太子。太子看著楚才那涕泗橫流的臉,似乎是動了惻隱之心,笑了笑,楚才的心一鬆,端王皺起了眉頭。誰知就在此時,太子忽然反手抽出了陳良的劍,隻是一下,抹了楚才的脖子。鮮血噴濺,全滲透進了太子的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