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死,咱們怎麽活?”雖然聲音被雨聲蓋過,聽不真切,但屋簷上的人都還是聽到了關鍵。關業看著下麵氣勢洶洶拿槍執棒的幾百人,緊張地咽了口口水。他拉拉端王,小聲問道:“王爺,下麵人多勢眾,不宜正麵應對,下官先護送王爺離開吧。”第73章 哄搶端王微微抬手,示意再聽一下。這群人來的凶,又指名道姓要找自己,實在是奇怪。若是去問,還不一定說實話。端王一行人伏在屋頂上,跟著這群人從前廳找到後衙,聽得他們憤憤罵道:“狗日的這種時候還不開倉放糧,總歸是活不下去了,拚了殺他也要給老娘孩子弄出點吃的來。”這話聽得端王心中疑惑不已,當日他是眼看著孫令開了糧倉,倉內堆滿了糧食,幾近屋頂。看著糧食一車車運了出去,吩咐孫令決不可短缺了災民飲食,他才放心去做別的事。這群人越是找不到人,越是惱恨,竟是開始在府裏打砸,把府裏的丫鬟嚇得尖叫不止,等找到了廚房,本來還能約束的人都忍不住上手,抓到什麽都往嘴裏塞,連生苞穀也硬是吃了下去。廚房點了燈,端王才看清這群人衣衫襤褸,都被水浸透,顯出筋骨來。麵黃肌肉,精神萎靡,手裏拿著的或是鋤頭,或是木棍,竟是一幅災民的打扮!端王一行人立刻便知道不對勁了,隻怕這群人是受到了什麽蠱惑。這群人吃了些東西,有了些精神,又把剩下的雞鴨魚肉預、米麵互相搶了,都往懷裏揣了。鍋碗瓢盆摔在地上,廚房被洗劫一空。住在府裏的衙役並家丁一二十人,這才姍姍來遲,但隻在遠處,不敢過來。領頭的衙役拿著刀,沒什麽底氣地恐嚇道:“這是知府衙門,你們都不想活了是不是!還不趕緊滾出去了!”難民們回轉身來,都露出要吃人的神情來,把這群衙役家丁嚇得往後直推。“你你你們可想清楚了,這府裏住了王爺,你們這麽鬧,是要殺頭的。”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總歸是活不得了,殺不得王爺,先殺了這群狗腿子,再殺了這狗官的老婆孩子。”一呼百應,眾人威逼上前,衙役忙拔出刀對峙,可惜這時候一寸短一寸險,被幾個人用鋤頭撥弄著,很快刀被人搶走,十幾個人被幾百個人圍起來,慘叫連連。“王爺,群情激奮,攔不住了,先撤吧,這裏交給下官。”關業這幾天覺得端王親力親為,體恤為民,心中感動極了,不過這會兒可怕死了端王親力親為,體恤為民了。這會兒暴動可不是玩笑的。但是怕什麽來什麽,端王道:“本王走了,你們怎麽管?這府裏孫令的家眷有三十多口,加上家丁衙役丫鬟,也有一百口了,弄不好,今晚就是滅門。”說著想起來,問起孫令來。一個兵士已經去問清楚了,回道:“孫大人今日在城外巡視,回不來。不過屬下發現,昨日他走之前,把他的獨子也帶出去了。”“他那獨子不是才六歲?這時候帶出城去做什麽?”眼看著下麵的慘叫聲越來越弱,端王道:“把他抓回來問問就知道了。”說罷,從屋頂站起,關業知道這王爺是決不能會走了,隻能暗提著一顆心,決定一會兒如果失控,不擇手段也要先把王爺送走。關業習武之人,氣沉丹田,在屋頂大吼一聲,竟把雨聲也蓋過去了。下麵的人立刻被他吸引過去。這黑黢黢地也看不清楚,隻看到屋頂上天兵似的杵著一排健壯的黑影,下麵的人先是有些慌了。端王見場麵稍稍平靜了些,道:“你們找本王,不論是想打想殺,事後總要賠上一條命,甚至賠上一家子的命。不如把事情說清楚,解決了,皆大歡喜。”底下的人雖是激憤,可真的看到了一朝王爺,先軟了一半。另有一半人道:“你們這些大人物哪裏管我們的死活,不如大家拚了這條命,還能有條出路。”一句話又挑起眾人的情緒,可惜王爺在屋頂上,一時之間奈何不得,又有人逼問家丁梯子在何處,又有人尋了石頭要擲上屋頂,亂糟糟一團。端王推開擋在自己身前的關業,提高了聲音:“各位與小王都是大晏的子民,大家都是一樣的人,哪有什麽大人物與小人物。若說小王不想管,那小王早幾日就回京城去了。若是依照各位所想,人命有貴賤,現在諸位安居城內,柳將軍與小王夫婿還在城外守堤,九死一生,這又要怎麽分辨貴賤?”關業也勸道:“是啊,王爺幾日不眠,保城內安穩,侯爺、小將軍親自麵對洪水,若非有他們,城內如何能守到今日,各位此時隻怕也在水裏求生,哪能鬧到這裏呢?”端王見下麵的人情緒逐漸被安撫,不顧關業阻攔,下了房頂,站在了這群人麵前。“本王聽你們說,今夜義憤,是因為糧食的事,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領頭幾人交換了眼神,一人開口道:“我們拖家帶口逃進城裏,沒錢沒糧。官府往瓦舍運了十幾車糧食,卻是吃一頓就見底。有人趁著孫知府來巡視,去央求他開倉放糧,孫知府隻是歎氣。就有傳言說,是京城裏的王爺不許,一定要等朝廷的批文,不肯為我等賤民壞了朝廷規矩。”“我們能熬,老的小的熬不得,天又冷,都泡在水裏,本就要病了,一天多了連口吃的都沒有,怎麽活得下去?不如……不如……”幾個人叫嚷地厲害,但到了王爺麵前,還是不敢當麵把殺他的話說出來。端王聽了卻是氣的不行,連聲道:“這是哪裏的謠言!孫令這狗奴才如何辦的事,當殺!”關業忙替王爺分辨了:“王爺一進城就叫孫知府開倉,說是一應過錯皆有王爺,怎會有這等流言!”端王稍稍穩定了情緒,道:“這其中定有誤會,等待日後查明,小王給你們交代。眼下還是調派糧食要緊,你們先回去,明日一早小王就讓人送糧過去。”這群人隻信了端王三分,哪裏肯走,都道:“幹脆明日我們替王爺運糧!”端王知道他們不相信,也不多勸,安排他們先在府中歇了,讓他們各自約束,不許打擾府中內眷,傷者各自去醫治了。端王心急,但夜晚趕路實在是太危險,一夜沒睡,次日天剛亮,就讓關業帶著幾人出城,一麵是讓柳瑞調配駐軍回來,開倉放糧,若是調配不及時,很容易發生哄搶,遏製不住,一麵是去找孫令回來。這一來一回少說也要一個時辰,豈知災民們心中更是焦慮。關業走了不到半小時,他們便都聚在了端王的門口,端王先安撫了一番,安撫不成,隻能帶人先去了糧倉。端王身邊隻跟了三十個人,根本壓不住場麵。端王先是同災民的領頭人說了,隻許他們少帶些人入內,未經允許,必須站在門外。端王道:“本王允了,你們搬運,這是替官府辦事,自然無事。可若是你們不經允許,自己碰一粒糧食,就是哄搶官糧,這是死罪,本王決不能寬恕的。”軟硬兼施,先彈壓了眾人。兩邊都應下了,端王沒有糧倉的鑰匙,吩咐人砸了鎖,糧倉大門一開,一個一個地糧鬥高聳著,黃橙橙的麥子直堆到屋頂,眾人一見了糧食,忍不住往前一步,卻被侍衛們攔住。端王看到了,安撫道:“小王既然開倉,就不會讓你們吃不飽。”當即吩咐人開始往外運糧,等裝好第一口袋的糧食,搬出去是,災民們摸了一把,心都定了,都露出憨笑來,後知後覺自己是做出了怎樣驚世駭俗的事情來。刺殺王爺!於是都生出不盡的畏懼來,王爺說什麽是什麽。誰知那糧食裝不到二十口袋,那鬥內往外傾瀉小麥的速度就減緩了。裝糧的人疑惑,爬到頂上往糧鬥內一看,就是愣住:這鬥中間竟然放了木板,看似一個糧鬥內有十石糧,其實隻有五石甚至更少!餘下的糧倉還未檢查,不知是何情況,隻怕也不好。這人轉頭一看外麵喜氣洋洋的難民們,就覺得手抖,這若是讓他們知道,隻怕他們立刻就要化作吃人的怪物了!隻是這麽遲疑的片刻,已經有人察覺出不對,這麽大的糧鬥,怎麽這麽幾口袋就裝滿了?眾人心中驚疑,再也顧不得約束,一哄而入,探得真相,都驚慌起來。若是城裏糧食充足,眾人自然是要等官服調配,可若是城裏糧食不夠,那就是誰先搶到算誰的。眾人一擁而入,有城裏的居民聽說,或是害怕,或是想趁亂撿便宜,竟也都趁機入內,場麵登時亂了。這時誰也管不到你是王爺還是皇帝,推推嚷嚷,親衛們不敢再讓端王留在此處,忙把他帶出人群,誰知人群中不知是誰,搶紅了眼,想著人多分不出元凶,一疊聲道:“不能放走這個王爺!年年繳稅收糧,卻都喂飽了他們!”眾人七手八腳,上來攀扯端王,親衛們舉刀在手,卻也不敢隨便動刀,隻怕更是激怒了人。兩相僵持,場麵一觸即發。終於,人群中有人按捺不住,叫道:“都是活不過的,何不殺個王爺,也不算虧了。”就有幾人衝了出來,後麵眾人蠢蠢欲動。就在這幾人拿著棍棒要碰到刀尖時,幾支利劍破空而來,穿透了他們的脖頸!第74章 再見這幾人難以置信地一摸脖子,才倒地一命嗚呼。這變故都教眾人愣住,轉頭一看,就見百十個兵士,列隊整齊圍在人群之外,當先的一個俊美清秀郎君,騎著馬,身後的兵士或是舉弓,或是跨刀。這郎君冷聲喝道:“官倉是什麽地方?那又是什麽人,豈是爾等放肆之地!若還有人放肆,當即格殺勿論。”人群中還有低聲不滿,仗著自己藏在人群中,煽動著情緒。豈不知他們帶來的親衛那一雙眼一雙耳是在戰場上練出來的,一箭穿過人群,釘在那人腳下。何明德見人群穩住了,這才翻身下馬,走到端王身邊並肩而立。端王不意今日竟見他,心中驚喜,又消瘦幾分,眼下青黑,知他辛苦,隻是眼下不是時候,隻能按下問候。端王先命人把被劫掠的糧食都索還回來,道:“如今潁州府不幸蒙難,但律法尚存,不可憑蠻橫度日。今日罰你們,也是保護你們。既有餘力,又懷疑本王不顧你們安危,你們今日便隨柳將軍出城守堤,去看看守堤的是誰!本王能拋下你們,總不能拋下夫婿。”說罷,立時吩咐道:“今日鬧事的,不論是城中居民還是城外災民,全都帶走守堤。”人群登時沸騰起來,鬧騰不肯,有說自己並不曾動手的,有所還有家人要自己守著的。端王一擺手,駐軍盡皆拔刀,震懾人群。端王看眾人皆是滿麵淒苦,惶惶不安,也是心中難受,隻是越到這種時候,越要鎮壓住場麵,否則人心一亂,人禍比天災還要可怕。等眾人被震懾住,端王又耐下性子承諾:“糧食的事,全由本王解決,每日分到你們手中的是什麽,本王便吃什麽,絕不會棄城中百姓不顧。你們今日若還想聚眾鬧事,本王隻能依律處死,你們且想清楚,你們死了,家人又要如何?”眾人也遲疑起來,若是方才趁亂,倒是誰也不怕,可現在若是再動手,就是出頭鳥,可活不下來。本就退縮,駐軍又齊齊舉刀大吼,眾人先自膽寒,都隻能依端王吩咐。各個自覺生還幾率渺茫,又不得與家人相見,都哭起來,好不淒慘。端王看的心煩,讓駐軍先把他們帶出去城去。一路上百姓看了,知道城中還有人主事,先前有些蠢蠢欲動的心思便都歇了。端王吩咐把幾人的屍首送還,自己給了喪葬費,又把外人都散去,隻留下自己人清點糧倉,十幾人忙了一個時辰,就基本清點完畢。郢州城的糧倉不小,平時至少改存有一萬石的糧食,今日清點下來,竟不足三分。郢州城居民至少萬戶,官倉這點糧食撐不到七日。眼下隻能一邊讓臨近州府調糧,一邊等朝廷調派,隻是這些都需要時間,在有外援之前,必須穩住城內情況。想到城中情況,端王心急如焚。處處都缺少人手,偌大的郢州城,竟不知去何處招攬人才。端王一麵安排城中之事,見縫插針,問何明德:“我讓關業去叫柳瑞,怎麽是你來?”何明德不自在地摸摸鼻子,道:“你不想見我?”池旭堯瞪他一眼,怪他曲解自己的意思。何明德才笑道:“城外離不開人,我擔心你,就自己請纓過來。”池旭堯這幾日身子疲憊,心更累,見了輝光才輕鬆幾分,隻是他稍微想了一想,就知道不對。前幾日他還說自己是個吉祥物,留在城外比較有用,就算需要有人領兵進城,也該是柳瑞才對。隻這麽一想,他就篤定道:“你是不是受傷了?”何明德的心虛更重,他昨晚下水,不知被什麽在腿上劃了好大的口子,柳瑞不敢再讓他留在城外,正好今日接到城裏消息,就帶兵回來了。何明德趕忙在端王生氣之前已經抱住他,問道:“你肩膀的傷是不是也沒有養好?”何明德見他也是憔悴,就知他殫精竭慮,傷口必然沒有處理好。兩人都有心虛之處,都因為對方生氣,卻又都舍不得生氣,隻能互相瞪著對方,又忍不住拉緊了對方的手。關業站在他們身後,實在是忍不住,吐槽道:“侯爺和王爺實在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有輝光在,池旭堯的壓力減輕了不少。城中有萬戶居民,他們把五十戶為一單位,每一處都指定了十人負責走訪,又有一人負責在官府和居民之間聯係。若有缺糧、缺藥的,或是有多餘的捐贈的,皆由他們在居民與官府之間調配。同時他們還建立了檢具製度,這些人若是趁亂貪墨的、脅迫的,查證之後就是杖責四十,若有誣陷的,也是同理。何明德這提議一經實施,偌大的郢州城就好似紙上之城,清晰明了了。但是這糧食的問題還是得解決,端王恨得牙癢,官糧少了這麽多,孫令不可能不知道。難怪他死活不肯開倉放糧,是怕事情敗露吧?那在城中的謠言,激起災民的情緒來殺自己,隻怕也是孫令的手筆。實在是貪了膽大,什麽殺頭的死罪都敢犯。臨了事情要敗露,隻帶個小兒子在身邊,老娘老婆姨娘女兒,是統統管不上了。想到城外洪水,隻怕孫令也不敢真的出城,因在城中又發布消息,若有看到孫令的,來衙門首舉有賞,若有窩藏的同罪。郢州城除了官倉,還有不少糧行。端王把這十幾家的掌櫃的都叫來,說是打算把各家的米糧由官府采買了,統一調配。好比說災民他沒有錢,買不得米,糧行必不會把米賒給他,但是衙門就能承擔這損失。各家米行也不用再煩惱生意,衙門一次都買了。豈知除了兩家米行欣然同意的,餘下皆是各有為難,有說自家米糧泡了水,不能吃的,有說自己做不得主的,也有說自己的糧食采買時就極貴,衙門采買不合算的,總之是忙了一下午,收效甚微。端王起初還疑惑,自己在市價之上又加了三百文,這些掌櫃的又不用煩心,為什麽推諉?何明德搖頭道:“三百文在此時隻是蠅頭小利,他們看不上了。唉,總不好去搶了。”端王被氣得心肝疼,想了又想,無師自通,道:“三百文看不上,自有他們看得上的東西。”到了下午,端王整肅了手裏的兵士,三百多人,都吃飽了,備好了刀。留了五十人給何明德,讓他先去知府衙門查賬訊問,隻要查到孫令貪汙受賄的證據,尤其是跟官糧有關的,就把他們家的家產都集中沒收了。吩咐定了,端王帶著兵士就去“采買”了。官倉沒糧的消息傳開,城裏都開始哄搶。那些糧行掌櫃的吃喝不愁,城內有王爺管製,出不了大事,都覺得洪水滔天成了大喜事。有夥計就來請示:“掌櫃的,一石糧食賣到三兩銀子,是不是貴了些?那平日裏頂多也就一兩五錢。”掌櫃的眼睛一瞪:“貴什麽?米貴還是命貴?這會兒還願意把糧賣出去的,都是菩薩。”夥計被罵了一頓,隻能去前頭通知,掌櫃的喜滋滋站在屋簷下看雨,這下的是雨嗎?下的可都是錢!老天爺保佑,可千萬別停雨。隻是這喜滋滋沒多久,家裏頭就被士兵舉著刀圍住了。那從沒想過的天潢貴胄進了鋪子,身邊跟了個郢州城的老人。掌櫃的不敢抬頭,抖著聲音磕頭:“王、王爺……”端王示意身後的老人上前來,老人撚了一把糧,又嚐了嚐,回道:“王爺,這是去年的糧,保存不好,照市價隻能有一兩。”端王點點頭,道:“城裏的情況你也知道,一應米糧,都由官府統一安排。現在由官府出麵,買你家的糧,照市價一兩收,掌櫃的,這生意你做不做?”一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