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鮮少有人經過,朱紅宮牆邊有些未被清理砍伐的翠綠新發的垂柳枝條,踏著青灰色悠長的石板路,仿佛整個人都跟著這景色一齊沉靜了。夾道清風拂麵,吹來無人問津的岑寂,卻不顯得淒涼,別有一番遺世獨立的倨傲清冷。燕澤玉仰頭迎風,靈台清明,先前被繁冗問題弄出的昏沉也消散幾分。“你怎知道這條路的?”他在這皇宮中生活了十幾年,都未曾走過這小道呢。不曾來過自然也不知曉這無人問津的清冷好景。辛鈐倒是討巧,才入宮沒幾個月便把宮道摸清楚透徹了。“走多便知曉了。”辛鈐淡淡道。春日的傍晚氣溫不算暖和,男人解了薄大氅給他披上。暖融融的,帶著些屬於對方的體溫和氣息,包裹在內像是被辛鈐攬在懷裏。燕澤玉一隻手攏了攏大氅,另一隻手將辛鈐牽得更緊了。“你還要忙幾日啊?”他問道。辛鈐挑眉看他,眼底閃過稍縱即逝的笑意,戲謔道:“小玉擔心為夫累著?”麵露羞慍之色,燕澤玉蹙眉反駁:“誰擔心你了?!胡說些什麽!”“唉,倒是我自作多情。”聽聞這句語氣略有失望,燕澤玉斜眼覷過去,看見辛鈐麵上哂笑的模樣,知道對方又是在逗弄自己,沒好氣地將腦袋轉了回去。一路上調笑著回了長樂宮。暮色四合,宮中早早掛起燈籠,仍舊是金紅的字燈籠,主子們沒提更換,也就這麽一直留著了。還未到宮門前,遙遙便瞧見了房梁屋簷高掛著的燈籠,燭火煌煌,被風搖曳著光暈悠悠,透出婆娑斑駁的光亮。仆人也都提燈候在門前,亮堂堂一片。瞧上一眼便覺溫馨。“太子殿下安,太子妃殿下安。晚膳都在正堂備好了!”仆人躬身行禮,請他們進去。用膳時並未講究‘食不語’的規矩,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瑣事。辛鈐忽而止住話題,將挑好刺的糖醋魚夾到小家夥碗裏。“小玉十八周歲的生辰似乎快到了?”像是不經意的隨口詢問。燕澤玉抿了口軟乎入味的魚肉,恍然想起日子,默默點頭‘嗯’了聲。思緒因這一句話飄遠。算起來……這是大晏破國後他過的第一個生辰。不知不覺間,時光飛逝,竟已過去如此久了。從前他的每一個生辰都是大操大辦,宴請賓客,歌舞升平。父皇母後和大哥送他的生辰禮更是豪華逶迤,年年不重樣,都是用心準備,四海八荒搜集而來的珍奇寶物。可今年……情緒翻湧得突然,沒給他一點防備,像突如其來的洪流將他淹沒其中,明明前一刻還愉悅的心情巨虎瞬間墜入穀底。但他也知道這怪不得旁人。辛鈐也是無意,大抵想給他好好過個生辰才問起,是他敏感過頭,控製不住情緒。燕澤玉壓了壓溢滿到喉頭的酸楚,嘴角努力勾起一抹笑,隻是弧度澀然發苦,嘴裏原本鮮美的魚肉也失了味道,如同嚼蠟。他勉強維持住麵上的平靜,垂頭斂眸,忍住了湧去眼眶的熱意,幅度極小地吸氣。卻沒成想,一舉一動都瞞不過辛鈐的眼睛。“怎麽……”男人忽而看見少年眼位壓著的一抹薄紅,驀地止住唇邊的話語,動作微頓。遲滯半晌,辛鈐將周圍侍立一旁的婢女小廝全部揮退,金戈與白棋也在他眼神暗示下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竭力忍著淚意的燕澤玉被男人捏著下巴抬起腦袋,周圍安靜異常,他眼睫霎霎地環視一周,發現伺候的仆人全都不見了。想來是辛鈐方才屏退的。皺皺鼻子,燕澤玉不太想讓辛鈐察覺自己的情緒,明明別人是好意詢問他生辰,但他卻澀然沉寂,總歸是不大好。裝出一副若無其事地模樣,燕澤玉悶聲道:“幹嘛?”語氣略有不善,隻有這樣才能勉強維持鎮定。辛鈐目光微沉,一瞬不瞬的盯著燕澤玉看了好幾秒。須臾,才勾了勾嘴角。“不幹嘛,就是……看看我們家愛哭的小娘子。”原本冷冽的聲線刻意柔和下來,三分戲謔,七分哄。像是逗小孩子開心的語氣。燕澤玉眉頭一皺,將將要發作。男人卻沒給他再開口反駁的機會,大掌如鎖鏈緊緊扣住了燕澤玉的後腦勺,眉眼深邃的俊臉在他麵前驀地放大。緊接著,唇上一軟。辛鈐用行動將他所有話都堵了回去,唇瓣相觸,研磨勾纏。既是纏綿,也是安撫。唇邊的話語被封緘,卻沒堵住決堤的眼淚。像是小時候摔倒之後突然被哥哥抱起來哄,明明能堅強壓抑的眼淚卻在對方一聲聲安撫下潰敗。晶瑩的眼淚珠子不斷從眼眶湧出,像斷了線的珍珠似的,一顆一顆地滑落,略過臉頰,掛在瘦削的下巴,欲滴未落。又在辛鈐懷裏掉眼淚了……也不知為何,每次辛鈐抱他,他都忍不住。仿佛心底最柔軟那塊隱秘之地被人捧在了手裏,珍而重之地愛惜。明明辛鈐從前是那樣冷戾清冽的人,如同出鞘利刃,渾身充斥著見血封喉的殺伐之氣。可現在,那雙菱形鋒利的眼睛裏,冷漠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對心愛之人的疼惜、關切……簡直叫人不可置信。但事實如此。思及此,燕澤玉耳根悄然爬上熱意。他雙手抵在男人硬邦邦的胸膛推了推,沒推動,反倒被男人更用力地壓住了。少年並不知道自己現在看上去有多勾人,波光瀲灩的杏眼微微斂著,被淚水染透的密密匝匝的眼睫仿佛雨中被淋濕的蝴蝶翅膀,忽閃忽閃的,每一下都掃過心尖似的。大抵是被吻得有些喘不過氣,少年瓷白的臉頰浮上些許薄粉,鼻頭也微微泛著紅。仿佛夏日成熟過透的蜜桃,漂亮得引人采擷,叫人心癢。辛鈐狹長的鳳眸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欲色,鬆開了對方柔軟被吻得鮮豔欲滴的紅唇,轉而覆上少年布滿淚痕的側臉。舌尖卷走鹹澀的淚水,略帶顆粒感的舌苔劃過細膩稚嫩的皮膚,故意舔。舐磨蹭著。濕熱、酥麻。像是在幹草堆裏投入一顆火星子。幾乎是瞬間,野火燎原。燕澤玉的臉頰像是陡然燒起來,滾燙熱意在血管中流竄,最後盡數湧到臉上。他沒忍住喉間破碎的悶哼,朱唇開合,企圖吸入些冰涼的空氣來給熄滅這熊熊燃燒的野火。收效甚微。辛鈐總有辦法能在他熄滅火種之前點燃更盛的火焰。他像是火場中亟待蒸發的水珠,也像是鐵鍋上被炙烤的一尾魚。無力。渾身發軟、被完全掌控……他在一片模糊發白的視線中恍惚,耳側卻驀地貼近一把火。火焰溫暖熾熱,太過靠近又灼燒刺痛。“別哭。”“以後小玉的每一個生辰,我都陪著過。”他聽見辛鈐如是說。低沉醇厚的嗓音宛若陳釀烈酒,醉人得很。燕澤玉酒量一向不好,他想:自己大抵是醉了,昏沉中意識卻逐漸清明。耳垂傳來若有似無的刺痛,他微微偏頭原來不是野火燒灼,是辛鈐尖銳的犬齒又在他身上咬出了標記。……那桌子飯菜又是一兩個時辰後才被金戈收拾走的。金戈這回再被召進去時,竟已有些習慣了,雖然耳根子還是有點發紅,但好歹不再像之前那愣頭青模樣了,他眼觀鼻鼻觀心地將屋子收拾好,安安靜靜退了出去。不出意外,與白棋守夜時又隱約聽了一晚上的纏綿之聲。金戈全程鵪鶉似的杵在門外,肩膀被白棋撞了撞。他抬眼望去,白棋倒是一副接受良好的模樣,望著他耳根子發笑,說道:“你都伺候這麽久了,怎麽還害羞啊?”“這……這種事情……怎能不害羞?”“人性由欲念構成,情。欲當位居梟首。有什麽好難為情的?”金戈被白棋堵的說不出話來,又聽見對方悠悠然道:“這你就受不了了……是不是男人啊!”戲謔意味太濃,金戈被激地氣鼓鼓,又不知道怎麽發作,打不得也罵不得,最後狠狠盯了白棋一眼,默默轉身背對著對方。回答他的是白棋一陣陣悶笑。*翌日,太子殿下仍舊起得早,天幕方才蒙蒙亮,太子便領著白棋去上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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