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麵上恭整嚴肅, 實則內心雀躍。這邊一切結束,我就能和季明塵一同踏上歸途, 將所有的傷心事留在身後。等待我的, 是新的生活旅程。眾人都以為我在幫季明塵收拾行囊, 實際我是在為我們兩人收拾。“這個要帶上。”我用力提也提不動, 隻能氣喘籲籲地把他的重劍靠在桌邊。寶劍贈壯士,紅粉貽佳人, 他得有一把寶劍。季明塵好笑地說:“要什麽, 我來收拾就行,你坐著休息。”他說著, 輕輕鬆鬆拎起了劍, 放進了包袱。我說:“我自己收拾。”趁他去庭院, 我悄悄清點了一下我的寶貝。書裏夾的花朵, 玫瑰、梅花和茉莉都完整無缺。書、花環、白櫸木狗狗, 還有兩個小糖人, 一張皺巴巴的字條, 都被我放入了行囊。他母親的玉,羊脂玉護身符,袖箭的麂皮小包和他精雕的備用箭頭,我也都小心翼翼地裝好。我要帶的東西很少,除去必要的東西,隻有這麽一個小小的包袱。裏麵裝的是我的心。激動和雀躍讓我按捺不住地來回踱步,深呼吸了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一道戲謔的聲音從房梁上傳來:“喲,小王爺,這麽興奮?”我抬頭望去,禦風正叼著根狗尾巴草,打趣地看著我。我心情好得看他都順眼起來,問:“你回來了?”“昨晚到的。”禦風說,“前段時間回去處理了一點事情。”我讓他來到我跟前,悄悄問他:“你們老皇帝快死了,明塵他,會不會傷心啊。畢竟是他親生父親。”我怕他難過,這些天一直在擔心,卻又不敢和他提。禦風當即嗤笑:“傷心?開心還來不及!那老東西多少次想要主子的命,要不是主子命大,早死了不知多少次了!不放鞭炮慶祝就是好的了,還傷心,你想什麽呢。”我堅持道:“這是你的想法,不是他的。”我頓了頓又道:“那他以後就沒有親人了。”“這樣的親人不如不要。”禦風說,“再說了,不是還有你嘛,你們可是拜過堂成了親的,你也是他的親人。”我這下子才高興起來:“對。”除了路上換洗的衣服,季明塵隻帶了我送他的軟劍和弓箭,還有那盆劍蘭。他極喜歡這盆劍蘭。早晨搬到庭院,晚上又搬回床頭,每日親自澆水,擦拭葉片。我看著他修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梳理著花葉,咯咯笑道:“你就那麽喜歡它。”那晚靈山落雪,他原本在木屋內和我依偎烤火,卻還不顧我的挽留,去寒風夜雪中把劍蘭搬入屋內。季明塵說:“這是你送我的。”他在使館昏迷時,我搬來這盆蘭花放在床頭,等他醒來,蘭花也開了。我心裏軟得不行,走過去抱他。溫存了一會兒,他繼續收拾東西。打包了我愛喝的茶葉和槐花蜜,我收藏的小石頭,愛看的連環畫,平日用的雪鬆和薄荷香膏。他還讓廚子寫了一份我愛吃的菜的烹飪方法。“怕你會水土不服,剛過去,得先吃熟悉的口味。”他解釋。我當然點頭。我讓下人從庫房拿來那方黑透硯台,和黑透弓箭是相同材料製成。這樣的硯台合該配我的仙人。我說:“這樣子你每蘸一次墨,就會想我一次。”季明塵溫柔地看著我:“你就在我身邊,我做什麽要去看硯台?”我又在衣服上犯了難,我給他做的衣服各色都好看。紅色和暗金純白自然是最配他的,可螺青和煙墨色也是好看的,暮山紫淡雅,椒褐莊重,流黃色又瀟灑。我簡直不知道怎麽樣才好了。最後他勸我:“衣服夠換洗的就行。到時候可以重新做,要多少都有。帶多了會拖慢行程。”我一下子就被說服了,當務之急是要盡快過去。衣服麽,到新地方自然會有新衣服。我又開心了起來。春梨見我高興的樣子,頗為疑惑地問道:“上回王妃離開不過幾天,王爺就日日以淚洗麵,怎的這次卻這般開心?”她不知道我會跟季明塵走,她還以為我會留下來當太子、當皇帝呢。我現在自然不打算多說,等明日立儲大典結束,她自然會清楚。到時候我再告訴她,我打算帶她一起走。我故作沉穩地說:“男人嘛,自然要以建功立業為重。”春梨不相信地搖搖頭:“奴婢不信。”晚上高毅過來,看出我那溢出來的喜悅,開口問我。我用敷衍陛下和春梨的話來敷衍他,他自然不信。“殿下似謀大事。”高毅觀察了我一會兒,下了定論。我不置可否。離開前,高毅又打量我,說:“望殿下慎之。”這老狐狸肯定是隱約感覺到了什麽。但我才不管呢,我很快就再也不用聽他的嘮叨了。翌日,準備了整整一個月的立儲大典開始。皇帝身著明黃色龍袍,頭戴十二旒黑色冠冕,威嚴無比,臉上卻透著淡淡的欣慰。皇後身著正紅色莊嚴鳳袍坐在皇帝身邊,臉帶精致妝容,神情難掩激動和得意。見我望著她,皇後衝我眨了眨眼。明媚又幸福,我很少見莊重的皇後露出這樣的表情。我怔愣了一下,垂下頭。肅穆莊嚴的大鼓聲敲響,早早立於議事殿門口的文武百官入殿,侍立於議事殿中。威儀低沉的唱和聲響起,大典緩緩拉開帷幕。禮官宣讀立儲旨意,百官山呼萬歲,跪下叩拜。捧著金印太子寶冊的禮部尚書於一邊恭立。百官平身後,我按照禮儀,跪下對著皇帝叩首。一滴冷汗滴到地上,沒有人察覺。皇帝威嚴的聲音響起:“平身吧。”禮官引我走到皇帝麵前,皇帝從禮官手中接過九旒黑玉太子鑲冠,要為我戴上。捧著金印寶冊的禮部尚書上前一步,準備在皇帝為我戴上冠冕後,將寶冊授予我。禮成隻差這一步。百官肅穆。百官之首的高毅目露釋然,輕輕捋須。皇後屏住了呼吸,眼中是顯而易見的激動,隱有淚花閃現。皇帝平靜之下隱有欣慰。我本應恭立俯身,方便陛下為我戴冕。可我沒有。我的視線和陛下對上了,甫一對視,他立刻察覺到了不對,握緊了冠冕。可是已經晚了。我劈手奪過沉重的九旒黑玉鑲冠,重重地砸在了地上!黑玉鑲珠落地,激起脆響,珠子從漢白玉宮階滾下,滾到呆若木雞的百官腳邊。皇帝和皇後不敢置信地望著我,高毅捋須的手僵住了,神情複雜。禮官麵色慘白,捧著托盤的手劇烈顫抖。一片寂靜中,我咧嘴笑了起來。笑聲在空曠的議事殿裏回蕩,我越笑越大聲,笑得停不下來,笑出了眼淚。我從文武百官中穿過,走出了議事殿。身後依然一片寂靜。這是我安排的,最盛大的退場。這些日子所有人都忘了三皇子是個傻子,那我不介意讓他們重新想起。我狀若瘋癲地笑著,走著,路上的宮人無人敢攔,遠遠退開。我停在了一座荒涼的宮殿前。我像喝醉了酒一般,跌跌撞撞地走上青石台階,推開殿門。殿裏幽暗冷清,一道身影背對著我站立,聞聲轉過身來。他的目光停在我的冕服上,又落在我頭發上。我說:“我砸了鑲冠。”他不說話。我又說:“當著皇帝皇後,文武百官的麵。”他依然不說話。我又說:“有酒嗎。”楚竣終於開口了:“隻有半壺烈陽春。”“一滴能醉上一整天?”我在桌邊坐下,“那也好過要霜降的晨霜、小雪的雪水才能泡出的凍茶。”楚竣拿來酒和兩個杯子。我提壺倒滿,和他碰了杯,率先幹了。他摩挲著酒杯,卻沒有喝。我不管他,又給自己滿上,一口幹掉。兩杯酒下肚,我說:“你之前送我的那把弓,弓身和箭頭是兵部特製的,箭尾是各種顏色的羽毛,那是你自己打獵收集的。”他不說話,我又喝了一杯酒。“元宵燈會上,你給我買的蓮花燈,我現在還收著。”喝了酒我的話多了起來,我提壺滿上,又說,“小時候我喜歡騎馬,下人怕我跌著摔著,是你帶著我去皇家獵場跑馬。韁繩磨破了手心,皇後怪罪下來,你一聲不吭地擔著,下回卻還帶我去騎馬。你還記得嗎?”楚竣端著酒緩緩遞到嘴邊,停了半晌,又放了下來。“小時候我偷偷跑到東宮玩,自己在角落睡著了。皇後派人找了我一下午,找到後痛罵我,那時你壓根不知情,卻還主動擔了下來,說是你把我抱去玩的。皇後便發作你。你還記不記得?”他垂著眸,手指摩挲著酒杯,始終不看我。“靈山的田莊也是你求父皇封給我的,你說那裏景色好,有跑馬場,適合我療養。王妃的事情上我得罪了你,我在勤政殿罰跪,你卻還幫我求情。那天的禁衛都是陛下的近衛兵,你以為你把我送走了,陛下不會追究到你?但你為什麽還是這麽做?”我停不下來似的說著。我看著他,問:“你明明愛我,為什麽要殺我。”楚竣仰頭喝光了酒,提壺倒滿。他終於開口了:“我嫉妒你。”楚竣眼色幽深,平靜地說:“我十五歲被立為儲君,沒有睡過一天安穩覺。因為隻要皇後在一天,我的位置就一天不穩定。所以我對你親近,對皇後尊敬。”“你長大了,老二親近你,老四喜歡你,老五對誰都冷冰冰,隻有對你掏心掏肺。這些我都看在眼裏,也並不意外,因為我也不由自主地會對你好。我不在乎這些。”楚竣平緩地說道,“可陛下的態度,我卻不能不在意。”我沉默地滿上酒。他說:“陛下偏心偏到肋骨,我慌了。可事實證明他不是偏心,陛下永遠這麽聖明。”他的語氣帶上了嘲諷之意,想必已經知道,陛下布了一個驚天的局,隻為引他上鉤。我怔怔地望著他,說:“容陽府的賬本,是真的當時就燒了,我沒有騙你。”楚竣平靜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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