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好痛。這個念頭一出現, 我迷迷糊糊地便要坐起。卻又被顛了回去,腦袋重重地撞在硬物上,痛得我倒抽了一口涼氣。隨即, 後頸的疼痛複蘇, 我瞬間想起了昏迷前的事情。一位親兵提出帶我去用膳,卻暗中把我帶離營地,打暈了我。此時不停有顛簸和搖晃,似乎……是在一輛馬車上?我悄悄睜開眼, 果然看到了馬車車壁。兩個大漢背對著我坐在前麵,□□的手臂上有猙獰的刺青。胡人!我倏地睜大了眼。其中一個胡人似有所感,轉頭直直地向我望來!我連忙閉上眼, 裝作還在昏迷。感覺到視線在我身上停留,我渾身冷汗, 後背一下子汗濕了, 控製不住發抖。還好馬車的顛簸將我的顫抖掩蓋了。不知過了多久, 視線消失了。“大哥, 怎麽了?”其中一個胡人問。另一個聲音說:“這小子真弱,現在還不醒。”“不會是裝的吧?”“不會, 這小子是個傻的, 從小腦子有問題,穿衣吃飯都要別人伺候, 哪裏會裝。”兩人大笑了起來, 不再注意我, 閑聊起別的事情。我死咬著嘴唇控製顫抖, 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用不太聰明的腦子思考起當前的處境。我被打暈前, 季明塵和楚颯正在排兵布陣, 商討如何應對西胡入侵。季明塵……一想到他,我簡直沒有辦法思考了,眼淚馬上就要往下掉。我不明白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這個時候,我明明應該和他坐在一起吃飯,聽他給我念故事書。可我卻躺在冰冷的地上,雙手被縛,還撞了腦袋。我用力咬破嘴唇,嚐到一絲血腥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兩個人是胡人,果然西胡要大軍進犯嗎?可為什麽要綁架我?又要把我帶到哪裏去?沒等我想出頭緒,馬車停下了。我被人粗魯地拎起來,又撞了一下頭,眼眶頓時濕了。我不敢睜眼,忍著鼻酸把眼淚憋了回去。感覺到進了一個房間,潮濕的黴味撲麵而來。我被重重地扔在地上。隨即,一腳狠狠地踹在了我的腿上,獰笑聲響起:“裝!給老子裝!”我痛得裝不下去,睜開了眼。一臉絡腮胡的魁梧胡人站在我麵前,手臂上的大蛇刺青透著陰寒,蛇眼陰冷地和我對視。我哆嗦著往後退,卻倔強地不肯掉下眼淚。“喲,還知道跑,不傻嘛。”絡腮胡饒有興致地擰了擰手腕,帶著怪異的笑容慢慢走過來。我驚恐地瞪大眼,說:“別、別過來!我要是出事,皇帝和皇後不會放過你們!”絡腮胡停下了,陰沉地盯著我。另一個胡人走過來,正是兩人中較瘦小的一個。他瞥了我一眼,對絡腮胡說:“大哥,別耽誤工夫了。首領說了,把他關幾天就行,千萬別讓他死了。”絡腮胡盯著我,陰惻惻地說:“三年前,老子手下二十多個兄弟,死在了你王妃的手下。半個月前,又有十多個兄弟,死在你二哥手下。”我警惕地往後縮,綁在身後的手悄悄握住了袖中的寒鐵。他握拳握得劈裏啪啦,又朝前走了一步。小個子胡人拉住他:“大哥,他死了可就麻煩了。首領還給了我們任務,亥時前要趕到西丹坡,走吧。”絡腮胡咧嘴一笑:“放心,死不了。”又是一腳狠狠踹在了我身上。我感覺腿骨裂開,劇痛讓我眼前一黑,後背全濕。腳步聲遠去,房間陷入漆黑。我脫力地倒在地上,手還緊緊握著袖箭。躺了許久,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勉強辨認出這是一個小房間,四周堆滿了雜物。我艱難地用袖箭磨斷手腕上的繩子,中途袖箭割破了手心,血流了出來。我解開腿上的繩子,嚐試著站起來,卻又被腿骨的劇痛折騰得跌了回去。“季明塵。”我小聲念著這個名字,似乎這樣就可以獲得力量。我終於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挪到牆邊,透過沾滿髒汙的窗戶,看到院中有三五個胡人在巡邏。防衛不強……我跌坐在地,晚上沒有吃飯,胃裏傳來熟悉的疼痛。也許剛才就開始疼了,但沉浸在驚惶中的我沒有注意,現在卻疼得不得不注意。好疼……冷汗流下來濡濕了眼睫,我用力按著胃,咬唇止住痛呼。得錯過飯點半個時辰了吧…………嗯?半個時辰?這說明我距離營地不遠!剛才那小個子胡人說,把我關幾天就行,千萬不能讓我死。而看守我的防衛力量又如此鬆懈。這說明、說明我不是他們的主要目標,他們的目的隻是讓我失蹤幾天!可……為什麽?季明塵給我講過很多戰場上的事情,他教過我一個詞,叫、叫……我痛苦地按著腦袋,終於扒拉出了那個詞,調虎離山!用我的失蹤,分去主帥的兵力和注意力。西胡再出其不意,大舉進攻。胃疼變本加厲,我蜷縮成一團抵著痛處。季明塵一直把我照顧得很好,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痛過了。他把我養得嬌貴了。地麵的寒意滲入骨髓,全身上下無一不痛。我感覺血液漸漸冰冷,意識模糊。不知過了多久,我醒過來,依然躺在冰冷的地上。我極緩慢地扶著牆起身,透過窗戶又看了一眼,院裏隻剩兩個守衛。胃裏尖銳的疼痛已經消減,剩下悶悶的鈍痛。這種痛感一般發生在錯過飯點三個時辰後。快到子時了。現在要緊的是腿傷。絡腮胡那兩腳踹得極為用力,我左腿根本不能著地,隻能扶著牆挪動。就算我能用袖箭放倒門口兩個守衛,腿傷成這樣,我也根本跑不遠。何況院子裏肯定還藏著其他胡人。而且……我餓得沒有力氣了,全身發軟,眼前灰黑。我靠著牆坐下,從懷裏摸出兩個小糖人,一個不苟言笑,一個笑得溫柔。我小聲地說:“你什麽時候來救我啊。”我忍住鼻腔和眼眶的酸意,他還沒來,我不能哭。糖可以迅速補充體力,可我猶豫了好久,還是把糖人揣了回去。我抱著腿縮在牆邊,手中握著他白天給我買的羊脂玉護身符,靜靜地盯著地麵。外麵偶爾有嘈雜人聲,夜晚這麽熱鬧的地方並不多,而北漠十八州的集市便是其中之一。半個時辰的腳程,疑似倉庫的房間,熱鬧的街道。我很可能就在白天逛的集市裏。我能想到,季明塵肯定也能想到。楚翊,別慌,等他來找你。我在心裏給自己打氣。可信心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動搖,冷痛蠶食了我的意誌,我的心漸漸涼了下去。半個時辰的腳程,臨近街市,這是我單方麵感覺到的,他並不知情。他並不知道……而且集市那麽大,成百上千家攤販,一一搜過來,又需要多久?我抱緊肩膀,凍得全身發抖,連牙齒都在發顫。不對。是地麵在抖!是馬蹄踏過地麵引發的顫動。就在這時,門猛地被撞開。一個人衝進來把我往雜貨堆後麵推,緊緊捂住了我的嘴。“唔……”我伸手推他。可身體虛軟,很快被他製住。那人狠狠在我耳邊道:“別出聲,不然殺了你。”庭院的門被推開,透過狹窄髒汙的窗戶,我看到身著鐵甲的士兵衝了進來!“例行檢查!”士兵粗獷的聲音喊道。院中一人迎了上去,賠笑道:“官爺,俺們都是小本生意……”說著遞了塊銀錠過去。腳步聲停在關我的房門口,那人繼續賠笑道:“俺們賣布的,這是倉庫,裏麵都堆的是布。官爺,沒啥看嘀。”我瞪大眼睛,可捂在我嘴上的手像鐵鉗似的,我壓根發不出一點聲音!麵前是堆成小山的布匹和雜物,門口的人根本看不見裏麵。腳步聲遠離了,門重新關上,房間回歸黑暗。鉗製我的人鬆了口氣。我腦門的青筋突突直跳,抓住這千鈞一發的時刻,死命掙脫出一隻手,握住袖口。一道寒光順著他的咽喉而去!這張胡人的麵孔抽搐了一下,喉口發出嗬嗬的聲音,倒在地上,沒了氣息。我終於尖叫出聲!恐懼和絕望的尖叫響徹庭院。我艱難地往門口挪去。就在這時,我聽到了一聲馬兒的尖利嘶叫,那是馬兒飛速奔跑時被急勒住,才會發出的聲音。那樣的大聲,響徹長街。下一瞬,門猛然被撞開。月光照了進來,我看到了高頭駿馬,和坐在馬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