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是旁人借債不還,拿這處地契抵了前債。這處莊子並不大,隻養了一些家畜供侯府食用,裏麵隻有兩個幹活的,侯府管事會定期去莊子上查看。房屋修繕的並不好,衛寂也不嫌棄,隻圖一個清靜。他的私物並不多,主要是書,衛寂惦記的也是書,都拿過去怕沒地方放,閑置在家中又怕泛潮。有些書好些年頭,不妥善保管怕是會損壞。他在家中多留這幾日也是為了這些書,衛寂拾掇這些書時,東宮的人又往侯府跑了一趟。聽聞薑簷派人來了,衛寂咽了咽喉。薑簷那樣驕傲的人,他都明確拒絕了,按理說對方不會再找過來。果然對方來是另有其事,薑簷說衛寂前兩日送來的東西,不是這些年他全部賞的,要衛寂全還回去。明眼人都能看出這是薑簷的托詞,目的是為了見衛寂一麵。但倆人都困在迷局中,一個急得團團轉,尋了一個爛借口。另一個遲鈍呆板,還真將薑簷送他的所有東西翻出來,交給了小太監。東宮的人走後,衛寂也沒心思收拾書,枯坐在窗前發呆。不足半個時辰,東宮又來人了,這次是金福瑞,說是薑簷要將那個蝴蝶也要回去。衛寂就留著這麽一個東西,他還以為薑簷不會察覺,低頭半晌沒說話,最後還是翻出給了金福瑞。金福瑞哎呦喂了一聲,“我的小衛大人,咱家怎麽說您才好?殿下來來回回這麽折騰,隻是為了這個琥珀蝴蝶?”衛寂訥訥不言。見他這樣,金福瑞隻得假傳旨意,“殿下叫您親自送過去,咱家不能代您交過去。”他拉過衛寂的手,將那個琥珀蝴蝶放到了衛寂手心。衛寂忙搖頭,“我不能見他。”金福瑞:“咱家也沒辦法,這是殿下的旨意。”衛寂:“您能不能想想辦法,我……”金福瑞:“不能!”衛寂隻得跟金福瑞回去。一路上金福瑞念念叨叨,說了許多開解衛寂的話,但對方始終低頭不語。金福瑞覺得他這個樣子見了殿下實在不妙,可又沒有其他法子,這兩日殿下的脾氣大得嚇人,誰的話都不好使。解鈴還須係鈴人,除了衛寂,沒人能讓薑簷順心。第33章 東宮的庭院種著樹幹挺拔的異木棉, 也叫美人樹,冬季正是它開花的時節,滿院飄紅。除了這股淡淡的香氣,衛寂還聞到一股熟悉木質香氣, 雖隻有幾縷, 但直衝他肺腑。離薑簷寢殿越近, 這股幽香越濃, 衛寂不由心神一蕩,腳步微頓。殿內忽地響起杯碟摔裂, 以及薑簷的怒斥聲。不多時, 殿內走出一個模樣狼狽的小太監,像是被嚇到了, 大氣都不敢出一下。看見與金福瑞並行的衛寂, 小太監一副得救的模樣,連忙快步走過來。金福瑞訓斥, “慌裏慌張的,這是怎麽了?”小太監擦著額上的汗說, “您剛走,殿下便發了熱症, 但怎麽也不肯喝清心湯,都已經砸了兩碗,奴才實在沒辦法了, 還得靠小衛大人。”算算日子, 這兩日確實該到薑簷的雨露期。原本他的日子很準時, 每次都會隔上四十九日, 自分化後從未早過,也從未晚過。但這兩次受衛寂的影響, 倒是沒先前那麽準了,總會差一兩日。金福瑞聞言心中一喜,轉過頭臉上是故作的憂慮,他苦兮兮地對衛寂說,“咱家去給殿下熬藥,小衛大人您一人進去罷。”衛寂剛要說什麽,金福瑞又道:“殿下如今正難受著,您說話一定要委婉些。”他至今不知倆人鬧了什麽矛盾,隻盼望著衛寂能將話說開,然後趕緊和好,省得他們跟著遭罪。言罷,金福瑞也不給衛寂反駁的機會,叫上小太監一塊走了。衛寂望著金福瑞離去的背影,五官皺在一起,一副有口難言的模樣。在原地待了一會兒,衛寂才慢吞吞朝寢殿走去,他雙腿如灌了鉛水那般,幾步路、幾個台階走了半天。最終還是鼓起勇氣,抬臂將殿門推開。薑簷還以為是來送藥的,抬起手邊的玉稱朝門口丟了過去,暴戾道:“出去!”他沒往人身上砸,玉稱擦過衛寂的腳邊,在大理石地上裂開,其中一個碎片不小心崩到衛寂下頜。薑簷順手將東西甩出去後,才察覺到氣息不對,猛地抬頭看來,一雙利眸鎖在衛寂身上,正巧看見衛寂被碎片劃了一下。倒是沒破皮,隻是砸紅了一小塊。薑簷神色一變,仰起上身似乎要下床,但想到什麽他又定在原地,氣息不穩地看著衛寂。衛寂忙避開視線,跪下向薑簷行禮,“殿下。”他已經很久沒給薑簷行這樣跪禮,薑簷張張嘴,亦是反應不過來。寢殿內都是薑簷的氣味,衛寂如今是個陰坤,對這樣的氣息很敏感。他將頭壓得更低了,輕聲說,“殿下,還是要好好喝藥。”薑簷坐直身子,雙頰燒紅,他心中賭著氣,“我與你什麽關係,你要與我說這些話?”衛寂緩慢道:“殿下是東宮之主,是儲君,身為臣下自然該關心殿下的身體。”衛寂句句提關心,但句句傷薑簷的心。他紅了眼睛,喉口像是含了水汽,嗓音悶而啞,“你關心的不是我,是儲君。誰是儲君,你便關心誰是不是?”衛寂垂著眼搖頭,他還是不敢看薑簷,低聲說,“臣不是這個意思,殿下便不是儲君,與臣這些年的情誼並非作假,臣還是會擔心您。”薑簷一聽他說情誼,便心生惱怒,“你也不必天天把情誼掛在嘴邊,你什麽意思我心裏清楚!”衛寂抿住唇,琥珀蝴蝶棱角鉻著他掌心的肉。殿內一時靜了下來,隻能聽到薑簷粗重的喘息。他的體溫又升了上來,頭腦發脹,麵色焦慮,心中慌得厲害。薑簷伏在床上,看著遠處一直沉默的衛寂,終是先開了腔,“你來到底做什麽?”衛寂如實說,“臣來還殿下蝴蝶。”薑簷更氣了,身體難受,嘴上也不留情麵,“既然隻是來還東西,那將東西放下就好,你還賴在這裏做什麽?”衛寂聽到薑簷這番話,過了好幾息才將手裏的蝴蝶放到了地上,然後行了一禮,起身朝門口走去。見衛寂真的要走,薑簷氣急攻心,咬著牙衝他吼,“要你走,你就真的走?”衛寂停了腳步,他像個反應遲緩的提線木偶,背對薑簷半晌沒回身。薑簷死死瞪著衛寂的背影,雙目赤紅,“你不是衛寂,他從來不會這樣對我!”衛寂身子一震,雙唇發抖,這句話猶如淩遲。見衛寂一直背著他不肯回頭,薑簷心灰意冷,自暴自棄道:“你去奔你的前程,孤也不需要你,更不要你的什麽情誼,什麽敬重,以後不要再來東宮。”-衛寂恍惚地走出了東宮,一時怔一時疼。他不知究竟是哪裏錯了,事情才會變成現在這樣。他之所以暫時離開京城,是想冷卻他與薑簷的感情,想著過個一年半載,薑簷會淡去對他的情愫,到時他再回京。衛寂就是怕自己日後會跟薑簷鬧到決裂,所以才執意要走,可現在又與他心中所懼有什麽區別?衛寂一邊恨自己不夠果斷,一邊又擔心薑簷的身體。他受過那種發熱的苦,知道薑簷此刻有多難受,很是自責。今日說話應當和緩一些,不該讓薑簷在生病的時候還生這麽大的氣。衛寂心中亂得不行,回到侯府再也沒有收拾的心情,一個人枯坐了許久。隔日天剛破曉,衛寂便起身淨麵。他昨夜幾乎沒怎麽合眼,雙目澀澀,拿熱毛巾捂了一會兒才感覺好受一點。洗完臉,衛寂留了兩封書信,一封給老太太,一封給繼室,之後誰也沒說,趁著紅日破雲而出,坐上馬車去了京郊的莊子。像他這種小輩離家遠行,本應該與家中長輩一一拜別。衛寂性子古板,還有些小迂腐,遵循孔孟之道,時刻注意著自己的一言一行,不敢有任何逾矩之處。因此那日見到馬林騫,縱然他心中再不情願與馬林騫攀談,但也盡可能地保持著禮數。若是一月前有人告訴他,他會頂撞衛宗建,還自請出府,衛寂打死都不會相信這是自己能做出來的事。他跟繼室不算親近,但這個家畢竟如今是她操持著,他要離開還是該跟她說一聲。等兩人收到信時,衛寂已經踏著晨陽,離開了侯府。他心裏記掛薑簷,但不敢往東宮送信,因為他給不了薑簷想要的,拖下去隻會更傷薑簷。或許對方也沒那樣喜歡他,隻是他倆長久待在一起,薑簷才對他的情分這麽深。等分開一段時間,感情就會慢慢變淡。衛寂認真地想了一夜,還是決定離開。馬車出了京城,官道還算平坦,但走小路時顛得厲害,衛寂坐在裏麵書也讀不下去,便步行了一段路。走走停停,趕了差不多一天的路,終於到了京郊那處莊子。莊子並不大,隻有五間瓦房,衛寂帶了兩個人過來,屋子還有些不夠住。隨衛寂一同來的,除了他貼身的小廝,衛宗建還派了自己院裏的人。雖然沒明說,但這個人十有八九是來監視衛寂,省得他繼續跟太子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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