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魚一說,李青山也冷靜了下來,梁莊是個大莊子,讀書人又多,倘若有心偏袒,隻他們幾個人怎麽能行。李青山叫了本家的幾個叔伯和堂兄弟還有大莊等好友,叢春花不放心,叫上幾個婦人,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梁莊去了。柳魚則和關老太太一起去了李大伯家,吳桐懷著身孕,李樂容遇事還怕呢,家中又有三個孩子,得有人照顧才行。這會兒吳桐早給巧姐兒換上顯虎的襖子了,她坐在堂屋大炕上,因為哭得太久還不斷地在抽氣。顯虎給她擦眼淚,粗聲粗氣地說:“巧妹別哭,等哥長大了給你出氣!”誰知巧姐兒一聽,窩在吳桐懷裏,哭得更厲害了。李樂容趕快把顯虎趕一邊兒去,自己一邊安慰巧姐兒還一邊抹眼淚。他大姐那麽好,怎麽會有人這麽對她。柳魚安慰完了這個,安慰那個,心中且還擔憂著李青山,不知道他那頭怎麽樣了。另一邊的李青山趕到梁莊的時候。王有才已被李大伯打斷了一條腿、三顆牙,正躺在地上嗷嗷地叫。李青山先進屋看了他大姐,見她頭流著血,整個人被打得好似一點生氣也沒有了,心中更氣,抄起棍子就朝王有才那條斷腿上招呼了幾下。見他們來的人多,又在氣頭上,王家的鄰居也不敢拉架了,先偷偷溜出去喊人。不大會兒的功夫,梁莊的村長來了,見他們桃源村一下來了這麽多漢子,初時還挺憋氣的,可進屋一看李素芝被打的都見血了,頓時氣短了半截。“這是怎麽回事?”劉桂英眼疾嘴快搶在王有才的娘梁氏前頭哭了,“素芝一直沒所出,早先就同意這王有才納妾了啊!”“可他千不該萬不該竟想抬一個青樓女子過門!”此話一出,眾人都倒吸一口冷氣,這也太……王有才狡辯,“三娘如今已經贖身,是清白姑娘了!”桃源村的漢子也不知是誰帶頭笑了,“樓子裏還有清白姑娘啊!”“胡鬧!”梁村長臊得臉紅,給他婆娘使眼色,叫她拉劉桂英起來。劉桂英起是起來了,但她拿著剛剛給李素芝擦血的帕子,衝到人堆裏,舉給人看,“你們瞧瞧,瞧瞧,這都是從素芝頭上擦下來的啊!”一整張帕子全染紅了,實在駭人。梁氏見風向不對,頓時倒打一耙道:“這毒婦先對我動手,我兒才對她動手的!”不過她說這話根本就沒人信,因李素芝平日裏是個再賢惠、好脾氣不過的小媳婦了,怎會對她動手。這附近的一個鄰居嬸子看不下去了,不顧她男人的阻攔站出來道:“我呸!你說這話我頭一個不信,你病得快死的時候,是誰在你床前給你端屎端尿的!你還說她對你不敬,你喪良心吧!”有人附和,“就是,這有才鑽樓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見本是王家與李家的矛盾快演變成村裏人互相扯長短了,梁村長趕緊出聲喝止,又賠笑臉跟李大伯說:“老兄,夜深了,還下著雪呢,素芝還帶著傷,咱們明日再好生坐下來商議如何?”他一人拿不定主意,得等明日與村中族老商議過後再應對。李素芝的傷雖是請村中大夫看了,但到底不大妥帖,李大伯還想送去縣城醫館給她看看,聞言便應了,但放了話,這次定要李素芝與王有才和離。“和離?”王有才仗著院子裏他們村的人越來越多了,大聲道:“我要休妻!休了這毒婦!”“休妻?”也不知何時跟來的吳盛冷笑一聲,站出來道:“你以何理由休妻?”“你光知無子可棄,那可知與更三年喪不去?據我所知,素芝大姐早已為你父服喪滿三年,隻這一條,你也不得休棄於她!”人們常說犯了七出要休妻,卻很容易忽視了三不去,經吳盛這麽一點撥,劉桂英當即跳出來道:“沒錯!年前已滿三年了!”王有才沒想到這跟著來的目不識丁的李家人裏頭還有個通曉律法的,一下給自己弄了個好沒臉,癱在地上嘰嘰哇哇地還想說什麽,被李青山拎著衣領啪啪扇了兩個大嘴巴。李青山尤覺不解恨,招呼桃源村跟來的漢子把王有才家全部給砸了,還把兩口鐵鍋掀了,“這鍋付我大姐的醫藥費!”這可是家中最值錢的東西了,梁氏自己哭攔未果,轉而煽動看戲的梁莊村的人,“人都欺負到咱村裏人的頭上了啊!”可這村裏的漢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愣是沒一個幫她出頭的。說到底,這是家事,且這王有才還和青樓女子攪和在一塊,村裏人有些擔心幫他出頭累得自家名聲不好。再說了,這李素芝現在還是王有才的媳婦呢,人還是他打的,這醫藥費本也該他出啊。快天亮時,李青山才回來。與柳魚和關老太太說道了一通在王家發生的事,原是王有才母子得知莫三娘有“身孕”了,大喜過望,雖不欲扶人做正妻但想先將人騙進家裏安置。偏他自己說服不了莫三娘,竟還想叫李素芝出麵去求莫三娘上門。無恥至極,李素芝不同意,爭吵之間,這酒囊飯袋一下就被李素芝這個常年做農活的人給推倒了。王有才惱羞成怒,便和梁氏一道動起了手。“大姐頭暈的厲害一直吐,得在醫館住幾天,娘和伯娘留在那裏照顧她,你給我拿些銀子,我一會送去。”柳魚點頭,趕緊回屋給他裝了五兩銀子,這銀子不見得就能用到,但裝在身上安心,他是最知醫館裏如何糟錢的。除此之外,柳魚還給叢春花收拾了些東西,叫李青山一並給送過去。下午,李家一行人加上桃源村村長還有李氏的族老又去了梁莊。為著名聲著想,其實李氏的族老並不讚同李素芝和離。但此番是王有才執意要休妻,還要抬個青樓女子進家門,那自然另當別論了。說什麽都隻能和離,不準休妻!有他們出麵,梁莊村的村長怕事情鬧大了吃掛落,也不好再勸阻了,這事好辦了許多。王有才瘸著腿躺在炕上不甘心還嚷嚷著要休妻,被李青山一拳頭砸下去,啞聲了。“一個不下蛋的母雞,看她離了我還有沒有人要!”王有才在和離契書上寫了名字,畫了押。這農婦他本就看不上,竟還敢動手打他,反了天了,就算沒有三娘,他這次也定要休了這農婦!至於巧姐兒,因著莫三娘沒少吹耳旁風的緣故,被王有才一並逐出了家門正合了李家人的心意。梁莊村看熱鬧的人,人人都道王有才心狠,那巧姐兒可是他的親生骨肉啊。恐事生變,當天李大伯就和李青河去了縣衙,在吳盛的幫助下,給李素芝和巧姐兒改了戶籍,還順道給巧姐兒換了個姓,更名為李巧。李素芝抱著和離契書和新戶籍失聲痛哭。後頭她怕費錢,又覺自己身子骨沒什麽事,便強烈要求不在醫館住了。回家休養了幾天,便勤快起來,事事都要搶在林氏和吳桐前頭幹。恐怕自己帶著孩子住在娘家,遭兄弟媳婦的厭惡,累得家門不合。劉桂英心酸啊,但家中多了兩口人吃飯,她也怕兒媳婦們心裏有意見,隻能由著李素芝多幹活。還是林氏和吳桐看不下去,一合計把話明說了,叫她帶著巧姐兒安心在家住著,有他們一口飯吃就缺不了她和巧姐兒那口吃得。不過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雖李大伯家三十畝地,一年兩季的糧食是能夠得上一家人吃得。但穿衣吃藥、人情來往、油鹽醬醋這些,哪哪不都得是糧食賣錢後換得。顯虎大了,開春後得讀蒙學了。吳桐要生孩子,還要給容哥兒攢嫁妝。每每想到這些,李素芝就覺自己拖累了家裏人。還是柳魚提議,叫她用叢春花那台織布機織布。叢春花平日裏織布,都是用的自家產的苧麻,所以織出來的布賣出去的錢就是純利潤。而李素芝少不得得買麻線來織布,雖賺得少點,但省了自己慪麻紡線的功夫,一月便能多織一些,加起來算算應該也能賺個二百多文。除此之外,柳魚還將做青團和米花糖的法子教給了她。二十五楊莊大集的時候,柳魚陪她去出攤,賺了有十幾文錢。這錢對柳魚來說雖少,但於李素芝而言,已是難得了,一月額外有個五十多文,就能貼補她和巧姐兒在家油鹽醬醋這些的吃用了。柳魚見她捧著錢終於露出了笑模樣,自己臉上也掛了淺淺的笑,“大姐,我明日要和青山一起去縣城,聽他說,縣城這陣子春菜賣得可是貴呢。我們下午去尋一些,明日我跟著青山一起出攤的時候,拿去賣了。”李素芝聽了這話,臉上的笑容更深了。第59章 過了正月十五,田野裏的春菜便開始冒頭了。打頭陣的便是薺菜和白蒿,還有鮮嫩的麵條菜。吃了一冬的白菜蘿卜和菜幹了,這鮮菜野味一長出來,便叫人迫不及待地想去尋些吃吃改善改善夥食。午時剛過,外頭正暖和的時候,柳魚他們便提著籃子拿著小鏟子到了地裏。田地裏土肥,野菜要比別處長得好些。不過,自然是各家去各家的地裏,若是到了別人地裏挖野菜,在村裏那是要挨罵的。“柳魚哥哥,你看我挖的這個!”李樂容把自己新挖到的薺菜舉給柳魚看。柳魚定睛一瞧,又大又嫩還是紅葉的呢,這樣的薺菜香味更濃口感更好,可惜太少了,想要分出來單獨賣個好價都不能,柳魚誇他,“這個好。”李樂容美滋滋的,又開始跟顯虎、巧姐兒和恬姐兒三個娃娃比賽看誰挖得多,劉桂英看了直嗔怪,也不知何時能長大。叢春花道:“若是真長大了,才叫你操心呢。”這話說得是,劉桂英想想,又由著李樂容撒野了。雖說家中日子比起以前有些窘困了,但暫時不缺吃喝,一家人在一塊,望著她閨女和外孫女臉上越來越多的笑容,劉桂英便覺得心中敞亮。她和大兒媳婦,如今還有素芝平日裏織布賺得錢就快夠家用的了,家中三個漢子都勤快務實,這一冬就沒斷過砍柴,十六開集的時候還拿去賣了一部分。開春暖和後,縣城招工的多了,還能去做工,這日子慢慢就又起來了。她是個爽利樂觀的婦人,沒覺著有什麽發愁的。田間歡樂多,四下都是小娃娃的嬉鬧和婦人之間的說笑聲。麥田裏,一眼望過去綠油油的滿是青草香,時不時還有些清風拂過,叫人心情沒法不好。挖了好一會兒,田間大路上傳來了吱呦呦的車軲轆聲,柳魚心中一喜,探頭一瞧果然是李青山。他站起身,興衝衝地衝著李青山揮手。李青山瞧見了他就笑了,停下來等他。柳魚轉頭看關老太太和叢春花。這兩人也笑了,齊聲道:“快去吧!”柳魚拿著他帶來的那套家夥什快速奔向李青山,李青山在地頭上接應了他,把他手頭上的東西接過去,“跑那麽急做什麽,當心岔氣。”柳魚偏頭看他一眼,沒好意思說,他想他了。過年那半個多月,李青山從早到晚一直在家,柳魚時時都能看到他。開集後這十天,一日之間便有大半天都見不著李青山了,他心中如何能不惦記。“餓不餓?在城中吃午食了嗎?”夫郎眼睛這般亮晶晶地望著他,都是關切之語,叫李青山心頭軟軟的,大半天的疲累都盡消了。“嗯……”他拖長聲音道:“吃了,我本是不餓的,但看你挖得這些菜……”饞了。跟個小孩子似的,柳魚被他逗笑,很想挽他胳膊偎著他,不過礙於田地裏人實在多,隻能老老實實並肩與李青山一道走著。“那等回家用薺菜給你炒個雞蛋,白蒿做麥飯給你吃。”柳魚如何不知呢,李青山飯量大又心疼錢,中午便盡挑些便宜量大的吃食來吃。而這等吃食,味道都不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