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古琴聲在電影院回蕩,但整個放映廳裏沒有一個人出聲,也沒有一個人起身。即使字幕出現,主創的名字在大屏幕上劃過,整個放映廳依然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坐在座位上,靜靜望著大屏幕出神。


    《烈日灼身》故事無比慘烈,這種生命在絕境中的掙紮、呼喊和反抗,震撼了現場所有觀眾的心,他們都被電影的狂暴、絕望和激情震得說不出話來。電影結束了,但電影最後一個畫麵卻烙印在他們心頭,那迎著太陽漫天飛舞的花粉,讓他們仿佛看到先爺在對著太陽大喊,你贏不了我!我是誰?我是先爺!


    雅各布第一個站起來,雙手高高舉起,猛然撞擊在一起。清脆的掌聲在寂靜的大廳中顯得有些孤寂,可他毫不在意,更加用力的鼓動雙手。他不是以電影節主席的身份在鼓掌,不是禮貌性的,而是以影迷的身份在鼓掌,他真的被電影打動了。


    在好萊塢商業電影的衝擊下,藝術電影生存越來越困難。這些年來,雅各布通過戛納電影節扛著藝術電影艱難前行,他覺得自己就是先爺!


    在雅各布起身後,福茂也站起來,用力拍著手;緊接著,索菲亞-科波拉站了起來,賈樟柯站了起來,整個評審團都站起來了,到最後全場的觀眾集體起立,用力拍著雙手。那掌聲匯聚在一起,變成了一股巨大的海浪,猛然撞在四周的牆壁上,化作經久不息的回聲。


    “我不知道該在怎麽形容,這是我看過最震撼人心的電影!”一名影評人用力拍著手,手拍紅了也不在意,“故事有些像海明威的《老人與海》,但《烈日灼身》更慘烈,更動人心魄。這真的是能夠讓人靈魂都戰栗的電影!”


    “張然太可惡了,我恨他……”一個女記者擦著眼眶不停湧出的淚水,“為什麽要讓盲狗死去?明明可以讓它到山穀去,明明可以讓它活下來的。張然真的太狠心,太可惡了!”


    一個中國記者一邊抹眼淚,一邊對旁邊的中國同行道:“這片子太牛逼了,真的太牛逼了,再加上評審團有賈樟柯,有索菲亞-科波拉,我覺得金棕櫚應該是穩了!”


    雅各布微笑著給了福茂一個擁抱,笑容滿麵地道:“我們遺憾的錯過了《一個人張燈結彩》,但我們沒有錯過《烈日灼身》。有《烈日灼身》在,我的最後一屆電影節算是圓滿了!”


    索菲亞-科波拉在鼓掌的同時扭頭去看張然,眼裏是五體投地般的欽佩,這家夥真的可怕了,更可怕的是他的每一部電影都會有新東西,在他身上簡直看不到盡頭。她不由感歎道:“這家夥真的不是人,是怪物!”


    賈樟柯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烈日灼身》,他記得評論界對陳凱哥《黃土地》的評價是通過翠巧的悲劇,再現華夏的悲哀和榮耀,書寫民族的精神史詩。但看完《烈日灼身》,他覺得這才是真正的民族精神史詩。《黃土地》展現的是我們這個民族愚昧落後的一麵;而《烈日灼身》展現的是這個民族爆烈和不屈的一麵,展現的是抗爭精神,看完這部電就會明白這個民族靠什麽屹立千年,靠什麽一次次在磨難中站起來。


    王珞丹聽著耳邊響起的掌聲和歡呼聲知道《烈日灼身》成功了,也站起來,用力的拍著手。隻是四周猛烈的掌聲如同海嘯呼嘯而來,撞擊著她的淚腺,讓她的雙眼好似打開了閘門,淚水滾滾而出。作為演員沒有比這掌聲更激動人心的了。


    李雪建不是第一次參加戛納電影節,更是不是沒有收到過掌聲,但此時聽著這漫天漫地的掌聲和歡呼聲,他的眼眶還是有些濕潤了。


    張然倒是非常淡然,不過當他回頭看著集體起立鼓掌,不住喊著“太好了”的記者和觀眾,臉上的笑容還是格外燦爛。觀眾喜歡這部電影,對他來說就是最大的褒獎。張然給了李雪建一個擁抱,笑著道:“觀眾反應不錯,看來我們這部電影是成功了。”


    李雪建微笑回應:“是啊,觀眾都很喜歡這部電影,這掌聲多熱烈啊!導演,真的謝謝你,謝謝你能把這個角色交給我。演完《烈日灼身》,演完先爺這個角色,我這輩子值了!”


    張然鬆開李雪建,轉身給了王珞丹一個擁抱,輕輕拍拍她的後背,笑道:“沒出息,怎麽哭成這樣?行了,別哭了!觀眾在等我們上台,走吧!”


    張然說完,帶著李雪建和王珞丹走上舞台,站在大屏幕的正前方。他們站成一排,向到場的嘉賓和觀眾深深地鞠躬,通過這種方式表達對觀眾們的感謝。而觀眾們看著眼前彎腰鞠躬的劇組成員,電影的畫麵在眼前浮現,他們用更加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回應。


    張然帶領著李雪建和王珞丹連續謝幕三次,依舊沒有澆滅觀眾的熱情。他們用掌聲、尖叫、歡呼宣泄著自己對這部電影的喜愛。直到張然他們在工作人員的要求下,離開盧米埃爾廳,去參加發布會,掌聲才緩緩停止。


    按照慣例,競賽單元的電影在首映之後,主創需要到電影宮的發布會大廳拍照,並接受媒體記者的采訪,與媒體進行交流,《烈日灼身》劇組自然也不例外。


    不過張然帶著李雪建和王珞丹剛走出盧米埃爾廳,一個六十多數的老頭迎麵走來。老頭看著張然道:“我是樊尚-馬拉瓦,《再見語言》的製片人。讓-呂克讓我告訴你,他想跟你聊聊,他在酒店等你!”


    張然一怔,我現在要去參加發布會啊,就道:“現在?”


    樊尚-馬拉瓦笑道:“是的!”


    張然微一沉吟,電影節發布會有無數次,而見戈達爾的機會恐怕就這麽一次,老頭已經84歲了,當即道:“那我們馬上過去。”他走了兩步,轉身對李雪建和王珞丹道:“李老師,丹丹,你們去參加發布會,接受媒體采訪,我就不去了。丹丹,你代我向到場的記者道歉,就說我見戈達爾去了!”


    王珞丹有些傻眼了,這可是戛納電影節啊,全球數百家媒體等著采訪,你這樣放他們鴿子真的好嗎,你不怕全球媒體說你耍大牌麽?她忍不住提醒道:“張老師,這能行嗎?要不我說你生病,去看醫生了?”


    張然笑著道:“不用,就說我去見戈達爾了,他們會理解的!”他衝王珞丹和李雪建擺擺手,然後跟樊尚-馬拉瓦走了。


    王珞丹非常無語,轉頭對李雪建道:“李老師,你說張老師怎麽這麽任性,就把我們就扔這兒了,太不負責任了吧!”


    李雪建輕笑道:“別抱怨了,既然他把發布會交給我們,那我們就好好接受采訪,走吧!”


    《烈日灼身》是今年戛納關注度最高的電影,電影結束後,四百多媒體記者海浪般湧入發布會大廳,將整個大廳擠得水泄不通。當王珞丹和李雪建走進發布會大廳,記者們全體起立,用掌聲歡迎他們入場。


    落座之後,王珞丹不等主持人發言,直接拿起了話筒。她心裏有些擔心,害怕記者們因為張然放大家鴿子而生氣,害怕他們遷怒電影,給電影差評。這不是她多想,在戛納曆史上真出過這樣的事。


    1983年,法國女星阿佳妮帶著《殺人的夏天》到戛納參賽,但阿佳妮拒絕與記者合作,她的理由是:“我是演員,我來戛納是為了參加我主演的兩部電影的放映,我不想被人拉來拉去,按照他們的要求擺姿勢、拍照片。”


    阿佳妮的言論和姿態激怒了戛納的媒體記者,為了抗議阿佳妮,在阿佳妮走紅毯的時候,記者們圍成一圈,把各自的攝影機放在地上。在《殺人的夏天》放映之後,媒體更是對她的表演給予了惡評。


    王珞丹吸了口氣,用平靜的語氣道:“張老師,恩,張然導演,他讓我向大家道歉。他本來是要來參加發布會的,可就在剛才,戈達爾的製片人樊尚-馬拉瓦找到了他,說戈達爾要跟他聊聊,而且就是現在,於是,他就去見戈達爾了。”


    說完,王珞丹小心翼翼的觀察台下記者的反應。記者們沒有因為被張然放鴿子而顯得憤怒,反而都是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她微微鬆了口氣,看來記者們沒有生氣,應該不會說張然耍大牌,也不會遷怒《烈日灼身》了。


    與此同時,張然在樊尚-馬拉瓦的帶領下,來到了馬丁內斯酒店,戈達爾的房間。


    關於戈達爾的逸聞趣事,張然聽說過不少,比如在五月風暴時戈達爾帶人到戛納砸場子,導致戛納停辦一年;比如戈達爾是*****的粉絲,而1967年法國是中國年,巴黎到處充斥著毛主義流行的符號,毛式領套裝是時尚潮流,《*****語錄》賣到脫銷。戈達爾順利潮流,拍了一部向中國致敬的電影《中國姑娘》。電影拍出來,製片人請中國大使館觀看。中國大使館的工作人員看完後,給出的評價是隻有對政治一無所知的白癡才會拍出這種電影。戈達爾差點沒被鬱悶死。


    張然其實很想問些陳年八卦,但他估計自己要說這些,肯定會被這個狂傲的老頭掃地出門,便微笑著道:“很高興見到你,戈達爾先生。我想過拜訪你,不過我知道你不喜歡見客,而且我以為你很討厭我這種電影風格,就沒敢上門。能夠能見到你真的太好了,我特別想跟你聊聊。”


    戈達爾並不喜歡別人對他頂禮膜拜,毫不在意地招手:“你坐吧,我們坐下聊!”


    張然坐下後,笑著道:“你的電影我看過不少,但大部分都看得不是很懂,裏麵的典故太多了。我就隻能看聲音和鏡頭的處理。你對聲音和畫麵的處理,對我有很大的啟發。”


    戈達爾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那些不重要,電影重要的是聲音和圖像,這才是關鍵。糾結於故事、人物、情節,甚至是政治理念都本末倒置,你才是真正看懂我電影的人。”他看著張然問道:“你知道我最欣賞《烈日灼身》什麽地方嗎?”


    張然想了想,道:“維爾托夫,電影眼睛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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