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那歲,爺娘應承天家婚事,將妾身許給了殿下,父母之命不可違,天家之威不可欺,妾身若是違逆,隻怕一家子人都要受到牽累,”說到此處她頓了頓,緊接著又道,“為著家族榮光,為不負爺娘養育之恩,妾身已忍了許多年了……”“前歲他進士及第、甲榜第二,原以為此後踏入官場,便可平步青雲,卻不想遭奸人陷害,叫官家貶去了嶺南。今日他行至潁川,在此地稍作停留,妾身……”她眼落下去:“也想為自己活一回。”王妃心思敏穎,明白沈卻對自己雖無男女之情,可他心裏似乎總存著那抹不去的愧歉。她敢冒著如此風險來坦誠,就是料定了平王殿下仁善心軟,即便不肯她脫身,也決計不會將她及娘家都拉下水去。不待沈卻抬手,身側那長隨卻先一步展顏而笑:“王妃如此情深,著實令人感動,殿下何不做做好事,放了這對苦命鴛鴦?”沈卻雖自知非她良人,可他從來規矩,把發妻送進旁的男人懷裏這種蔑倫悖理的事,怎麽想都無比荒唐。因此他抬起手:“王妃又怎知那人會待你好?”留在這王府上做個本本分分的王妃,後院裏不曾有姬妾庶兒纏煩,每逢元日春假,還可回京探看探看爺娘姊妹,好歹也算是榮華富貴、衣食無憂。可王妃卻像是去意已決,朝著案前人直身而跪:“妾身願隨他而走,同他漁樵耕讀、漱石枕流,此去即便是淪為農婦,也絕不後悔。”沈卻再無話可說,隻好偏頭示意謝時觀展紙研墨,寫一份放妻書予她。謝時觀卻不肯動:“殿下何苦麻煩?這封放妻書一下,您少不得要遭京中聖人帝後盤問,到時隻怕王妃母家也門庭無光,倒不如……”沈卻緩緩手動:“倒不如什麽?”“倒不如對外就假稱王妃染了惡疾,不幸薨逝,再辦場盛大的葬禮,從此王妃也就脫去了舊時的一切,隱姓埋名地隨居他鄉去了。”這般安排,自然比那一封放妻書要妥當幾分,即便是他肯放妻歸門,可她爺娘也未必肯她同那寒酸文士同去那貶謫之地。沈卻看向下首的女人:“你真想好了?”女人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這日午後,平王殿下領著“王妃”柩車啟行至於早已建妥的王陵,而後看著那些役力們將靈柩抬入陵寢。太陽落山時,靈柩也同時封土。曆經數日繁文縟節、敲鑼打鼓的折磨,這會兒忽然靜下來,反倒叫沈卻覺得有些不是滋味。天邊的雲暮已經淡得看不清了,回去的路上,天上飄飄曳曳地墜下一場雪,鑼鼓、嗩呐都停了,剩下的唯有那漫山遍野的冷寂。沈卻忽然覺得有些孤獨,如今連名義上同他相伴的人也離開了,他的生命仿佛正如天地之間這場紛紛揚揚的冬雪。枯寂又索然。可就在此時,一個人、一把傘,卻忽然跟上前來,欺近至他身側,他下意識偏頭,又看見了那人粲然的笑:“虧屬下四處去為殿下借傘,殿下怎麽都不肯等等我?”那是很拙樸的一隻油傘,傘麵很小,逼得兩人隻能緊挨在一起,這人想必是一路跑著追上他的,貼過來時口中微微氣喘,一身的熱氣。謝時觀總是不分場合地要同他親昵,正如現在的油傘下,後頭緊跟著數眾家仆組成的殯葬隊伍,可他卻也旁若無人地同他廝磨耳鬢:“都忙了這麽多日了,殿下什麽時候能把鑰匙賞我?”沈卻裝作沒聽懂,冷冷地:“這兒不必你伺候。”說罷便拿住了傘柄,要把那油傘搶過去。謝時觀手上使勁,不肯把傘給他,依舊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樣:“殿下若不肯給我,那屬下便隻好去請那鎖匠上門來,當場為您磨一把鎖鑰。”這王府裏自從沒了當家主母,謝時觀便愈發肆意妄為了,日日借著守夜的由頭賴在平王寢殿中不肯走,可偏偏他又不肯安分守夜。待到寂寂人定時,這人便會蹲在沈卻榻邊上,哀哀地抵在他耳畔說冷,要殿下救一救他,等把沈卻從睡夢中嚇醒了,他便會硬擠上榻去……葬禮上來吊唁者盛眾,許多流程又要他親自出麵應會,夜裏被那壞人折磨,白日裏便精神不濟,如此煎熬了幾日,沈卻實在忍不了了,便悄悄差人去黑市裏找胡商定了套貞潔鎖回來。雖然硌摩得有些難受,可為了防這瘋子,沈卻還是強忍著受了。謝時觀一連好些日子,看得著卻吃不到,心裏癢得想拿刀將那帶子給生生鋸了。沈卻依舊是冷冷的:“那是外邦人所製之物,普通的鎖匠怎能輕易配出鎖來?”殿下從不與外邊的三教九流打交道,因此並不清楚,隻要出得起銀子、搭得上關係,那些下九流裏不知有多少能工巧匠,不過區區一隻鎖鑰,壓根難不住他們。謝時觀遲遲不肯去打聽探問,隻是不願叫他的殿下叫人看光,哪怕隻是襯裙下的一小塊皮肉,他也不肯叫旁人沾眼。“你若……實在寂寞,”沈卻忽然抬手同他相商,“本王也可費心去替你相看一位女子,倘若你二人有緣,聘禮與嫁妝都由王府來出,隻要你肯安分,宅邸鋪麵,本王絕不少了你的。”謝時觀麵上的笑意忽地落了下去,沈卻還以為他是嫌不夠,因此又找補道:“倘或你想入仕為官,本王也能出資為你捐個小官……”不等他比劃完,謝時觀便猛地攥緊了他手腕,眼中明暗交錯:“殿下以為屬下想要的是這些嗎?”“不然,”沈卻啟唇,無聲問,“琴師小唱如何?”正經人家的郎君想必不會肯委身給一個男人,唯有那些賺男人錢的戲子小唱們,費上一筆銀子替他們贖了身,往後便不必叫那些主顧們**,隻跟著一個,想必他們是會情願的。謝時觀這會兒已笑不起來了,他同這啞巴日夜廝磨,自以為處處體貼,把人放在心上寵著疼著,可這啞巴竟以為他如此這般……不過是為了錢財淫欲,隨便那人是誰他都肯要。他什麽也不答,隻是把傘塞給他,負氣退回到去了隊尾,沈卻悄悄回身看了眼,卻沒能找到他身影。那壞人好像生氣了,他本該巴不得他離自己越遠越好,可眼見身側那抹唯一的溫度消去,平王殿下卻有些莫名得惆悵,心裏愈發空寂,冷得厲害。他該是瘋了,才會去依戀那人病態的熱烈。第110章 if線:身份轉換沒了那無賴的纏煩, 平王今日很早便睡下了,隻是時夢時醒的,睡得很不踏實。夢裏似乎總有兩個奶娃娃追在他身後, “阿耶、耶耶”地親切叫喚著, 說來也奇怪,他分明從未見過這一大一小的兩個崽子,可瞥見他們追上來的身影,卻覺得心裏暖融融的。“阿耶,”大一些的那個男孩子拉著小女娃娃小跑到他麵前,衝他告狀,“壞阿爺方才非要給阿妹紮小辮,他故意把阿妹弄哭的!”沈卻下意識蹲下身, 抬手撫著女孩子軟乎乎的臉蛋, 那雙又圓又亮的眼裏蓄滿了淚,卻倔強得一滴也沒掉。心裏浮上幾分憐愛的同時,又覺出了幾分古怪的熟悉感, 既然那崽子喊他阿耶, 那“壞阿耶”又是誰?兩個小崽子的阿娘眼下在哪兒?“阿翁給思來和阿妹買的小風箏也被壞阿爺搶走了,”男孩子氣鼓鼓地脹著腮幫子,對著他控訴道,“昨日纏在樹杈上,又讓阿爺扯壞了,他還不許思來告給耶耶,說是今日就還我和阿妹兩隻一模一樣的, 可方才思來問起, 阿爺分明全忘了。”說罷他又機靈地用肩臂碰了碰身側的女娃娃:“思思, 你也和阿耶說說。”女娃娃愣了愣, 然後稚生生地:“謝翎、壞!”思來早慧,三歲多時就被謝時觀送去發蒙了,又不知從哪裏聽來了他阿爺的大名,他自己沒膽子瞎喊,便偷偷教給小妹,攛掇著她喊。然而不明所以的平王殿下卻怔了怔,謝翎……那是何人?正當他茫然時,兩個小崽子後頭的廊簷下忽地走出來一個頎長人影,那人錦袍玉帶,手上拈著把收攏起來的折扇。他一手輕拽著思思的小辮子,一手拿著折扇往思來腦袋上一敲:“反了你倆,背著本王跑到這來告狀,還敢直呼本王大名。”這把聲音……沈卻半怔,失措地仰起頭。果然是謝時觀。思來見勢不對,還想拉著小妹往沈卻懷裏躲,可惜他的反應還是慢了半拍,兩人幾乎同時被身後的謝時觀攔腰抱起:“又想往你們阿耶那躲。”“說說,”他威脅著,“是誰教給你的話?”他分明問的該是思思,可眼卻緊盯著右側的思來不放,這崽子的那點小心思,他隻需一眼便瞧明白了。“我也不記得……”小崽子吞吞吐吐地,“是從哪兒聽來的了。”麵對他的不打自招,謝時觀眉眼微彎,嘴裏卻仍是肅然語氣:“這幾日讀的什麽書?”思來忙應:“幼學瓊林。”“那思來一定已誦讀得很好了,才有閑心去放什麽風箏、告什麽狀,”他接著笑,“等會兒到書廳裏背給我聽,錯一字,便罰你謄寫一遍這書。”小崽子紅著眼含著淚,看起來就快要哭出來了。謝時觀適時將兩個崽子放下,才脫離他束縛,兩崽子便跑脫了,沈卻下意識追上前幾步,抬手道:“叫他們慢些。”這人則隻手勾住他腰身,而後回頭替他叮囑兩個崽子一句,旋即便又摟著他腰背,很親昵地貼上來:“明兒是我生辰,阿卻打算贈我什麽?”沈卻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人的話音粘膩又親近,自然得仿佛這般場景曾發生過無數次,他看見自己輕輕推開他,而後抬手:“一會兒叫人看見了……”“叫誰看見?”謝時觀立即更重更緊地攀了回去,攆著他往廊簷下去,“你總這樣怕,自家院裏,想做什麽不可以?”沈卻沒答話,就聽謝時觀又問:“明兒告沒告假?”沈卻點了點頭。謝時觀看上去很滿意地笑了笑,磨著他問:“給本王備了什麽禮,可否透漏一二句?”沈卻不肯說,便被他抵在簷下一扇屋門前,翻來覆去地折磨……*等平王殿下從那擁吻中醒來時,眼前卻隻有一方雕花床罩,鵝黃的紗帳輕晃著,壁角上一盞油燈,燭火昏昏地曳動著。他怎麽會做那樣的夢?偏偏夢裏他還同那壞人那般和諧,似乎還共育了一兒一女,如此荒謬……沈卻稍一翻身,在榻邊雕花木板上敲了敲,他房裏有幾個侍奉他起居的大丫頭,平日夜裏都輪流隔簾睡在小間裏。可他連敲了幾聲,那小間裏卻都無人應答,沈卻這才想起來,因著謝時觀的日夜纏磨,他已有些日子不讓那些侍婢們來守夜了。因此他便隻得起身下榻,自力更生地到幾案邊上給自己倒上一盞冷茶,才剛走出兩步遠,沈卻餘光便瞥見了一道暗影,他下意識偏頭,卻正好對上了謝時觀的眼。這人想是在雪中立了有一會兒了,肩頭落了雪,眉睫凝了霜,連鼻尖與麵頰上都染上了些許凍出來的紅暈。難得見這壞人麵上露出了幾分脆弱感,如果他不是撬開了窗子,做賊般從那窗框裏擠身進來的話,那分惹人愛憐的脆弱感興許還會再逼真些。方才做了那樣的怪夢,此時再見著他,沈卻總有些心煩意亂,因此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杯冷茶,將就飲下了,隨即便又回到了榻上去。“怎麽屋裏也沒留個婢使伺候著?”謝時觀用手背觸了觸那茶盞,“起夜連口熱的也沒有。”沈卻懶得搭理他,背過身麵朝裏側躺。謝時觀輕車熟路地把人往裏一推,硬生生擠上了睡榻,緊接著也隨他一道側過身,指尖輕輕在他後頸上劃著:“你可真狠心,好歹做過那麽幾個的‘夫妻’,隻有屬下在那牽腸掛肚地傷著心,殿下卻穿上褻絆便不認人了。”他的指尖冰涼涼的,蹭得這啞巴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沈卻不答話,謝時觀便低頭用發頂抵弄著他後頸:“隻知道冷待我,你這個薄情郎。”沈卻覺得癢了,一回身坐起來,手語道:“從來是你逼我辱我,你怎好意思總說這些話?”“殿下很恨我麽?”他斬釘截鐵地回道:“是!”“可你若是恨我,緣何要許諾給我買宅院、娶賢妻?”謝時觀看著他,“若從來是我逼你,情至深處時,殿下緣何又會扭著腰身迎合?”“住嘴……”他顫抖著比劃。謝時觀從不肯聽命,依然自顧自地質問著他:“殿下分明嚐到了快意,除了我,這世界再沒旁人能給你這般快活,殿下緣何不肯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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