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懷秉知道衛寂沒睡的,方才是故意裝作進來嚇他的。衛寂隻好說謊,“聽到動靜剛醒。”許懷秉:“抱歉,打擾到你休息了。”衛寂不自在地說,“沒有……也該醒了。”許懷秉不糾結此事,問他,“還在發燒麽?”衛寂:“好一些了。”聽到這話,許懷秉自然而然地說,“那我陪你坐一會兒麽?”衛寂搖搖頭,忙說,“不必了,你也操勞一日了,怎麽好再打擾?”許懷秉倒是沒強求,“那你好好休息。”衛寂‘嗯’了一聲。等許懷秉走後,衛寂爬起來又翻了一頁書,低頭繼續看。其實以許懷秉的家世品貌,他是最合適成婚的人,他若求娶該毫不猶豫答應。但衛寂一點這方麵的意思都沒有,他原本是想找一個性情溫和,能與他互相敬重的人過一生。如今不怎麽想了,或許他這樣的人不該成婚,就如許太傅那樣獨自一人過日子也很好。世上除他以外,誰不願意夫妻恩愛,舉案齊眉?找一個與他想法一樣的太難了。他抱著這樣的心思娶妻或者嫁給別人,不是平白耽誤人家?衛寂看著手中的書,自我開脫地想,與書為伴也很好,不會爭執也不會變成怨偶。哎。-衛寂迷迷糊糊又燒了起來,他趴在床上不知不覺睡著了。再醒來時,外麵的天徹底黑了,夜空綴著幾顆暗淡的星子。衛寂是被推門聲驚醒的,燈燭被灌進的夜風吹得忽明忽滅,他以為是送清心湯的,還納悶這回怎麽這麽早。來人卻不是那個慈祥溫和的老媼,而是一襲白衣的許懷秉,一開口便將衛寂僅剩的睡意驚沒了。許懷秉沉穩道:“太子來了,要見你。”衛寂腦子嗡的一聲,麵色一片空白,耳邊響起嗡鳴聲。許懷秉麵容隱在黑暗中,聲音依舊平和,“你想不想見他?”衛寂說不出話,腦海反複閃現那日薑簷憤怒而傷心的臉,隻覺得心口一陣陣發緊。他怎麽會尋過來,還找到了這裏?衛寂以為薑簷都說了那樣的話,肯定氣惱地不想再見他。見衛寂一直不開口,許懷秉說,“你若不想見,我會替你擋下。”第37章 衛寂左右為難, 薑簷一直不喜許懷秉,若是讓他知道自己在雨露期來這裏小住,一定會很生氣的。可依他的脾氣,許懷秉攔著不讓他進來, 薑簷勢必不會罷休。像是猜到衛寂此刻的糾結, 許懷秉道:“你不需顧慮太多, 遵循本心便好, 餘下的事交給我。”衛寂怎麽可能不顧慮?他不想拖累許懷秉,又擔心薑簷發脾氣。想了想, 衛寂低聲說, “太子殿下來,身為臣下怎麽能不見?”許懷秉聞言靜了幾息, 然後才道了一聲‘好’, 之後離開了竹舍。衛寂撐著頭暈的腦袋,慢吞吞從床上爬起來, 拾起整齊疊在床旁的外衣披上。他心裏發慌,手指無力, 幾顆盤扣弄了半天也沒有扣上。-太傅府的前廳,薑簷坐在主客位上, 神色肅然。氣氛並沒有衛寂所想的劍拔弩張,縱然薑簷心中再怎麽生氣,但這裏畢竟是許太傅府上, 他就是氣昏了頭, 也不會在自己老師府邸鬧事。在書閣太傅是老師, 薑簷是學生, 因此薑簷要向許太傅行師禮。私下太傅是臣,而薑簷是主, 所以是他坐在主位上,太傅坐在副位。若非薑簷來,這個時辰許太傅已經吹燈睡了,此刻卻不得不打起精神應付難得登門的太子殿下。許太傅有一搭沒一搭陪著薑簷說話,說著說著便提到了學業上。薑簷登時一個頭兩個大,心裏記掛著衛寂,還要被這個滿是心眼子的老頭考學問,真覺得度秒如年。過了許久,一襲白衣從夜色中走來,蕭蕭肅肅,如寒風中的鬆柏,金玉做的皮相。見許懷秉這麽晚還用玉冠束著發,衣上一處褶皺都沒有,好似梳洗打扮過後才來的。薑簷心中極為不屑,小白臉。礙於許太傅在場,薑簷不好發作,但也沒給許懷秉什麽好臉色。此刻薑簷還不知道衛寂正在雨露期,還以為衛寂真是來這裏讀書。他雖以前不許衛寂跟許懷秉親近,但衛寂真來了許府,薑簷下意識為他開脫。這小白臉也就書讀的好一點,再加上有一個好叔父,要不然衛寂肯定不會來這裏。“見過殿下。”許懷秉一一向薑簷跟許太傅行禮,“叔父。”薑簷端著太子的架子,淡淡掃了一眼許懷秉,“孤聽說衛寂在此讀書,所以來看看。”許懷秉垂首,不卑不亢道:“他染了風寒,剛服下藥,如今已經睡了。”薑簷雙目一震,猛地瞪向許懷秉,麵色難看。許太傅聽許懷秉說了衛寂生病一事,但沒料到病得這麽嚴重,不由得問,“怎麽病得這樣厲害,竹舍生了幾個火爐?”他很了解這位學生,衛寂並非嬌氣的人,若非真的病到起不來床,他是不會不來見薑簷的。許懷秉回道:“生了兩個,應當是昨夜吹了寒風。”薑簷聽不下去了,他擔心衛寂不是生病,而是提前進入雨露期。許懷秉也是陽乾,衛寂若真是熱症,他在這裏豈不是羊入虎口?薑簷顧不得那些繁文縟節,但又怕許太傅察覺出異樣,隻得壓抑著內心的焦灼,低聲問,“人在哪裏?”許懷秉神色平淡,垂著眸說,“臣帶殿下去。”薑簷陰沉沉看著許懷秉,對方似是沒察覺到他的怒意,麵色變也未曾變,向許太傅作了一揖,便在前為薑簷引路。月淡星稀,寒風颯颯。許懷秉手中的燈籠被風吹成一線,那雙眸漆黑深邃,如這夜色一般。薑簷在他身後,死死盯著他的背影。兩人一路無話,氣氛著實不算好,誰都沒有開口的打算。等走到那片竹林,不用許懷秉帶路,薑簷便聞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他三兩步越過許懷秉,朝著竹林深處越走越急,最後還用上了跑。衛寂一直留意著外麵的動靜,聽到窗外有疾步聲,一顆心提到了喉口。沒過多時,房門哐當一聲,被人暴力打開。衛寂身體瞬間僵直,眼看一道高大的身影越過屏風,出現在他麵前。薑簷長眉緊擰,雙眸如一泓深潭,他低喘著深深凝視著衛寂,薄唇繃成一線,似在壓抑著什麽。衛寂穿戴整齊,但因反複不斷地高燒,他並沒有多少體力,隻能虛虛地靠在床頭。烏潤的眸,紅彤彤的唇,麵色潮紅。薑簷呼吸一滯,快步走上前,似乎要抱他,但手剛伸過去,還沒碰到衛寂衣角便又匆匆垂下來了。他急道:“什麽時候燒起來的,難不難受,還能走麽?”又是一連串的問題,薑簷心裏發急的時候便會這樣。衛寂啞聲說,“臣沒事,多謝殿下關懷。”聽著衛寂客氣的話語,薑簷像個沒頭的蒼蠅,在衛寂麵前踱步,極力平複心中的焦慮。最後他停下來,還是說出自己從進門就想說的話,“跟我回去,你這樣不能待在這裏,許懷秉他是陽乾。”薑簷說這話時,絲毫沒想到自己也是陽乾。怕薑簷有所誤會,衛寂忙解釋,“他是君子,臣發熱症以來,他沒有逾越之處,便是來探病也從未越過屏風。”薑簷喉頭梗了梗,像是被衛寂的話噎住了,急促地喘了兩下,然後轉身就走。衛寂還以為他生氣了要走,訥訥地張了張嘴。薑簷並沒有走,隻是繞到屏風後麵,繼續來回踱步。氣不過似的,他探出屏風,隻露一顆腦袋衝著衛寂說,“你這話什麽意思?他躲在屏風後麵就是君子了?我在大恩寺被你抱了一夜,我也沒做什麽,我才是真君子。”說完又把腦袋收了回去,在屏風後麵摔摔打打。但此處畢竟不是東宮,薑簷也隻是踢了一腳案桌,又拾起桌上的紙,抓成一團朝衛寂扔了過去。看著滾到腳邊的紙團,衛寂呆了一呆,小聲說,“臣沒那個意思。”像是等著衛寂說話似的,薑簷的腦袋立刻探了出來,與衛寂對峙,“那你什麽意思?”衛寂自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因為他壓根沒料到薑簷所在意的是君子二字。他本意是想跟薑簷解釋,他與許懷秉並沒有什麽,也不希望薑簷因為此事為難許懷秉,不然他一定會過意不去。誰知道薑簷沒聽出話裏的重點,反而對‘君子’一詞計較頗深,還覺得自己說他不君子。見衛寂支支吾吾,於是薑簷更生氣了,又朝他扔了一個紙團。瞥見案桌上的那張古琴,薑簷的臉一下拉得老長,像是終於找到發難的借口,他重重地嗬了一聲,譏意十足。“他都不知雨露期的人需要多休息?拿把破琴做什麽,聽多了耳朵都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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