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身離去。桌上的綠豆糕早已涼了,一塊也沒有動過。殿外陽光正盛,我眯起眼睛。“殿下!”身後傳來氣喘籲籲的呼聲,“哎喲,三殿下呀!”胖胖的黃公公把小腳邁成了風火輪,扶著腰向我跑來:“哎喲……可累死……咱家了……呼……三殿下……您腿腳可真好!老奴……老奴追了您……一裏地啊!”我有些好笑,問道:“陛下有什麽旨意。”黃公公掏出帕子擦汗,說:“陛下讓老奴陪著殿下去看望皇後娘娘。”我默了片刻。黃公公覷了眼我的神色,說:“皇後娘娘對殿下一片關心,殿下理應去探望。”我失笑。皇後那一雙纖纖玉手保養得極好,卻洗手作羹湯,日日為皇帝做糖蒸酥酪。皇帝對皇後尊重又愛護,縱容皇後做出刺殺兒子這種事情。帝王無情,親手把兩個兒子推向對立,走上互相殘殺的道路。帝王有情,見不得心愛的女人一絲惆悵。果真是伉儷情深。我搖了搖頭,說:“走吧。”鳳殿巍峨氣派,卻緊閉不見客。“殿下請回吧。娘娘身體不適,今日不見人。”宮女說。我略一點頭,起身告退。那宮女臉上閃過一絲猶疑,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說什麽,說不定我再求求,皇後就讓我進去了。做母親的人總是心軟的。可我不想。巍峨的大門如一道深深的鴻溝,隔絕了母子情分。太陽隱去了,風大了。胃疼劇烈起來,我裹緊了披風。疼痛如此熟悉,是小時候每喝一碗治傻病的藥後都會有的疼痛。那藥的味道我現在都還記得,苦得發酸,酸得發苦,是臭水溝被瓢潑大雨衝刷一整夜後,泛上來的味道。一日三碗,用膳前喝。喝完就會惡心,胃疼得想哭,吃不下飯。所以我那時候瘦得見骨。我哭,我喊,我抗拒,說我不喝。皇後比我哭得更大聲,她說:“求你了,母後求你了,喝吧,喝了就變聰明了。”變聰明了嗎?我不知道。我隻知道疼得快受不了了。六月中旬,二皇子楚颯離京,帶兵駐守北漠十八州。北漠十八州建衙立府一事,交由太子全權負責。南方各郡時疫嚴重,出了幾樁流民襲官案,朝廷緊急下撥兩百萬兩平疫款,下令由三皇子親自前往,安撫民怨,平息時疫。臨行前一夜,王府。我看著桌上的清粥和白菜豆腐湯,苦兮兮地說:“已經喝了八天粥了。要吃辣子雞和烤兔肉。”季明塵嫻熟地端起碗,舀起一勺粥遞到我嘴邊。我沒什麽底氣地瞪他,他視若無睹,勺子穩定地停在我嘴邊。我泄氣了,蔫蔫兒地吞咽起寡淡的粥來。吃完一整碗,季明塵拿帕子給我擦了擦嘴,嚴肅地說:“太醫說了這半個月要吃些清淡的,把胃養好。”我拉過他的手,委屈地說:“沒說不吃。但你能不能哄哄我啊,我都這麽可憐了。”季明塵輕笑說道:“怎麽哄?”我眼巴巴地盯著他弧度好看的唇。他卻像接收不到暗示一般,疑惑地挑眉看我。直到我嘴角下撇,吸了吸鼻子,他才輕笑出聲,湊過來吻了我。我立刻就被治愈了。粥是寡淡無味的,可他是甜的啊。纏著他吻了好久好久,我們並排倒在床上,本以為該順其自然地做下麵的事情,他卻起身推開了我。“該喝藥了。”我哀嚎:“我都已經好了!”季明塵嚴肅起來:“要喝的,那天疼成那樣,不好好養怎麽行?幸好我見你久沒出來,進去找你,這才接到你。乖好不好?等養好,想吃什麽都可以。”我痛苦地捂住鼻子。他又說:“喝完,給你驚喜。”我糾結了許久,捏著鼻子一口悶掉了藥。他一笑,從懷裏摸出一個油紙包,裏麵竟然是熱氣騰騰的大包子!我眼睛亮了。我都多少天沒見著油水了!在季明塵的監督下,小口小口吃完三個包子,我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說:“本王要開個小會。”很快,春梨、夏風、冬子和秋觀異都過來了。我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說:“想必諸位都已經清楚,本王已經開始謀劃大事了。”冬子詫異地看著我,說:“王爺,您別文縐縐的行不行,怪奇怪的。”春梨咯咯直笑:“王爺可是四字定乾坤,肚子裏自然有墨水。”我佯怒地瞪他們,語氣一鬆:“反正從今以後,你們就是我最親近的屬下了。既然是有共同目標的隊伍,自然要有編號。”我看向秋觀異,說:“你聰明,負責動腦子,出點子,你是一號。”秋觀異眼神放光,正要說什麽。我說:“月錢加倍。”他立馬笑眯眯地說:“是,王爺!”我又看向春梨:“明天我們出發去南邊,你一個人留在王府,負責後勤,很辛苦,你是二號。”春梨笑得露出小酒窩,甜甜地說:“是,王爺。”我又看向夏風和冬子。冬子忙說:“王爺,我比他先來您身邊伺候,我是三號。”夏風說:“王爺,我比他年齡大,我才該是三號。”我糾結了許久,沒有頭緒,說:“那你們猜拳吧。”冬子贏了,興高采烈地說:“我是三號。”夏風則垂頭喪氣:“我是四號。”我開始安排任務。“一號負責製定策略,想一想我們這一路上,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地方。”“二號負責收拾行囊,三號和四號協助二號,唔……二號指揮,你們幹活。”我喝著茶,一擺手:“好了,去吧。”臥房頓時空了。季明塵說:“我是幾號?”我想了想,說:“你是零號。”他戲謔地笑看著我。我認真地解釋:“零是沒有,是無價,排在所有人和所有事前麵,是最最最重要的。”第46章 六月中旬, 連路邊的垂柳都枝葉耷拉,無精打采。“還有多久到?”我擦著汗,不知第多少回掀起簾子問。車夫的聲音也是一樣的有氣無力:“回王爺, 還有十裏地到下一個驛站, 可以稍作休整。”這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趕這麽遠的路。哪知就遇上了難得一見的酷暑,可把我難受壞了。馬車裏放著冰塊,沒過多久就化成一灘水, 久了還會冒熱氣。季明塵坐在我身邊,搖著扇子為我扇風。如此炎熱,他卻依然優雅自如。入夏後他就不再穿紅衣了, 隻著一身素淨的白袍。頭發一絲不苟地束著,額上連一絲汗水也沒有, 神情怡然悠閑, 像一位極富教養的貴公子。又像一株風度萬千的雪鬆。我看得入了迷, 連炎熱都消散了幾分。“仙人, 你都不會熱的嗎。”我無力地抱住他的手臂,枕在他肩膀上, 自己有氣無力地回答了:“對哦, 你是天宮裏的仙人,當然不會熱。”季明塵輕笑出聲, 掏出手帕給我擦汗:“傻。”他的手涼涼的, 我拉過他的手覆在臉上, 舒服得喟歎出聲。還不夠, 我又拽著他的手伸進裏衣, 貼在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