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你及冠時我還未歸京,你要是想,便直接搬進府裏住。孤已同杜文吩咐清楚了。”事無巨細,他全都叮囑了了。“我還是怕那時我趕不及回來,八月日頭好,你得出來望望燕江,他們說有十裏荷花,我沒看過。”“你替我看,好不好?”趙應很少說這麽多話,他聲音裏沒帶笑但很平和,很有力。他第一次問人好不好,趙應不知道他什麽意思,隻覺得像是在永別。他越溫柔越像在割離他們之間的一切,隻要講完了他便將自己從趙應的世界抹幹淨了。趙應想說好,但他的喉嚨像是塞滿了棉花,胃裏冒出來的酸澀全部堵在那裏,快要兜不住了。他便不說話。“我想了好久,你當時也不過六七歲,怎麽現在一瞬間就要及冠了。我走了這麽多年,都沒看到你長大,也沒回來找你,你怎麽就……”忘不掉我呢?他話沒說完,這次卻被趙應打斷了。“你是英雄。我和全天下人想的是一樣的,有你我才能長大。”少年將頭埋在他的脖頸處,聲音沉悶卻也很認真。他看不見趙應的表情,隻知道對方腳步沒有停頓,音調也沒有改變,回了一聲好,又說一聲抱歉。“你先前要我為你取字。”“那趙逐川好不好?”趙應沒察覺自己聲音都啞了,他的喉結滾了滾還是停在了原地。“何處河川?此心安處。”吾心安處。他沒聽到他的回應便繼續說道,“不必遠逐,千山未必無江海。”“趙應,我把川海都放在你麵前,好不好?”趙應覺得自己快死了,他喘不上氣,貼著趙應大氅的臉一片冰涼。他這才發現自己不停地在流淚。他想說好又想說不好。趙逐川好,但他不要趙應的東西了。趙應給他的夠多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憑什麽值得對方對自己這麽好。他是卑鄙小人,是他從第一次相遇就被趙應收留,是他破壞了趙應和楚亭的姻緣,是他靠一條廢腿纏了趙應這麽多年。趙應捧著的山川湖海太珍貴了。可是他哭完還是得做卑劣小人。趙應能放開趙應,那是因為路濯還能和他糾纏。趙應說完那句話後就停下了腳步。他們正站在靈昶山半山腰,即是靈廣寺那棵桃樹旁。莊王臂力驚人,竟生生攬著背上的人抱到麵前。趙應眼睛紅了一片,縱使隻有旁邊遊人星星點點的燭光,還是能瞧得一清二楚。靈廣寺正開著廟會,周圍實在熱鬧,摩肩接踵,隻他們二人麵對麵站著,格格不入。樹下坐了個僧人,正守著一個功德箱和一盒平安符。趙應拉著他走過去,投了兩枚銅板,那和尚便拿兩條紅帶子給他們。那平安符是隨即抽的,偏偏趙應那條寫了「自由遂意」,趙應那條便是「順意安康」。趙應將帶子溫柔綁在他左手,又伸出自己的手臂,將袖子拉高。趙應紅著眼幫他係好結,覺得自己又要哭了。其實過了他在太和殿前求皇帝那次後,再苦再累,他都沒有流過淚了。“施主,您的東西。”和尚突然開口叫住趙應,將一個很長的紅木盒子交到他手中。趙應剛想說這不是我的,又猛地看向趙應。對方坦然回望,將鎖扣打開,盒子中是一根拐杖和一塊木雕腰佩。“你右腿之疾乃吾之過,你無須為它感到自卑。若是有人譏笑之,那你權當他是在笑我。你的一生,合該恣意,合該很長很好。”“我希望你過得好,我希望能讓你覺得好。”他又將木雕拿出來,趙應幾乎是一眼便認出來了那就是趙應在北鎮國公府時就開始雕刻的陰沉木。上麵山海幾千重,筆筆用力。還有一隻沒有雙足的飛鶴。他想告訴他,“鳥無足亦可。”可過萬重山,可越無盡海。但他開口隻是又輕聲問一遍,“趙逐川,好不好?”趙應死死捏住那塊木雕,連帶著男人的五指。他抱住他的脖子,像是馬上就要分離,“好。”“我好喜歡。”趙應扶著他的腰,任對方的力道快要將自己窒息。他聽到他在自己耳邊說,“我從來,從來都沒有怪過你。”“你是我這輩子最愛的人。”“哥哥。”--------------------這段我是哭著寫完的,我真的很愛他們倆(流淚狗頭.jpg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看懂,就是趙應真的不愛趙應,他是愧疚以及長兄之情,他沒辦法陪他一輩子,但他能感受到趙應希望他們能永遠一起,所以他們之間必定需要這麽一個契機說清楚,而且前幾次他不告而別確實不對,所以這一次他很認真地和兒告別。(當然,現在的他是真的愛路濯!第57章 送別趙應沒有回應,他隻是又將他背起,慢慢沿著山路往回走。這才是他的最愧疚。他不該成為對他最好的人,他寧願趙應責怪他,就像他以前認為的那樣,多少都該將恨與悔意放在心裏。如此可還清,如此可毫不虧欠。因為他的往後從來沒有考慮過九弟,即使他真的想讓他一生安康。可是在思索時,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桎梏著他,讓他總覺得自己分明將趙應安排進了自己所有的生命。隻是那人明明是路濯才對。他分得很清楚,他愛路濯,所以他和所有人是不一樣的。但趙應和所有人也是不一樣的。他是他的九弟,永遠都是他從無憂宮裏抱出來的那個男孩。其實他給他取字「逐川」並不是因為方才所言那幾句。前兩日煩心時他便翻來覆去地看母親留給自己的箴言「天地寬闊,人間寂寥。願心與廣川平。做瀟灑閑郎,六合過客。」願心與廣川平,此乃與閬之意。逐川亦包含於此間。無論如何,在趙應心裏,趙應都是連著自己血與肉的至親。趙應方才無聲流淚半晌,等平息下來才覺得五髒六腑都像被掏空一般,破碎了又打亂重組,累意將人拖入一半虛幻。趴在他背上看人潮全往相反方向離去。以前趙應走得都太匆忙,決絕得仿佛不用再見。如此鄭重好過以往不告而別,來年若是再相逢便不算離別。不得不說,趙應其實還挺滿足的。給點甜頭他就能賣乖,別說趙應剛才簡直是把自己都變成一塊果糖擱他麵前。隻是他舍不得,咬一口怕傷了對方,隻能舔一下。他一個人盯著趙應的發冠半天,又軟磨硬泡問他到底要去做什麽。莊王隻說十七出發去衛州,至於內容可真是一筆都沒帶過。不過最後趙應還是賴不住他跟小孩似的,思索一瞬,反正告訴九皇子也沒什麽關係,就說要去參加武林大會。哦,去參加武林大會啊。這幾個字跟耳旁風一樣在趙應腦袋裏過了幾圈,左耳進右耳出又繞回來往複。他沒什麽起伏地回應,又乖又懵懂,確實是什麽都不知道的深宮九皇子。參加武林大會。武林大會。武林大會?!他突然反應過來了,手裏的木盒子差點沒抓穩。他覺得前幾天連帶著之前的提心吊膽和痛苦都白受了,青年少俠哭鼻子也挺丟人。“您怎麽也去啊?武林大會做什麽的啊?”他說話慢吞吞的,像是最開始那段時間他努力嚐試在說話時不夾雜回孤語一般。趙應不知道怎麽回答他,正在思索間趙應自己反應過來了,肯定是皇帝老兒的命令。“皇上不會叫你去爭武林盟主吧?”其實以趙應的武功不是不可能,隻是這未免太招搖了。莊王當然是在軍中才最能發光發熱,就是處理朝政都比那些草包厲害。趙昌承怎麽想的?他一直知道這便宜父親腦子不靈光,哪想這哪是不好使能說的。他探了身去瞧趙應的臉,兩人挨得很近。男人微微偏頭,動了動手臂示意他小心掉下去。“不是。”他被他逗樂了,說話都帶了點笑意。“往後要去別的地方,目前我也不清楚,所以無法告訴你確切的。”趙應似懂非懂,裝得很逼真。轉頭沒兩下又急切問,“危險嗎!”這是真的關心。“不危險。”趙應平靜道,安慰他,“你三哥的武藝,可信不過?”他難得說出這般算得上自大的話,和別人的吹噓不同,他的自信是骨子裏的,天生叫人信賴,讓人信服。趙應覺得自己被迷得暈頭轉向,恨不得現在就抓著對方的肩膀吻個昏天黑地。“莊王天下第一。”他不停點頭,眼中狂熱能抵過出征時的千軍萬馬。那些人當莊親王是信仰,他也當他是,還得多上一點愛欲。趙應哪想得到自己以為傷害全是對方期盼能得到的好運。趙應覺得自己這次實在走運,不免又貪心一點。他將靠著趙應的耳朵小聲說困了,男人就說歇一會兒,他帶他回府。過了一小會兒,趙應突然覺得頸側有一瞬間的溫熱,想來是對方睡著了在顛簸中不小心碰到的。他也沒在意,自然也看不到他得逞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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