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傻地看著他,臉一下子燒得發燙。這……這樣隱秘的閨房之話,怎、怎可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可他已經說出來了,我自然又被迷住了,周圍的一切便都不存在了。肖想著他那修長骨感的手指喂我吃葡萄的場景,我紅著臉,扭捏著正想答應,手臂卻被輕輕捏了一下。我於是想起,我肩膀上還吊著一個人呢。楚彥緊緊抱著我的手臂說:“哥……我也可以喂你吃葡萄。”此話一出,氣氛肉眼可見地變得更差,季明塵微微眯起眼睛,楚彥不甘示弱地回瞪。楚颯和楚韶端著茶水,眼觀鼻鼻觀心,裝模作樣地喝著。我:“……”我隻能說:“我不想吃葡萄。”楚韶沒忍住笑出了聲。因為這聲笑,凝滯的氣氛撕開了一個口子,變得鬆快了些。但沒等我開始高興,氣氛又凍住了。因為季明塵說:“那可要吃點蘋果?阿翊,你不是最喜歡躺在床上,讓我一小塊一小塊地喂你吃麽?”楚彥緊跟著說:“哥,我也可以。”我傻眼了。簡直不明白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一個是我相濡以沫的愛人,一個是和我一起長大的弟弟,哪一個我都不想傷害。……可現在該怎麽辦?為什麽要讓一個傻子麵對這樣的兩難之境……我別無辦法,隻能哀求地看向季明塵。他接收到我的眼神,遲疑了一下,眼裏閃過一絲委屈,卻很聽話地在我身邊坐下。他靜靜地看向我,等待著我說話,似乎無論我說什麽,他都會毫不遲疑地按我說的去做。那絲委屈藏得極好,我卻一下子就發現了。我說:“放開。”楚彥雖然不情願,但也隻能鬆開了我的手。我又對楚彥說:“他是你三嫂,你不可以對他無禮。”這下換做是楚彥委屈地看著我了。我便又道:“你最近不是在跟著武學太傅學武嗎?他武功可厲害了,你要尊敬他,他說不定願意教你一些。”話剛出口,便意識到此話不妥。有我在中間打圓場,他們都劍拔弩張的,要讓季明塵教楚彥武功,那豈不是更會打起來。哪知季明塵卻道:“可以。”我微愕地看向他,他對我一笑,又重複了一遍:“可以。但是要有束。”他盯著楚彥揣在袍袖中的手,說:“你把手中的東西送給我,我就教你武功。”剛才我也察覺到了,自進府來,楚彥手中確實一直攥著什麽東西,硬硬的,攥得很緊。我疑惑地看向楚彥。楚彥沉默了半晌,說:“這是我要還給哥哥的東西。你想要,得哥哥答應送給你。”他把手中的東西放在了桌上。一塊渾然天成,在陽光下散發著微光的五彩石。七歲那年我在禦花園玩耍,撿到了這塊美麗的五彩石。五彩代表著幸運,我一直珍藏著,要把它送給我最喜歡的人。可是許清澤不要,我便送給了楚彥。楚彥低聲說:“還給哥哥。”三人離開後,我好奇地問季明塵:“你怎麽知道他拿的是五彩石。”季明塵高深莫測地一笑:“猜的。”我不信。他欲言又止,許久才開口:“你說過,五彩石要送給最喜歡的人。”“他要是了解你,就會知道,五彩石是最好的賀禮。”“至於我為什麽會知道。”他頓了頓說,“大概是因為……我也一樣了解你。”我似懂非懂,望入他那雙明眸,賊賊地笑了起來。“仙人,你是不是又吃醋了?”他眸色漸深,望著我。我想到那一絲掩藏得極好的委屈,心裏軟得不行,湊上去親了親他。“不要吃醋好不好。”我說,“我會有分寸的。成親之後,除了你,我不會再和別人靠得這麽近。”季明塵低低地歎了口氣,把我攬入懷中,他說:“阿翊,你真是……懂事得讓人心疼。”他埋在我肩頭,低聲說:“我嫉妒死他了。”“不要嫉妒。”我摸了摸他的肩背,輕軟地說,“送你五彩石好不好。”我珍而重之地把石頭捧到他麵前,像是捧著我的一顆真心。“送你。”整座王府都洋溢在歡快的氛圍中,我掰著手指數日子,等待著良辰吉日的到來。成親的一應物事都已準備好,宮中和京城各府上的賀禮源源不斷地送,父皇和太子的賀禮,更是隆重地抬到了王府。一切都是如此順利和美。隻有一件事情,為滿府喜慶的大紅色增添了一絲陰霾。剛從靈山回來時,母後提出要見一見季明塵。可等我帶著季明塵入宮,卻吃了閉門羹。母後她不見我。自我與楚竣達成和解後,母後對我的態度就冷淡了下去。我隱隱地感覺到,比起和平共處,她更希望我與楚竣鬥個你死我活。可我做不到。對於沉浸在巨大喜悅中的我來說,這件事不過是小插曲,很快就被拋在腦後。我想得很簡單,母後沒有阻止這樁親事,說明她的憤怒是有限的。隻要能順利迎娶季明塵,其他所有事情,又能算得了什麽呢?終於到了成親前夜。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按照宮裏的規矩,迎親前一夜,新郎和新娘是不能見麵的。季明塵被送去了宮中。這是我與他相識以來,頭一回不睡在一起。我怎麽睡得著。興奮和期盼,思念和焦灼,種種情緒快把我掀翻。我閉上眼用力平複著呼吸,做好了徹夜不眠的準備。門口傳來一聲輕響。我心裏一動,披上衣服來到門前,試探地喊了一聲:“仙人?”熟悉的聲音果然傳來:“睡不著麽。”我激動地要去開門,想立刻投入他的懷抱。禮官教的規矩卻又浮現在腦海,提醒我這樣是不行的。門外的人卻似乎知道我的想法,說:“不開門,我陪你說話。”我裹緊披風,搬了個小矮凳坐下。他的聲音隔著一層門板傳來:“夜間冷,把披風攏好,不要著涼了。小凳子上有沒有放軟墊?墊著會暖和些。夜間新換的暖爐應該還是熱的,抱在懷裏沒有?”如水的月光照進來。他的聲音比月光還要溫柔,我把頭靠在門板上,輕輕嗯了一聲。他又溫柔地開口了:“是不是睡不著覺。”我誠實地說:“想你了。”我沒有一刻不思念他。他寸步不離地伴在我身邊,方能略解相思之苦。一旦離開,想念便像衝破了閘門的洪水,再也抑製不住了。我說:“講講你的故事好不好。”門板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我忙說:“要是讓你覺得難過,那便不講。”他的聲音停了片刻後,輕輕響起了。“北漠十八州,原是北鄞境內一片自由貿易的王國。在那裏,能看到全世界各地的新奇玩意兒。有各色的寶石,玻璃,名貴的香料,西洋的大狗,日行千裏的汗血寶馬,會說話的鳥兒。”“聚集在那裏的人,大多是行腳商人,他們走遍了全世界各地,去過最遠的地方。有人是藍眼睛大胡子,有人是白皮膚金色頭發,有人是黑皮膚……大家說著不同的話,誰也不明白誰,靠比劃和連蒙帶猜交流。”說到這裏,他語氣帶上了笑。“日頭一落,商人們就收攤,一起去北漠的草原上喝酒。天南地北的人坐在一起,看草原上的姑娘們跳舞,明明語言不通,卻時常開懷大笑,喝得酩酊大醉。他們還拉著駐守的將士們一起喝,用蹩腳的漢話說,感謝他們的守衛,才有了北漠商路的繁華。”我聽得呆住了。圍著篝火跳舞,共分一碗馬奶酒,醉倒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裏,是多麽的暢快!這種不分種族、不分國界的友誼把我迷住了,我無比想去看看。還有……世界上真有會說話的鳥兒麽?那種西洋的大狗狗,我想養很久了……“以後帶你去看看。”似乎是知道我在想什麽,季明塵含笑說道。“我帶兵駐守北漠十八州三年,一直無事發生,偶有流寇襲擊,都能很快擺平。北漠十八州一直繁華安寧。”他話鋒一轉,帶上了幾分沉鬱,“兩年多以前,一股由西胡和外邦結合起來的力量,蠻橫地殺入北漠十八州。他們覬覦商路已久,想據為己有。商人們連貨品都顧不上,亂竄逃命,冷冰冰的馬蹄把平日的安寧和繁華全踏破了……”我心裏一揪,似乎看到了大軍進犯,美麗又自由的北漠十八州被狠狠□□。“那時剛換完營,我手裏隻有三千兵馬。我把那兩萬鐵騎引向豐峽,準備靠著對地勢的熟悉,死守到底。豐峽地勢險峻奇絕,易守難攻,西胡的軍隊固然勇猛,可一進入豐峽,就像是找不著北的蒼蠅,暈乎乎地亂竄。”“我守了一個月,身邊隻剩下不到兩百的親兵。對方也好不到哪兒去,兩萬鐵騎,隻剩寥寥數千,且都是疲憊之師。這個時候,援軍一來,腹背夾擊,就可全殲敵人。而此戰一勝,西胡和外邦短期內再難集結起力量,可保北漠十八州十年安寧。”“援軍也確實到了。”他的語氣徹底冰冷了下去:“援軍帶著糧草進峽,我還沒來得及高興,親兵營隊長卻突然拔劍向我砍來,事發太突然,我根本來不及閃避,挨了那一劍。”我全身顫抖起來:“那一劍……你胸口那一劍……”那道猙獰的傷痕從胸口一直蔓延到上腹,那麽深,四周的皮肉都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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