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趙應還不是元帥的時候,他偷偷跟軍中幾個中尉去遼國邊境城市亂逛時買的。回去後被他舅舅魏驍狠罵了一頓,勉強沒有軍法伺候。趙應聽著他說話,跟著他笑,眼睛都彎起來。“哥哥以前也調皮。”趙應抽出那把刀,有光反射到他麵上,他的眼睛卻一眨不眨。“該多混賬幾年。”“你哪是混賬。若你是混賬,那天下人都是王八蠢貨。”他目光全然澄澈,戀慕之情呼之欲出,幸而對方沒有看他。“值得的是,後來我明白了遼人的戰鬥習性。他們善於近戰,摔跤搏鬥。所以市麵上的短刀、虎爪、腕刀之類居多。”趙應耐心將刀放回去,拍拍他示意收好。“隻要不被他們的凶悍之名先嚇到。打仗的話,遠攻和策略是我們的優勢。”趙應又跟著他嘿嘿笑兩聲,分明是裝的一臉疑惑,顯得又傻又天真,“哥哥最厲害。”趙應將那些書信分好類別,先拿了幾本兵書放在書架上。趙應就坐在小板凳上翻看那些信。最上麵是家書,有北鎮國公府的、八皇子和三公主的,還有他的。再往下是趙應的友人們寄來的,趙應大多不認識,難免有些吃味。最下麵是一個木盒,四邊削得平整圓潤,其上沒有多餘的裝飾,簡潔幹淨。趙應打開盒子,裏麵整齊放著一疊箋劄。寄信人皆是路濯。趙應心髒猛怔,他當然認得這每一封信。封麵端正寫莊王親啟,落款卻並非路濯而是落風門。他是天生的左撇子,字字寫得規矩。為了不讓趙應認出是自己,他還專門去學了右手柳體。趙應寫字寬正,路濯卻更鋒利,瀟灑俊逸,是所謂顏骨柳筋。“這落風門是何?”趙應按捺住心中欣喜,好奇問道。“一個江湖門派。”趙應轉頭看了眼他指的地方,波瀾不驚,似乎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門派中有認識的人。”方才在心中莫名燃起的火又被撲滅,趙應點點頭,哦了一聲。趙應從他手裏接過那些字畫,在書櫃中放好。“你可要沐浴?”趙應扶著他站起來,低頭問道。“哥哥要嗎?”趙應眼裏放光,能和趙應有任何接觸他都求之不得。趙應:“我昨日已在驛館換洗過,今日便不必了。若是你要,我便叫杜文吩咐下去。”“那我也不必了。”趙應搖頭。比起洗澡沐浴這種小事,自然是能多待在趙應身邊更重要。小廝在外間備好洗漱用具,端著熱水恭敬等著。趙應先自己洗完了臉,重新拿了帕子拎幹熱水遞給趙應。趙應覺得自己要快樂瘋了,手上力道沒注意,搓得臉通紅。趙應怎麽說他便怎麽做,乖乖脫了襪子等莊王把裝了熱水的木盆放在他腳邊。“這些天日頭轉涼。寒從腳起,得注意些。”看他直接就將腳放進去,趙應忙拉住他。“小心燙。”趙應試探著水溫,趙應坐在他身旁同他一道。莊王的褲子挽了幾道,趙應的目光一直流連在他小腿的肌肉上,順下來到腳踝腳趾都流暢好看。“看什麽呢?”趙應有些好笑,小弟的表情就像是軍隊裏那隻叫紅燒肉的狗到了飯點的樣子。“試試哥哥的水溫,感覺沒我的燙。”趙應說著就把腳放進了他的盆裏,滴了一路的水。他輕輕地踩在對方的腳背上。“別鬧。”趙應笑起來,按著他的椅子把手,生怕他太往前傾掉下來。趙應蜷著腳趾收回腿。1摘自 佚名《庭中有奇樹》第9章 「仙道路不問」路濯莊王府主臥的床夠大,鋪蓋布料精細,全特意準備了兩份。雖然趙應更希望同趙應擠一個被窩。趙應還是睡在外側,“你若是起夜便叫我幫你掌燈。”趙應抱著被子點頭,“不過我睡覺很乖的,一點不鬧騰。哥哥你知道的。”趙應自然知道。小時候他守著他睡覺,趙應就算是腿痛也能忍一整晚不亂動。“我是怕我壓著你的腿。”趙應歎息一聲。“它現在不會痛了!隻是走著難看點!平日裏碰它都沒有事的。”趙應為了證明自己的話,還拍了好幾下自己的腿。趙應趕忙拉住他的手。“除了雨天時候會有點痛。”趙應鑽進被窩裏,滾到趙應身邊,又伸出手比劃,“不過隻有這麽一點點。”趙應的頭就側在他的腰處,還在小聲嘀咕,“要是哥哥幫我捂著就不會冷也不會痛了……”趙應的手在他眼睛上覆了一瞬又拿開,問道:“這燭光亮嗎?”“有一點。”趙應抓住他的手指。“我去熄了。”趙應抽回手,起身吹滅燭火。室內一下子就隻剩角落的夜明珠還發著微光。此珠名為鮫人淚。當年回孤進貢,數量稀少,皇帝賞賜分給後宮與朝中權貴。此顆明月色,是端妃留給三皇子的。視野內一片模糊漆黑,趙應隻能隱隱看到趙應的輪廓。他盡量靠過去挨著他,卻也隻敢讓肩膀虛虛地碰到。黑暗裏的欲望無所遁形,他反而不敢有再多動作,隻覺得這樣已經是奢望了。兩人皆散著頭發。趙應側身閉著眼,小心地觸碰對方越界的發絲。他輕聲說:“哥哥晚安。”趙應摸了一下他的頭,也輕聲道:“兒晚安。”趙應已然饜足,保持那個姿勢蜷縮著。趙應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卻是久久未曾入眠。莊王府的夜晚太過靜謐,或者說晉京的夜晚太過寂靜。慶州城牆上總是點著烽火,固輿的帳外有夜巡士兵的腳步聲,人影恍惚,偶爾有被風吹響的號角聲,如長歎嗚咽。此夜無風無雨,可趙應知道,閉眼後便有鐵馬冰河紛至遝來,嘶吼喧鬧。他想到剛才九弟翻開的那疊書信,像是被戳穿了最隱秘的東西一般,有一瞬間心髒都跳漏。“仙道路不問”路濯。其人是澄潭清冷,奏無弦音;利若流水墜千裏,偏生曲曲潺。1又如沉水煥,一撚殘灰,香消盡,似不曾來。趙應第一次見到路濯是在嘉隆二十四年,他那年剛過二十一歲,還在做臨時上任的兵馬大元帥。當時戰事吃緊,固輿被破,遼軍幾乎要跨過慶州打到雁城。趙應一直在前線,後麵幾乎握不住神鬼錯的劍柄,手顫抖著將烈酒往不致命的傷口上澆、往嘴裏灌。幸而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武林中能人高手能趕來的都來了。他們雖不是擺兵布陣的好手,卻各個藝高人膽大,跟在前線弄些小動作或是使些絆子最重要的是給繞到敵軍後方的人打掩護。遼軍深入慶州是靠一鼓作氣,中間力量自然薄弱,若是切斷他們與大本營的聯係,將之往雁城趕,兩頭夾擊還有些勝算。效果比想象中還好。武林中人與北府軍配合默契,清空雁城後放火燒了遼軍的糧草營帳再甕中捉鱉。本來氣勢囂張的遼國軍隊在奮力抵抗三天還未得後備支援後,終於潰不成軍。雁城之戰大捷,江湖各路不分你我共渡國難,史稱雲雁之義。三皇子居首功,封莊王,坐正了北府元帥之位。路濯就在那些人中,隻是他當時因眼疾不便往前列去,就跟著少林的無愁和尚等人看守他們送來的糧食藥物。此時趙應還不曾見過他。年輕的元帥剛結束血戰,隻覺得腦內一片虛無鈍感,血水汗水混在一起黏在身上。身旁的魏忤摘了頭盔就拿酒淋。他勾著嘴角,最後不住大笑。不歎不恨,隻說少年意氣。雖說此次是遼國戰敗,國卻也傷亡慘重。兩方均元氣大傷需要休養生息,為避免他國趁虛而入,遼兩國難得達成一致,得到一段時間的和平。慶州城郊有些小山包,其餘便是一眼可望盡的平川。趙應領了幾個江湖好友,說是去看看有無需要清理的地方,實際上不過找個借口偷閑罷了。雖然也沒人會對元帥提出什麽非議。邊疆相識一場,並肩作戰,意氣相投,朋友哪是身份地位可以約束的。山坡平緩,走到最頂處時正好能瞧見另一頭。趙應見草地上有一截旗杆,旗幟破爛不堪,一個遼字也模糊不清。想來是之前敵軍入侵時落下的。他彎腰撿起軍旗時,身旁的左突然朝遠處叫道,“路濯!是路濯嗎!”這左也是二十出頭的青年,師承雪山派內門,習得其獨門輕功“飛鴻踏雪”,江湖人稱「雲曳不休」左無痕。此番雁城縱火,若是沒有左無痕悄無聲息潛入,怕是不會那麽容易。山坡下站著一白衣少年,寬袖長袍,眼上蒙了白綢。其發未束垂至齊肩,想來還未及冠。趙應覺得他大概十六七歲,正值韶華。但可能是因為其頭發修得過短的緣故,又帶了幾分孩童般稚幼。左輕點兩下竄到他身邊。路濯正將一中間空洞的鬥笠帶上,其形似女子戴的帷帽,外沿有一圈垂網幔遮。“無痕?”他問道。“是我!”左輕輕撥了撥他的鬥笠,“你怎麽到此處了?我以為你們落風同武當的一道回去了。”路濯:“還不曾。我這半個月同無愁大師等人在固輿縣內守著糧倉。今日算是得空出來走走。”左:“怎麽也沒人同你一道。就你這眼睛!”他話裏全是關心。路濯比他年歲小,此時卻更像安撫道,“你曉得我武功不弱,順著官道走亦不會迷路。”左無痕哼哼兩聲,算是勉強接受他的說辭。轉眼又神秘湊到他耳邊,笑嘻嘻地道,“帶你去見個大人物。”“不會是嵩陽哥吧?”路濯笑著問。“他倒也在。不過他哪算什麽大人物。”左無痕扶著他的肩膀,借力帶他。路濯也提氣運功,兩人沒幾步就回到了山上。「霄漢墜天流」井嵩陽,字不濁,全真教下天師道大弟子,也是武林新秀中的翹楚。雪山派同全真離得不遠,左無痕和井不濁從小相識,算是竹馬。“嵩陽哥。”路濯落地便叫了一聲。井嵩陽上前扶住他,“路濯怎麽也來了?”路濯:“出來散個步,就聽見無痕在叫我。”左不服氣地嚷嚷,“濯兒怎麽每次叫這渾水就叫哥,叫我就叫名字啊!”“我本來就比你年長,你也該稱我兄長。”井嵩陽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隻讓對方氣的牙癢癢,“不過一歲而已!井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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