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略微放鬆了些,道:“三日夠了,三日之內,父皇身體若是不好了,唯你們是問。”太子一聽,就急了起來,三日後父皇醒來,可能話都說不了,誰給池維竹定罪?大皇子聽了卻是一喜,多了三日,自然就是多了轉機,若是這幾日父皇薨了這種病,誰曉得呢?那自己豈不是高枕無憂。唯一難的就是池則寧,還是儲君,這幾日要多想想法子才好。當即便是連連讚同,淑妃更是說要留下衣不解帶,照顧皇上。皇後與太子一般的心思,當即便道:“你父皇昏迷不醒,自有本宮與太子,你小小孩兒,拿得了什麽主意?”端王恭敬地對皇後和淑妃行了一禮,才道:“母後,兒臣即為皇子人子,又在內閣行走,並不是六歲小童。今日兒臣還要冒犯地說一句,母後與淑妃娘娘,蝶貴人,兩位兄長各有官司在身,一切皆要父皇醒後才能定奪,這幾日不如避嫌,退居宮中。諸位也不必擔心,兒臣亦會日夜守著父皇,絕不讓父皇出一點差池。至於其它安全,仍由柳將軍帶兵看守庭院,閑雜人等一律不得入內。”皇後還要再說,端王卻是在皇後耳邊輕聲說了一句,皇後聽了,略一思索,覺得有理,便帶著太子走了。大皇子和淑妃還不想走,被端王客氣但毫不留情地請了出去。端王吩咐道:“柳將軍,這幾日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就請你多多留心,這個院子除了本王應允之人,皆不許入內。”他看柳將軍猶豫,道:“母後說得對,這種時候本不該我來管,但是將軍也看到了,所為兄弟鬩牆父子相殘,並不是書中之言。等父皇醒來,我自會為我的逾越請罪,但這幾日,還請將軍與我一同守住父皇。”柳將軍這才道:“臣領命。”端王看著柳將軍的背影,歎了口氣。他方才在母後耳邊說的是,“父皇縱然醒來之後不能說話,懲治不了池維竹,但是得了這病的人,又能活多久?不論三日後如何,皇兄都是父皇欽定的儲君,那皇兄又何必被人猜忌,背負罵名呢?”他能勸走母親兄長,用的竟然是這樣的理由。端王出生皇家,但自小就覺得自己與平民之家沒有區別,父母慈愛,長幼有序,縱然後來多有變故,也沒有這一刻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的家早就分崩離析。這邊安排定了,端王派自己心腹,快馬加鞭去請唐遠遊來。這幾日裏端王和何明德親自守著父皇,打理一切所需,為了防止藥出問題,每日都要熬藥的人和送藥的人一起把藥嚐了,飲食亦然。一人針灸,就有五個太醫一直盯著,他看守的這樣緊,旁人縱然有再多的心思,也不好下手。到了第三天,唐遠遊被請了來,給皇上一把脈,就皺眉頭。端王看出他的為難,道:“唐大夫盡管放手醫治,若是出了事,一切皆由本王承擔。”唐遠遊哀歎一聲,道:“你們二位,可要給我加報酬。侯爺你騙我來京城的時候,可沒告訴我有一天我有被誅九族的風險。”何明德道:“放心,如果出了事,自有王爺先認罪。”端王給了何明德一肘子。唐遠遊認真道:“皇上的情況實在是糟糕,若是冒險一試,隻怕也熬不過一個月。我有一套針法,可以一試,我有七成把握,皇上可以安全醒來,但仍有三成風險,那時王爺或是另尋名醫,或是要考慮大事了。”端王心中明了,若是治不好,隻怕三日前的爭論又要重新來過了。他也不知到那時要如何去做,但若是事情到了那種地步,難免要有一場宮廷政變,甚至更糟糕。不過眼下,不管是為了生靈免於塗炭,還是為了自己的父親,他都要冒這個三分的險。“唐大夫,你盡管放手去吧。”隻是這一日一日,皇上竟是一點起色也沒有,朝內外都議論紛紛,上奏說要探望聖上,生怕自己漏了什麽消息,錯過什麽風聲,失去了站隊的機會。端王和柳將軍輪流地唱黑臉紅臉,中間摻和了一個頗為滑手的何明德,竟也脫了五日。端王到了晚間,素來不信神佛,竟也在佛祖前長跪不起。“輝光,我的血親很多,但父皇是我在這世間最後的親人了。若是他也不在了……”生死麵前,再一次地,他們感受到了人力的卑微。何明德抱緊了池旭堯,安慰道:“死亡隻是一場遠行,那頭沒有病症、痛苦、折磨,你們雖然音信不通,但是你知道他會生活的很好。”第六日,皇後和淑妃再也按捺不住,帶著後妃們硬要闖進來,柳將軍沒有聖旨,不敢硬攔,也不退步,一群兵士把院門堵得嚴嚴實實。正是兩方對峙的時候,池旭堯就聽耳邊忽然傳來父皇嘶啞的聲音:“讓他們……進來。”池旭堯不敢置信,轉頭一看,就見父皇睜開了眼睛,見他轉頭,還笑了一笑,似乎並沒有偏枯的症狀。他一下子忍不住,伏在父親的手上痛哭起來。短短六日,竟是如此漫長,他差點以為自己真的要失去自己的天。皇上這生死一朝,也算是看清楚了身邊的人心,他吃力的摸了摸三子的頭,道:“好孩子……好孩子,你嚇壞了吧?父皇好著呢,還能帶你騎馬射箭,等你那時輸了,你再哭鼻子吧。”端王被他逗得一樂,去了心頭陰霾,嚇他道:“我去把他們叫進來,但父皇不許生氣,你生氣的話,我就讓太醫在你的藥裏加一大把黃連。”皇上點點頭,又閉上了眼睛,吃力的道:“去吧,也該做個了斷了。”第87章 決斷一行人暗自猜測裏頭是什麽情況,卻萬萬沒想到見到的是一個坐著的皇上。雖然他臉色蒼白,說句話都要費盡全身的力氣,但確實是坐著的。池維竹就知道不妙,當即對蝶貴人一使眼色,蝶貴人跪倒在禦前。蝶貴人生完孩子,本還有幾分豐腴,沒想到就這麽十日,已是弱柳扶風之姿。她一開口,眼淚就一顆顆地滾了下來,頗為動人。“皇上,大皇子被人算計,錯把臣妾認成了府中的姬妾,才鑄成大錯。臣妾已是不潔之人,本該立刻自縊,但是一想到臣妾無辜慘死的孩兒,臣妾隻能厚顏活著,等皇上給皇兒一份公理。”說罷,又是嗚嗚咽咽,哭的人心酸。皇上輕聲道:“閉嘴,隻說該說的。”蝶貴人一抬眼,就看到皇上眼中一份柔情也無,不敢再哭,隻能跪在原地,一一說來。“那日在後廳賞畫,小皇子忽而大哭起來,還好好地,這是眾人都見了的,臣妾才帶著小皇子回去。臣妾剛出去,就又懶怠起來,把孩子交給了皇後娘娘,臣妾先獨自去更衣了……太醫說,皇兒是被人扼死的,他那麽小,娘娘怎麽忍心?”皇上一看端王,端王立刻會意,道:“是,兒臣聽皇弟哭了,蝶貴人才離開的。”蝶貴人哭的幾乎暈厥過去:“臣妾獨得聖寵,娘娘私下就曾對宮人說過,臣妾輕狂,必要狠狠教訓一番,讓臣妾失了輕狂的本錢才好,這都是有人聽見的。臣妾本是置之不理,誰知娘娘竟用了這般殘酷的手段。”皇後哭的更慘,道:“皇上,臣妾抱著那孩子時,什麽都沒錯,等臣妾發現時,小皇子已經沒了。”皇上問道:“淑妃,你與皇後在一處,你說。”淑妃道:“臣妾當時犯了病,皇後身邊伺候的人都送臣妾回宮去了,臣妾隻見蝶貴人把孩子交給皇後,其他的皆不知道。”蝶貴人道:“從臣妾把孩子抱出來到交給娘娘,前後隻差了一刻鍾,那中間臣妾是一刻也沒鬆手,若不是娘娘,難不成是臣妾,還是有鬼?”誰都知道,這世上並不曾有鬼,一個母親也不會殺了自己的孩子,去做一件荒唐的事情。太子正等著這個機會,冷笑道:“自然是有鬼,有的就是你心裏的鬼!父皇,昨日有人告訴兒臣,城裏謠言紛紛,說大哥在城裏置了宅子,裏頭養著個剛出生的孩子。這倒是怪了,大哥既有了子嗣,何不告訴父皇,若不是子嗣,為何要日日去看了?蝶貴人那邊也是奇怪,這宮裏多少年沒有過天花了,皇弟怎麽剛出生就染上了?大哥與貴人又是這樣的關係,隻怕是有鬼。”大皇子一聽太子竟知道自己別院之中藏著孩子,隱隱有不詳的預感,卻強撐著道:“父皇,兒臣與貴人從前絕無苟且之事,都是太子下藥,讓兒臣犯下大錯,還故意帶百官前來,損傷龍顏。”太子冷笑:“那請父皇下旨,去把那孩子抱來,與貴人、皇兄滴血認親。”眾人都看皇上臉色,卻是什麽都看不出來。皇上閉著眼睛,一揮手,道:“準。”這回京城,一來一回少說要兩三天,皇上吩咐寧遠道:“拿幾個墊子,免得他們等得累了。”這話的意思,竟是要他們在此跪到回京城的人回來!這可實在是磨人,幾人都是金枝玉葉,何曾受過這樣的苦。這跪著看似不疼不癢,卻是能把人兩條腿都廢了。皇上招招手,把端王叫到自己身邊,問了這幾日的事道:“你做的很好,朕很放心。”又看著何明德,叫他一起坐了。何明德不在這裏悶著,先找借口溜了。剩下的幾人跪了半天就跪不住,男的就找借口要去淨手,這理由用了幾次,皇上就讓人把淨桶放到他們旁邊。皇後瞧著皇上這是一定要讓他們跪滿三天,就害怕起來,就想裝病,隻是還沒動,就見淑妃咳嗽兩聲,吐了口血,倒在地上了。這女人慣會裝可憐!皇上冷冷看了一眼,吩咐太醫道:“看不到娘娘暈了?去熬副藥來。”皇後暗暗心驚,她與皇上成婚多年,見過他冷酷無情,卻是頭一次看到他把這種冷酷用到了女人的身上。她不敢再動作,老老實實跪好,隻等著京城來人。誰知等到第三天,皇上派出去的人回來,說是在那別院裏搜了個底朝天,裏麵並沒有一個人。池維竹心中暗暗吃驚,他並不知道太子知道別院的事,自然沒有安排,那別院裏的人又去了哪裏?但不管怎麽說,絕地逢生。太子不信,進言道:“不可能,父皇,一定是他這幾日藏起了人。”池維竹道:“太子下藥,陷害我還不夠,還一定要給父皇莫須有的侮辱嗎?”兄弟二人又要吵,卻被皇上劈頭蓋臉潑了一碗滾燙的藥汁,兩人的臉皮一下子紅了一塊,卻不敢再躲。皇上靠著床,思考了一會兒,道:“寧遠,去取玉璽。堯兒,為朕擬旨。”什麽?這事兒還是糊塗賬,怎麽就要下旨了?下什麽旨?一行人皆是豎起了耳朵,屏息聽著。“皇長子池維竹,前因行事狂悖,曾經禁錮,除皇子名。繼而為母割肉入藥,行事穩重,能承歡膝下,且朝內外皆是稱頌之聲。朕想伊自應痛改前非、晝夜警惕,乃自釋放之日,其狂浪之態即行顯露。朕念起曾言,念父子之恩,從寬免宥。今觀其行事,即每日教訓,斷非能改者,實在辜負聖恩,朕決意仍行貶黜,著宗室刪其玉蝶,其及子孫三世,皆流放通州,不得回京城。 為此特諭。”皇上口諭,端王一一抄錄在聖旨上,心中也不由得感歎。池維竹和淑妃更是如同被當頭一棒,池維竹膝行到皇上床榻前,握住皇上的拿著玉璽的手,哭求道:“父皇,兒臣冤枉,沒有證據,父皇怎麽忍心讓奸人得逞!”皇上要收回手不得,額頭青筋一跳,這才露出了今日的第一個表情。他掙開了手,把那玉璽往池維竹頭臉上不管不顧地砸了一通,砸的池維竹滿臉流血,淑妃驚叫一聲,上來抱住池維竹,替他擋了。皇上怒罵道:“還要證據!你以為朕是瞎了嗎?縱然是沒下藥,你和這淫婦就沒有首尾?朕不殺你,已經是念及父子之情,還不快滾!”端王忙上前扶住皇上,端了茶讓他喝了。皇上順了氣,喝道:“柳盛!即日點了兵士,押送這孽畜去通州!拖出去!”池維竹還來不及再和母妃多說一句,就被柳盛拖了出去。皇上看著還在哭的淑妃,和驚惶的蝶貴人,最後目光落在蝶貴人身上,道:“朕前些日子賞你的那匹綢子很不錯,很結實,不可浪費了。寧遠,帶兩個人,送貴人回去。”蝶貴人叫都叫不出來,腿都是軟的,被寧遠帶人半扶半抱帶了出去。那綢子被掛在梁上,幾個太監虎視眈眈催促著,“娘娘,快請吧。”蝶貴人哪裏甘心,若是如此,還不如與殿下死在一處!她轉頭想跑,卻被幾個人抱著掛在了梁上,掙紮了一刻,也就香消玉殞了。至於淑妃,皇上已不想去一一查證她在整件事情裏起了什麽作用,他心裏怎麽想,什麽就是事實。他道:“淑妃,教子無方,縱容他犯下大錯,回宮反思去吧。”這樣輕飄飄的說法,絕不是表麵的意思。太子見皇上毫不留情地處置了大皇子一派,心中暗喜,就聽皇上道:“皇後既然受了驚嚇,就回宮中好好修養,別太累了。後宮事務,交由陳貴妃替你。”皇後心底的笑,瞬間變成了涼意。“至於太子,”皇上慢吞吞地說,似乎還在沉吟,許久才道:“你母後受了這樣的驚嚇,你為人子也不必再去處理那些政事,就留在你母後的宮中,盡盡為人子的責任。”太子的笑也凝固了。怎麽會這樣?皇上最終拍板道:“此事就此了結,誰也不必再提,出去吧。”太子還要說點什麽,皇上已經開口問道:“你也想去通州?”眾人都散去,隻剩下端王被留下。皇上看端王欲言又止,道:“證據是你們大理寺審案用的,朕用不上,朕有眼睛耳朵。”他疲憊地歎口氣,看著自己這個三子,道:“你與你兄長終究是不同的,朕還是最愛你。你兄長……你日後不要與他走得太近。”這話說的意味深長,好似再說太子的下場也不會太美妙。皇上點到即止,就讓端王回去了。皇上一個人躺著,靜靜地想著,長子不算無辜,太子也有罪孽,他們兩人都想在八月十五百官麵前唱一出好戲,誰知兄弟心有靈犀,選了同一個時間,不僅沒成,還把對方也都拖下了水。都不成器。天下交給這種人,怎麽行?可惜了旭堯……皇上想,自己是等不了再二十年了,但是他信得過堯兒,都說周公吐哺,朕的堯兒亦然。端王見了這荒唐的一場戲,剛回了自己的宮殿,就見輝光正坐在桌前,見他來了,笑道:“王爺,給你看我剛弄來的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