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響動的侍女叩門後端著銅盆熱水進了寢殿,他瞧著眼前眼熟的侍女,終於想起昨晚忘了什麽原本他是打算問問辛鈐,這撥來的宮女小廝底細如何的。罷了。今晚再問也不遲。凝眉敷完了腥澀的藥膏,燕澤玉漱了口,剛抬頭,麵前出現兩顆油紙包著的東西,侍女放在托盤中呈上的。這東西是民間常見的梅子糖,自幼生長在皇宮中的燕澤玉並不熟悉也不知曉。“這是什麽?”他疑惑詢問。“太子殿下吩咐金戈送來的。”辛鈐送來的?他撚了一顆扭開,糖紙包裹的是一個撒著糖霜的甜梅子,宮廷糕點裏有一道差不多的小食,比這個隨意包著的看上去精致不少。燕澤玉挑眉,“昨日他不是不許我吃蜜餞嗎?”侍女見他詢問,麵上帶笑,似乎還有些調侃,“金戈說,太子殿下讓您偷偷吃兩個,別讓巫醫大人知曉了。”燕澤玉盯著手心裏的梅子半晌沒說話,隻是耳根悄悄泛起紅暈,片刻後他從喉嚨裏蹦出聲短促的音節,“哦。”說罷,撚著梅子一口吃了。果肉柔軟彈牙,甜津津的糖霜在口腔中化開,後調則是略微酸澀的梅子香氣,瞬間將殘留的草藥腥氣蓋過,隻餘下口齒生津的甜蜜。剩下的那顆他沒動,下午還要敷藥,留著到時候再吃。“對了,你們太子殿下有說今日出去辦什麽事情了嗎?”他望向身邊的兩位宮女。“回玉公子的話,太子殿下並未透露今日行程。”他撩起眼皮掃了眼,注意到宮女蹲著有些發抖的身體,“怕我?我又不是吃人的猛獸。”繼而又問,“太子有說何時歸還嗎?”“未、未曾。”接連兩個否定,回話的宮女更膽怯了,生怕燕澤玉一個不滿意就讓她們吃掛落。主子撒氣到下人身上,這是常有的事兒。燕澤玉輕哼,卻並未為難她們,給兩人叫了起:“行吧,你倆先退下吧。”從前燕澤玉還是八皇子時是聲名遠揚的紈絝,吃喝玩樂無不精通,可他對身邊的宮女太監都是頂好的,不犯大錯都不會打罵懲罰,下人們爭著搶著都想到長樂宮伺候八皇子……時間一晃到下午,無所事事的燕澤玉正趴在兔子窩邊兒喂玉玉,堂外的小斯小跑著進來通傳,說是他表哥在外求見。表哥?燕澤玉一時沒反應過來,還凝眸思索了片刻。啊……表哥是葉漣哥哥!燕澤玉瞬間來了精神,將飼料往草窩裏一扔,隨意地擼了兩把毛絨兔頭,站起身來,道:“快快傳表哥進來!”雕花紅木門被推開,燕澤玉轉頭望去,一時間愣住。不過幾日不見,葉漣卻仿佛度日如年,看上去蒼老許多,眼神光彩不再,鬢角甚至生了幾抹白發。葉漣朝他勾出個淡笑,但卻沒能掩蓋住眼底深刻的疲倦。燕澤玉沒能說出話,在這瞬間。兩人在窗邊的矮榻對坐,窗外是那片血紅的梅林。往日葉漣總是急於為他講述西南傳來的信件,但今日,葉漣顯得有些沉默,安靜無言地為兩人斟了兩杯鳳髓茶。燕澤玉在接到對方暗示的眼神後,揮手屏退了室內侍立的宮女,待確認周圍無人後,葉漣才緩緩說起鎮南王的事情。說起來,燕澤玉還從未見到過彼此來往的信件,這種東西葉漣不會久留,通常都是見文即焚,口頭傳述,以免夜長夢多。按理說全憑葉漣口述,作假不難,但燕澤玉信任對方不會背叛他、不會背叛大晏。逃亡西南的流民和民間組織的散兵經過鎮南王收編訓練,這幾月以來,已經初具規模,雖然還比不上整裝軍隊,但比起最初的散亂無組織,已是好上許多。燕澤玉抽空抬眼看了看葉漣蒼白的麵色,不自覺蹙眉。葉漣的狀態很不對勁從前他講起局勢動態,不說口若懸河,也是流暢清晰。但今日……他已經多次聽到葉漣講著講著便停下,視線失神落在虛空,不知在看什麽,心不在焉的。“葉漣哥哥?”葉漣眸子一閃,才回神,後知後覺望向他:“嗯?”“葉漣哥哥,你……”燕澤玉單手撐著軟榻上的矮桌,俯身湊近葉漣,抬手在對方鬢角處挑出一縷雪白的長發,“你有白發了……”誰知葉漣卻毫不在意地朝他笑笑,伸手按了按發脹的太陽穴,略微朝燕澤玉側了側臉頰,“澤玉幫我拔掉吧。”“哦……好。”燕澤玉呆愣愣地應下。他還沒未別人拔過白頭發呢……會疼嗎?他有些緊張。為了不將葉漣的黑頭發也一並扯掉,燕澤玉不自覺更湊近了些,半個身子都越過了小桌,幾乎要懟臉。但認真挑白發的燕澤玉並未意識到兩人越靠越近的距離,還仔仔細細打量著葉漣鬢角的位置。直到門口處傳來一聲冷冰冰地質問:“你們在幹什麽?!”作者有話說:某人要吃醋了:d 喜大普奔第62章 偽修羅場燕澤玉被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到,肩膀猛地一抖。指尖好不容易撚起的白絲又重新落回了葉漣鬢角,輕飄飄的,隱入黑發中若隱若現。剛才屏息凝神半晌的功夫全白費了!燕澤玉氣不打一處來,從胸中吐出一口濁氣,擰眉、雙手攥拳剛要轉身,卻見葉漣朝他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葉漣微垂的眸子裏沉著一抹他看不懂的深思。燕澤玉雖疑惑卻也知葉漣不會害他,乖乖聽了話,安靜頓在原地沒有動作。他瞧著對方瘦得伶仃的手腕抬起,修長細瘦的手指將將要撫上自己側臉時被急速而來的腳步聲和橫插進來的手打斷。“你要幹什麽?”冷凝不善的音調。辛鈐麵沉如水,緊緊箍住葉漣就快要觸碰到少年臉頰的手,雙眼死死盯著對方若無其事的神情,仿佛撫摸臉頰這樣親密的舉動是什麽稀鬆平常小事。半晌,男人冷聲開口,卻是對燕澤玉說的:“手、拿回去。”燕澤玉感到莫名其妙,杵著沒動。他能察覺到空氣中隱約迸濺的火星子,卻不明白這無名火是從何而來。掃了一眼辛鈐眉眼間的陰翳不愉和葉漣格外蒼白的臉色。怎麽看都是葉漣更無辜。他皺著眉推了推辛鈐堅若磐石的手臂,他是知道辛鈐平日裏攥人手腕的力道的,若是不收著力氣……腕骨欲碎的疼並不好受。燕澤玉憤憤道:“你這麽用力幹什麽?弄疼漣哥哥了!”話音未落,辛鈐倏爾偏頭覷了他一眼,輕飄飄的,卻恍若極寒山雪化為實質,冷氣逼人、汗毛乍起。那雙狹長的鳳眼危險地眯起,落在身上的視線重若千鈞,燕澤玉莫名被看得心虛,緊張地滾了滾喉結,卻梗著脖子不願意低頭,“你看我幹什麽……”男人凝視著他,半晌,還是鬆了葉漣的手腕。燕澤玉心虛得不敢與之對視,順勢將眼神移到了葉漣手腕上,果然瞧見葉漣細瘦蒼白的腕骨被勒出一圈紅,在本就青白的皮膚上格外駭人。他眉頭一皺,剛要開口,卻被辛鈐捏住下巴往上一抬。“本王勸你別說出什麽逾矩之言。”陰測測的。少年深棕的瞳孔中倒映著辛鈐冷凝陰沉的臉,燕澤玉遲疑地緩緩眨眼,腦海中還仿佛留存著男人沉鬱的聲線。這還是辛鈐第一次對他稱‘本王’,冷得發寒的聲線緊繃著,聽上去陌生又別扭。但事實的確如他所言……辛鈐貴為太子,他什麽身份也無,就算封了太子妃,也理應規矩行禮,尊敬稱呼。自稱本王自然也無可厚非,恰當得很。或許真是比較才有體會。燕澤玉從沒這樣清楚地認識到辛鈐從前待他有多放任從未讓他行禮跪拜、也不在意尊稱身份……難怪宮女之間都流傳太子對他偏心寵愛。嗬。隻是現在,也不知辛鈐從哪兒冒出的無名火,拿他和葉漣當出氣筒。這份所謂的寵愛,也不過如此吧。諷刺得就像摔在地上的瓷器,精美的燒製花紋中橫插進裂縫,劈裏啪啦裂成幾片,支離破碎。“方才,你們在幹什麽?”辛鈐似乎很在意他們剛才做的事情,反反複複詢問著。一字一句,停頓折緩,低緩的語調壓迫感十足。鉗製在他下顎的指尖力道更重了幾分,沉悶的疼痛將要刺入頜骨,似乎預示著這件事情很難善了。燕澤玉被迫抬高下頜,辛鈐質問的語氣仿佛已有罪名扣在他頭頂,格外滋生出一股屈辱感,他沉重呼吸兩聲,抬眼瞪著不知道犯了哪門子病的男人,剛要罵出聲,卻陰差陽錯覷見對方猩紅中泛著血絲的眼。燕澤玉猛地一怔。那雙玄黑的眼瞳似乎都染了一抹紅,暗沉的、頹唐的、像傷口幹涸前的黑血色。鬼使神差地,燕澤玉從中看出一縷脆弱的破碎感。像被雨淋濕的小狗,也像被主人拋棄的小貓。總之是一些可憐巴巴又惹人疼愛的小動物。他忽然憶起昨夜那個沉默寡言但會從背後環抱他,小聲說‘今夜融雪’的男人。彼時他背對著辛鈐,未曾瞧見男人臉上的神情……但瞧著辛鈐此時眼眶泛紅的模樣,似乎也能夠想象到昨夜。還有二月廿五這個日子……無論背後原因是否如自己所猜想的那樣,不可否認的是,這個日子對辛鈐來說,應當不那麽美妙。出於一些他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原本尖銳頂撞的話語在唇齒間回寰一圈又被咽了下去,燕澤玉動了動被捏疼的下顎,囁嚅道:“我們之間能做什麽?!不過是幫漣哥哥拔一下白發,我還沒拔呢……你就急衝衝進來打斷了!”雖然話到末尾,還是沒忍住帶了點怨懟和怒意,但也好過最初未出口的怒罵。辛鈐聽過這話果然鬆了手,眼底沉澱的複雜情緒也盡數隱去,瞧見燕澤玉白皙下巴上殷紅的指痕,頓了頓,還是伸手幫他揉了揉。葉漣不露聲色地掃過兩人,視線格外在燕澤玉身上停了半刻,眼底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擔憂。他知曉這場由他刻意挑起的火,大抵是燒不起來了。不過,想要的答案已經得到,也無所謂更多。但他也不介意多給辛鈐添一分賭。青年緩緩站起身,將手腕垂落掩藏進衣袖,朝辛鈐恭敬勾起一縷刻意又恰到好處的淺笑,跪地行禮,道:“方才是鄙人疏漏,太子殿下來得突然,鄙人與表弟沒能及時見禮,小玉年幼不知事,我這個當表哥的替他認罪了。”辛鈐眯了眯鳳眼,偏覺得葉漣這笑容刺眼,就連這段親疏分明的話都格外紮人。他不是沒看出葉漣舉手投足間的刻意,隻是推門而入的瞬間,乍眼看見舉止親密的兩人,憤怒大過理智,隻覺得自己懷裏刻意為少年送來的琴譜格外諷刺。自從母親過世後,辛鈐封鎖了為數不多的情緒波動,世間萬物不沾身不入眼,仿佛局外人置身事外的他,已經很少體會如此驟然襲來的情緒了。仿佛長久時光中無風無雨的靜謐海麵猛地掀起波瀾,昏天黑地,輕易不得安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被獻給敵國瘋批太子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禾小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禾小星並收藏被獻給敵國瘋批太子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