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需要將就,沒必要委屈。即使現在還沒和路濯說開,他也不想有任何一丁點意外影響到他們之間的可能性。於是莊王臨時改變行程,不再與呂山派同行,就此分道揚鑣。與他一道的林辰和段知簡當然不會有異議,縱使是半夜趕路也毫無怨言,唯趙應是瞻。而住在客棧的風姚郡主第二天就見夢中情郎留下的別過字條,沒有其他辦法,隻能對著空蕩蕩的街道大發脾氣。呂山派三人受西鄉郡公所托,和皇帝所派的人自然明了其中蹊蹺,隻能好聲好氣哄著。倒是留下來的北府軍一頭霧水,他們元帥未發一言提前先行,合該他們覺得被拋棄了才是吧?然後又暗暗恍然,自家王爺就是魅力無邊,能引得初見之人都為之癡狂。不愧是趙應,佩服佩服。而冷靜下來的常辛伢覺得這樣可不行,看來得改變策略!隻等到了衛州她便亮明身份,定能讓三哥哥鄭重以待!屆時兩人以俠侶身份聞名江湖,那便最是逍遙。風姚郡主笑著對侍女道出自己所謀,當即獲得對方雙手支持,被誇得喜上眉梢。接下去又是一番懷春少女悄悄咬著耳朵白日做夢,不再多提。路濯在落風門的隊伍裏看到花旌時倒沒有一點意外。望餘樓自己有收到英雄帖,但花忘魚一聽路濯也要跟著來就起了興味,一定要同他們一道出發。他可不相信為了區區武林大會,趙九就能放莊王一個人在晉京,這其中肯定有什麽蹊蹺。他都把路濯那點心思告訴趙應了,怎麽著也得把這熱鬧湊完。而且花樓主和落風門諸位弟兄早混得不能再熟,隻要他樂意,沒人覺得同行怪異。路濯先和師父師叔們打過招呼才往花忘魚這邊走,對上男人滿臉笑意,“阿路。”“怎麽還帶了琴來?”他看向花旌背上鼓起的包袱,輪廓明顯,瞧形狀就知道是一把便攜的瑤琴。“可不是旌的東西。”花忘魚笑著縱馬退開兩步,微彎腰抬手介紹身旁人,“這位是玉煙樓樓主,裴山南。”路濯遠遠就看到了這陌生男子,方才所言就是想讓花忘魚引見。“先前去玉煙樓聽過曲兒,俱是才人。今日見裴樓主,果真也是氣度不凡。”路濯拱手見過,因為是花忘魚的朋友,難得又主動恭維兩句。“路少俠謬讚,前次錯過,多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望擔待。”裴山南說話溫和,偏偏不讓人覺得中氣不足,反而很舒服,看來也是適合唱歌的嗓子。“山南虛長少俠幾歲,若是不嫌,叫一聲裴兄,或者稱我表字長含就好。”其實裴山南相貌普通,完全是泯然眾人的模樣,與花忘魚平日裏愛招惹的“美”相差甚遠,與他自己樓中才子佳人也完全不是一個樣。唯有笑起來時和煦如風,由內而外的溫潤儒雅,讓人不自覺也平和下來。“相逢即幸,長含兄也別叫濯少俠了,阿路便可。”“好的,阿路。”裴山南朝少年點點頭。這邊,花忘魚瞧路濯朝自己督一眼便明了,主動朝朋友道:“我與阿路說點事兒。”裴山南笑笑也不多問,跟著兩人下馬,轉身去找甄楓討水喝。“怎麽這回把裴樓主都帶上了?膩了?”路濯把玩手中雙刀,眼睛都不抬。“想聽琴。長依她們姑娘家柔弱,我怎麽舍得讓人跟著跑到衛州來。”花旌向來實誠,客套話也說,但在路濯麵前遮掩也不用多,“怎麽能用‘膩’一字?若問相守甚了期,除非相見時。”他將詩文改一字,意義倒是完全變了味。“還是怨我情淺。”花忘魚對此倒是供認不諱。路濯懶得搭理他,就男人這落寞若為情所困的模樣,十年裏說不下十次還是他疏於計數的結果。“那裴樓主呢?”不是他此次反應過度,花旌以前可從來沒招惹過男人。而且不符合他第一麵眼緣的人也從不深交,雖然這麽說不大好,但裴長含的長相就是花忘魚一眼望過去不會有任何停留的類型。“朋友,兄弟。”花旌慢悠悠道。“我先前不是說要去找郎中把脈嗎?就是在那兒遇到了他,沒想到他還是玉煙樓樓主。一來二去也就熟絡起來。”“趙小九,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1花忘魚本來就生得正氣,認真起來時就能讓人覺得字字鄭重。“有些東西我也還摸不清,待我理順了自然會告訴你。但裴山南好,我看著他就心下舒坦。”“我覺得我好像已經認識他一輩子了,我們的人生早就不停地重疊,隻是以前居然都沒碰過麵。”花忘魚見路濯一副吞了髒東西不上不下的表情,不禁啞然失笑,“趙小九,你就這樣看我的啊?”路濯欲言又止,“你不適合說這種話。”就他告訴對方自己對自家三哥有不可說的念頭時都沒這麽膩歪。那些東西難以啟齒,是藏在不見光淤泥下的肮髒齷齪,是他偏要它開出一隻不染來。他哪能對著別人將心裏那些話都掏出來,怎麽舍得,他生怕給趙應即使一句轉自第三人稱的曲解。花忘魚哈哈大笑。“我對裴山南不是你對趙應那樣。”“如我與君稀,他一曲能教腸寸結。”2他最後說一句,便再不開口談裴長含。路濯想了半天才說出一句行。花旌自少年時就不按常理活,他是瀟灑,情與生都隨性恣意。他和他是兄弟,能調侃兩句,但背後永遠是支持和理解。雖然現在花忘魚自己都還費解,更別提路濯了。“你和你哥如何了?怎麽也跑來衛州?”花忘魚挑眉,剛剛插科打諢,方想起正事。路濯一說到這個便來勁了,將刀往空中一拋又接住。“他也來。”花忘魚饒有興致,問話還算克製,“他也來,莫不是他已經同你說開了?成了?”想不到啊,莊王殿下果然效率高,這速度,平常人難以望其項背。自以為推波助瀾的花樓主欣慰,孺子可教也。“成什麽?”倒是路濯茫然,也沒察覺不對,繼續道,“我那便宜老子給他派了不知道什麽任務,讓他也來武林大會。”“我得看著他,這魚龍混雜之地,一團亂。”路少俠不拋刀了,取了鞘,拿革慢慢擦拭利刃。花忘魚硬生生從他隨意的動作裏看出一絲殺機。自覺誤會了兩人進度,也不再這問題上多糾纏。“那等到了衛州見到他再說。”路濯擦完刀將皮革放回兜中,又小心翼翼從腰包裏捧出一塊木雕腰佩放到花忘魚眼睛底下,笑得露出兩排牙齒,完全是趙應的模樣。“忘魚兄看看,好東西吧。”花忘魚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什麽回事,還忘魚兄。隨意地掃一眼那陰沉木,向來見多識廣的望餘樓樓主也不免怔愣。上麵勾勒山與海,綺麗卻穩固難摧,中央正有一隻無足鳥越過崇阿與滄溟。誰能將峻嶺與川河留在一處,將胎仙斷足亦上九重天?“他給你的。”肯定句。除了趙應還有誰呢。沒人見過「仙道路不問」把一顆心都快給貢出來的樣子,實在和平日裏漠然少俠相去甚遠。他今日沒戴帷帽,花忘魚隻好用身體擋住別人投來的目光。路三小師兄魅力也委實足,整個門派的人都關注著。“好看吧。”路濯要是有尾巴,那現在就翹天上去了。“我想把它一直掛在身上,但這是哥送給趙應的。”路濯給花忘魚的眼神裏寫滿了“懂了吧?”花旌和他“狼狽為奸”這麽多年,確實懂了。“行,少俠您說想怎麽改?”“就嵌前後兩扇,上鎖扣,平日看不見就行。”路濯也不客氣。這對心閑手敏的花樓主確實是小事一樁,在路過的縣城也能買到合適的木料。就是每日騎馬趕路到精疲力盡,晚上到客棧歇息時還得幫路小弟做工,他頭一次生出點妒意。趙家這兄弟倆可真不是東西。花旌笑著咒罵兩句,趙應再不趕快將心意說清楚還真是白費他一番苦心!1出自 歐陽修《玉樓春》2出自 蘇軾《八聲甘州寄參寥子》--------------------此恨不關風與月。(花忘魚:但我還是工具人。第59章 適見青花燃,原是春風起這邊的趙應也沒想耽擱。隻是此事乃生平頭一遭,他鄭而重之擱心底的反而上不了喉頭,腦裏虛虛過幾遍場景還是覺得不妥,好像都不足以拿出手。後來他幹脆不再想,隻等見到人再說。他們是二十九日到衛州的,提前了三日,也算來得早。就是沒想到落風門還先一天到處,休息整頓一日,正準備上昆山拜訪李飛雪。李歡歡已有六個月身孕,劍俠日夜擔心,可謂寸步不離,也不讓妻子下山。接待各門派的事自然全部落在昆侖派弟子身上,也虧得三年一輪盛事,安排策劃的人早就做出經驗來了,沒有盟主蒞臨一切亦有條不紊。昆山底下的「遊章湖山莊」占地百畝,連接著的縣城樞吳都歸昆侖,上到宗族下到行商,可以說昆侖派就掌控了此處的一切。強龍不壓地頭蛇,官府都要讓位,更莫提衙門還算不上強龍。不過這也算常態,有大宗門的地方向來都以江湖人身份自轄。二層的竹樓與亭台交替出現,燕江支流流經樞吳,不過後山一條飛流三千尺大概與之無關,雖然到最後全都會交在一塊兒。從山上到山下的河都叫遊章。昆侖是世家大門派,自古能與少林武當並肩,手筆也大派,庭院樓閣是從南都時候就傳下來的,再經每任掌門修築翻新,建築群已是叫人歎為觀止的恢宏大氣。受邀的門派出示英雄帖後就會有人領他們往住處去。不同門派的居處也不同,這不僅是看名聲大小,更看財力。給主辦方的銀兩越多自然住得越好。雖然上述兩者向來成正比。當然,昆侖派本就財大氣粗,就是最次的院落也能叫人挑不出錯來。而像趙應這樣沒有收到英雄帖的散客則需於山莊前院登記名號,交過五兩銀錢再加房錢方能得到房牌。倒不是昆侖摳門,他們這樣做完全是為了避免吃撐了沒事幹的閑人進山莊搗亂,或者對隱姓埋名專等到這時候來尋仇的留點印象;再者,若是哪位獨行俠於比試中大放異彩,他們也好承個巧。武林大會便是魚龍混雜之地,泥沙俱下,他們也不好做。趙應於簿子上寫祝與閬三個字,銀鉤玉唾,本人亦是雍容有度,連幫他們取鑰匙的昆侖弟子也忍不住歎一聲好字!段知簡去簡字隻書段知,林辰倒是寫了原名。雖然林副官的名字也常出現在說書評彈的文章裏,但比之如雷貫耳的“趙應”還是算不了什麽,而且這兩字普通,別人也隻會當他們重名。趙應站在一旁等他們,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神鬼錯的劍柄,其左手手腕上赫然是路濯先前贈予的青玉平安符。他自幼佩戴母親帶他求來的玉佛,兩者總是不好都吊在胸前。他幹脆將小弟給的做成了手釧,兩條黑繩於玉兩端鑿孔穿過,樣式簡潔,偏偏他帶起來就顯得格外穩重又貴氣。遊章湖山莊前院廳堂敞著大門,為了遮寒又在門前掛了布簾。東風吹來,鼓起一番潮浪,其上花蝶黃鶯彩紋便逐梅香與柳色去,流霞翻滾,處處接春。突然福至心靈,手腕玉符碰到青銅,趙應上前掀開長簾。遠遠有笑聲盈盈,輕快若未全開的青花欲燃,雲淡風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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