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和我,都會是你的底氣和力量。”很多年後,我仍會握著這把袖箭,回憶他成親這晚說的話。彼時千帆已過,驀然回首,他是唯一一個,不對我加諸任何期望的人。溫柔得讓人心痛。練了整整一個月的酒量,總算是有了成效。喝完交杯酒,我仍無比清醒,腦中甚至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季明塵去關窗的間隙,我偷偷埋在枕頭下,翻到連環畫折起來的某一頁,複習了一下,默念著口訣。他回來了,我紅著臉說:“今天,我來。”洞房花燭夜,我努力回想著畫上的要領,翻身做了主人。紅紗帳外,龍鳳花燭無聲燃燒。帳內,他喘息著說:“初見時,你說自己不是斷袖。”“我不是斷袖。”我親著他的唇,用舌尖舔過他的齒關,聲音彌漫在我們唇齒間,“我隻是喜歡你。”走過險峭奇峰,無邊沙漠,越過關山陡海,泥濘沼澤。終於漸濟滄海。喘息聲並在了一處。“三生有幸,遇見你。”我說。第38章 熟悉的吻落在眉間鼻頭, 我睜開眼睛,聲音猶帶著困意:“夫人,早。”季明塵輕笑出聲。我打了個嗬欠, 往他懷裏蹭了蹭, 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又閉上了眼睛:“困……再睡一會兒……”昨夜紅紗帳暖,待到雲銷雨霽之時,那對粗大的龍鳳花燭早已燃盡, 天已然蒙蒙亮了。季明塵說:“今日要進宮。”我霎時清醒了幾分,痛苦地拿被子遮住腦袋,悶聲道:“不起, 不起。”話雖這麽說著,可我心裏清楚, 今天是萬萬不能賴床的。季明塵扶我起來, 我半闔著眼靠著他, 伸手在他腰上揉了揉, 問道:“酸不酸。”“還行。”他利落幫我穿上衣服,又在我頭上某個穴位敲了敲, 我精神一振, 清醒了過來。兩聲恭敬的敲門聲後,臥房們被推開。春梨帶著下人們進來, 她衝我甜甜地一笑, 一眾下人便齊聲道:“王爺好!王妃好!”整齊嘹亮的聲音響徹房內, 我徹底清醒了過來。我成親了, 我娶到了我的仙人。從今以後, 他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我傻笑著說:“賞!”下人爆發出熱鬧的歡笑。季明塵無奈地看向我, 眼神含笑。我說:“別擔心, 我有錢。”皇後不見我已經半個月了,可今天她卻不能不見。新婚第二日拜謁父母是自古以來的禮儀,她身為國母,自然不會失了分寸。一路上,我都緊張不已。我和楚竣的和解令她失望了,她會以何種麵孔對待我?可出乎我的意料,皇後並未為難我。她今日沒有穿鳳袍,而是穿著一件淡粉色的襦裙,未施粉黛,臉上有一抹憂鬱。她看向我,似是感慨,又像是追憶:“翊兒長大了。”我老老實實地說:“回母後,孩兒已經及冠了。”我這句話不知觸到了她的什麽傷心事,她怔怔地不說話了。許久之後,她拿起手帕,輕輕在眼角沾了沾,眼睛有些發紅。“昨日你父皇下旨,晉了麗妃的位份為貴妃。”皇後淡淡地開口了。方才她的眼淚讓我吃驚了,皇後從來都是莊嚴高貴的,精致得一絲不苟。怎會表現得如此失態和……軟弱。她又說:“你父皇病重,如今朝堂諸事都要仰仗太子,母憑子貴,麗妃自然能一步高升。”“……隻是不知道,她什麽時候能取代我這個皇後。”我忙安慰她:“不會的,父皇向來對您情深意重……”“嗬。”她打斷了我的話,帶著微微諷意說道,“感情算什麽,哪裏比得上實打實的權力?”“等太子繼位,你我母子,哪裏還會有好日子過?”她在暗示著什麽,可我卻沒有精力去想,隻茫然地望著她。我說:“他不會的。”皇後轉過身去,平靜地說道:“那日在勤政殿,你跪了一下午。你可還記得那日你答應過我什麽?”我渾身一顫,驟然發冷。這些天我太過幸福,把一些事情忘得幹幹淨淨那日在勤政殿,皇後為我求來了這道賜婚的旨意,她的條件是讓我去爭。但我卻私自和楚竣達成了和解。此時她留給我一道背影,沉默地質問我為何言而無信。她不在成親之前拿此事問我,卻在新婚的次日將問題擺在了台麵上。我仿佛一個背信棄義、利用完就扔掉的小人。我嗓子幹澀,徒勞地開口:“我……”皇後的背影巋然不動。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按在我的後背,似在安撫,似在鼓勵。我有了一些力量,艱難地說完了後麵的話:“母後,我……不想當皇帝,也不想和大哥撕破臉。”許久,一聲長長的歎息。皇後轉過身來靜靜地看著我,一滴淚水從她未施粉黛的臉上滑落,她說:“那娘怎麽辦呢?”我心裏難受,小聲說道:“我會保護好母後的,實在不行,我們就去靈山,去北漠,去……”我的聲音低得聽不見了。她說:“傻孩子。”眼淚一下子在眼眶裏打轉,我知道她不打算逼我履行承諾了。可我心裏並沒有輕鬆多少,沉甸甸的責任快把我壓垮了。皇後對季明塵說:“照顧好翊兒,別讓他受傷。”季明塵說:“請您放心。”我卻再也忍不住了,拉著季明塵告退,逃一般地離開了皇後的寢宮。風很大,淚水糊在了臉上。“你會不會覺得我很不孝。”“不會。”季明塵想也沒想就說,“你是獨立的人,不是誰的附庸。你不為任何人活,隻為你自己活。”他一句話就讓我好受了不少,我心裏的愧疚稍稍減輕了。我攥住袍袖中的袖箭,緊緊地握著,汲取著力量。我又帶著季明塵前往父皇處。父皇仍臥病在床,床頭放著寥寥幾份文書,還有剩了半碗的糖蒸酥酪。父皇最愛吃母後做的糖蒸酥酪,每日用過午膳,都會吃上一碗,不過自他病重後就不再吃了,隻吃太醫特調的食材。……嗯?我愣了一下,又往床頭看去,半碗糖蒸酥酪仍放在那裏,不是錯覺。兀自疑惑許久,再回神時,父皇已經和季明塵談了很久的話。我聽了幾句聽不懂,心不在焉地又望向那半碗糖蒸酥酪。“你什麽時候回北邊?”“回陛下,等北邊大亂之時。”“回去可以,你要安排好。”父皇頓了頓又說,“朕護不了翊兒多久了,你回北邊掌控好局麵,也能為他多謀一條退路。”季明塵沉默了一下,說:“是。”我一隻耳朵聽著他們的對話,父皇問得直接,季明塵答得也直接。父皇的聲音威嚴穩重,季明塵沉穩應對。“翊兒?”我反應慢半拍地抬起頭,父皇擔憂地望著我:“想什麽了?”那半碗糖蒸酥酪在眼前揮之不去,我張嘴正想問,他卻又劇烈咳嗽起來,我忙把疑惑拋在腦後,為他順著胸口。他擺手示意我走開,對季明塵說:“照顧好翊兒。”我的心突突直跳起來,一盞茶時間前,母後也讓季明塵照顧好我。雖然隻是一句很平常的囑咐,可兩句話放在一起,我莫名地覺得不對勁。直到走出寢宮許久,我仍在苦苦思索著。想了許久沒有頭緒,我抬起頭,發現季明塵竟也一路沉默著。我拉住他的手:“怎麽了?”他若有所思地看向我,神情有些複雜。一貫清冷平靜的臉上,罕見地多出了一絲糾結。“你……”他頓了很久,斟酌著開口,“要是有人騙你,你會不會難過。”我不解:“誰會騙我。”他頓了更久。我說:“是很難說出來的話嗎?”他艱難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