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宗建不理她,轉頭瞪視著衛寂,“家裏的飯是招待不起你了?若是如此,你趁早搬到東宮去。”衛寂麵色一白。老太太趕忙將人護在身後,“今日便是有不順你心的事,你衝孩子發什麽脾氣?”“您懂什麽?哪有臣下天天與太子胡……”混字還未說出口,衛宗建便止住了。他看著垂下頭的衛寂,撂下狠話,“若你認自己是衛家人,以後日日給我回來吃飯,許太傅授完課就回來。不然就永遠都別回來,我衛宗建不缺你這個兒子。”衛寂低不可聞地問了一句。衛宗建正在氣頭上,看他這個不吐不咽的窩囊樣子更怒了,“抬起來,大點聲,你沒吃飯?”衛寂眼裏含著水汽,嗓音沙啞,“為什麽要生我?”話頭一出,接下來的便容易許多,他直視著衛宗建。“為什麽千辛萬苦娶了我娘要那樣對她?她死後你一滴淚都沒有流,既是不喜歡我,不想我做你兒子,為什麽當初要生下我?”衛寂將這些年最想問的宣之於口,說到最後隻剩下氣音。衛宗建先是一愣,緊接著揚起手,狠狠給了衛寂一巴掌。第31章 逼仄陰冷的小屋, 隻有一扇鑲著幾根鐵條的簡陋天窗,角落生著黴斑,牆皮剝落,屋內又陰又冷。天光透過窗打進來, 落在瑟縮在角落的衛寂身上。正值寒冬臘月, 屋內連個爐火都沒有, 鐵窗還漏著風。衛寂清秀的麵凍得青白, 口鼻皆呼出白色的霧氣,冷風似細密的針。子不言父之過。衛寂在老太太那番言論已是大逆不道, 衛宗建怒不可遏地給了他一巴掌, 又叫人將他關到禁閉室,麵壁思過。衛寂心中淒淒, 他隻想從衛宗建嘴中知道, 他母親在衛宗建心中到底算什麽?為什麽當年的情深不壽,會變成如今的模樣?他母親懷他時, 衛宗建是否開心過?還是他真的沒做好一個兒子,才叫衛宗建這樣失望?衛寂不懂, 也想不明白,或許人心就是這樣易變, 再深的情分也會被時間磨滅幹淨。若非如此,這些年怎麽沒見衛宗建提過他母親一句?衛寂窩在破舊的草席,將臉埋進了膝間。不知過了多久, 鎖在門上的鐵鏈響了響, 接著房門打開, 一個穿著綠襖, 肩上披著同色披風的女子走進來。她是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名叫妙角。禁閉室位處偏僻, 常年見不到日頭,有一種陰濕的冷,比外麵還要寒,妙角打了一個寒顫。衛寂抬起頭,一雙眼睛烏沉沉,左臉高高腫起,唇角也裂開一道口子,看起來很是惹人心疼。妙角在心裏歎了一口氣,讓身後的人趕緊將東西拿進來,她則抱著一床被子走過去。抖落開厚實的被子,妙角裹在衛寂身上,溫和細語地說,“是老夫人叫奴婢來看您。”衛寂眼睫垂了垂,抿著幹裂的唇沒說話。若是以往老太太必定親自來,但衛寂跟衛宗建吵時提到自己的母親。當初老太太一直不同意這門婚事,他倆成婚後也沒給過衛寂母親好臉色。不曾想這些年,衛寂一直惦記著他母親,對衛宗建都有怨,更何況是她了?因此她沒來,隻派了自己身邊的大丫鬟過來。身後的小廝將抬進來的火爐點上,然後往裏麵添了幾塊銀炭。妙角讓他們出去後,從袖中拿出一瓶上好的藥,用幹淨的帕子擦了一點,然後慢慢塗到衛寂紅腫的臉,以及嘴角。衛宗建武官出身,手勁可想而知。他盛怒之下用了十足的力,一巴掌下去,衛寂的唇角磕在牙上,裂出一道血口。衛寂一直沒有說話,好似被抽幹了力氣,窗外的落在他側臉,冷白皮膚下的脈管清晰可見。妙角比衛寂年長幾歲,看著這個落寞的少年,便想起家中的弟弟,手上的力道更輕了。她安慰道:“老夫人一定會勸侯爺,您再忍忍,過不了多久便能出去了。”衛寂還是不說話,長睫垂垂,薄薄的眼皮綴著一顆小痣。給衛寂上好藥,妙角收起了手帕,輕聲問,“您還有什麽短的缺的?若有便跟奴婢說,奴婢去跟您尋。”聽到這話,衛寂這才抬起眼,一張嘴唇角的傷口便露出鮮紅的肉,“想要幾本書。”這種時候都不忘讀書,妙角心中更生憐愛,忍不住說了一句犯上的話。“您讀書這樣刻苦,日後必定有大作為,可千萬不能糊塗,再跟侯爺犯倔。”百善孝為先,大庸推崇以孝治家國。□□覺得若一個人連父母都不孝敬,何談忠君、愛護百姓呢?妙角雖隻是一個丫鬟,但在侯府這些年聽聞見識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她想衛寂忍一忍,等考了科舉,入仕為官後,再娶一房妻,到時提出搬出侯府,這樣無人可指摘。跟那些隻知道受祖宗庇蔭的紈絝子弟比,像衛寂這種知恥上進的,反而有好名聲。搬出去後,衛寂不與衛宗建住一塊,矛盾自然會少很多,回來探望一二,衛宗建總不會拉著臉。如今衛寂還沒有入仕,傳出去跟衛宗建爭執的名聲,於他來說不是好事。這種話不是她一個丫鬟能說的,因此妙角點到為止,剩下的靠衛寂自己悟。衛寂聽懂了,知道對方是真心為他好,向她道了一聲謝。妙角沒再提這件事,隻問衛寂要哪幾本書,她現在就去他的院子取。衛寂說了幾本書名,妙角沒讀過多少書,在心中念了兩遍,朝衛寂點點頭,便起身離開了。原本衛寂還有些心灰意冷,被她這麽一點,重新打起精神。他一早就對繼承候位不抱希望,如今更是一點念頭都沒有,人還是要靠自己。擺在衛寂麵前的隻有一條路,無論怎麽樣他都得咬牙前行。-妙角找到衛寂要的書,用繩子從天窗給了他,接著又送下來一包荷葉。打開荷葉,裏麵是幾個熱騰騰的包子。衛寂仰頭朝妙角道謝。妙角笑了笑,從天窗看了一眼衛寂,然後拍掉身上的土,恢複了端莊嚴肅的模樣。衛寂身上裹著被子,吃著包子,在窗下認真看書。直到天光暗淡,衛寂揉了揉眼睛,正打算緩一會兒時,門外又有開鎖的動靜。哢嚓。鎖鏈打開,鐵門從外被人推開,神色冷然的衛宗建走進來。看見衛寂身上的棉被,以及角落的火爐,衛宗建並沒有說什麽,隻是將筆墨紙硯扔給他。衛寂的腳被硯台砸到,他忍著痛地抽回了凍麻的腳。衛宗建居高臨下,語氣沉沉,“我說,你寫。”衛寂沒動,他攥緊手中的書,壓著聲音問,“寫什麽?”衛宗建冷冷道:“我今日跟皇上說了,你身子骨不適,以後不便再去東宮伴太子讀書。”衛寂心口一悶,下唇動了動。衛宗建:“從今以後,沒事你少給我出門,留在家中讀書。你若有那個本事一舉中第,搬出侯府另立門戶,日後怎麽樣我也就管不著你衛大人了。但你一日待在府中,就得聽老子的。”衛寂喉嚨發堵,如吞了火炭那般難受,連吐息都變得困難。天下沒有哪一個孩子想被父母趕出家,這裏縱是再不好,他也生活了這些年,也是他的家。但衛寂沒有哭,許久他才艱澀地開口,“我想出府。”衛宗建這話一半是在逞恨,就似天下所有父母麵對不聽話的孩子時,便會說出那句,再不怎麽怎麽樣,娘/爹就不要你了。說這樣的話並非真是不想要,隻是要孩子低頭服軟,要他們乖順聽話。沒有聽到自己想要答案,衛宗建的火氣頓時衝上腦頂。於是話更狠厲,更口不擇言。“出府給老子丟人?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跟東宮那位什麽幹係?”“那倆世子跟太子同宗同姓,他們都不曾在東宮留下吃過一頓飯,睡一個屋,你是去伴他讀書了,還是陪他去睡覺了?”“我衛家怎麽養出你這麽一個不知羞臊的東西?你以為他會娶你?你頂多就是一個媚臣,佞臣。”衛宗建每說一句,衛寂臉色便白一分。氣到頭上,衛宗建什麽狠話都說得出來,“早知你如此,還不如此刻打死你,也好過你在史書留下這等髒汙的名聲,給衛家丟人。”說著他轉身四下尋找趁手的物件,像是真要活活打死衛寂。衛寂眼裏的淚掉了下來,他跟薑簷確實有不合規矩之事,但他並沒有媚上,也沒有做衛宗建想的那件事。衛宗建額上青筋畢露,從角落抽出一截斷的粗木。闊步走到衛寂麵前,揚起手。看著衛寂臉上的淚,以及高高腫起的麵頰,衛宗建手一頓,狠狠砸到衛寂身旁的牆。牆皮脫落,橫梁上的土粒簌簌下落。衛寂嚇得整個人一抽。衛宗建眼睛拉著血絲,麵容猙獰,怒聲嗬斥,“拿起筆來,給我寫!”-好不容易下了課,薑簷心中惦記著衛寂,擔心他沒休息好生了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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