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田心中不由得感慨,二人數月前剛相識於此,過年時候一起說笑把酒言歡。他也曾經想過寫完話本被王爺放出去之後,自己餘生是否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雲白了。那時候的他怎麽都不會想到,如今雲白竟然是要陪他走過人生最後的這段日子了。真是世事無常。他接過雲白遞來的茶水,輕輕抿了幾口,然後手持茶杯看著裏麵的茶水倒印出的自己消瘦的臉。“雲白,我們是朋友吧?”藍田突然開口問。雲白有些莫名其妙,皺起了眉伸手探了探藍田的頭確實有些發燙,但不至於說胡話呀。“是啊。我們當然是朋友。”他回道。藍田幽幽地看著雲白道:“那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雲白:“什麽事?你說吧。”藍田:“以後每逢冬至清明,你能不能替我多燒些紙多供寫吃的?我想在陰曹地府過得舒坦些……”雲白瞪著眼不可思議地看向藍田:“你同我說這些做什麽?”藍田無奈道:“我本來是想囑托王爺的,但怕他貴人多往事,過幾年大概就不記得我這人了。我倆既然是朋友,你應該是不會忘記我的吧…所以我的身後事……”雲白急忙打斷道:“你在胡說些什麽?什麽身後事?大夫說了你已無大礙,修養一陣子就能康複了。”藍田嘀咕道:“你們別騙我了,我都聽到了。說實話我本來是挺害怕的,但……”他頓了頓,腦海中突然浮現了方才在這張床上褚安銘對他做的那事情,回憶起那時唇齒間的交匯和那心頭百轉柔腸的纏綿。“如今覺得,好像也沒什麽遺憾的事情了……”既然自己中毒的事情連太醫都說無力回天。那麽自己能在臨死前有幸能得到同王爺如此親近的機會,也算是不枉來這人間走過一遭了吧。畢竟那一吻,是任何詩人詞作和話本中都未曾有人寫到過的體驗。這時候,屋外傳來幾聲輕輕的敲門聲,緊接著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從門縫裏傳來:“雲白哥哥,藍田哥哥,我能進來麽?”是萍萍的聲音,她大概是實在擔心藍田,瞧見王爺走了便想進來瞧瞧。雲白替她開了門讓她進屋,帶著萍萍來到藍田病床前。萍萍瞧見藍田因病而消瘦了許多的臉頰,關切地詢問道:“藍田哥哥,你好些了嘛?”藍田朝著她灑脫地笑道:“萍萍別擔心,我已經一點兒都不難受了。”萍萍鬆了口氣,又聽見藍田說:“萍萍也要記得以後替我多做幾個元寶,中元燒紙的時候一並燒給藍田哥哥。”萍萍:“?”她驚愕地看向一邊的雲白,見雲白一臉無奈。“別聽你藍田哥哥的,他是病糊塗了……大夫都說他要沒事了。”萍萍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藍田哥哥,你好好養身子啊,很快就好了的。”藍田搖了搖頭:“沒用的,我中毒已深,救不回來了。”萍萍一驚:“什麽?中毒?”剛才雲白同自己說的可不是這樣啊。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藍田見狀好像明白了什麽:“哦,雲白沒告訴你,可能是怕你難過吧……沒關係的,你別太難過,我已經不害怕了。隻要你們逢年過節記得給我燒紙,讓我在陰曹地府能有個溫飽就好了。王爺大概過一陣子就不記得我了吧……”“不會的!”萍萍突然眼裏泛著淚光大聲說道:“王爺會記得藍田哥哥的。”“可是我隻來了那麽短的日子。”藍田說。“我哥哥也來了別院沒多久就病故了,但王爺這兩年也一直都記得在我哥的生辰和祭日讓劉管事放我假,讓我去祭拜我哥。”萍萍的話語裏逐漸帶上了哭腔:“所以,所以王爺也不會忘記……給你燒紙的。”藍田被萍萍這一哭,剛才那些好不容易下去的悲傷的情緒又浮了上來。二人這麽一來一去,竟然抱在一起嚎啕大哭了起來。雲白本來還在努力說服二人藍田真的沒事。可場麵發展成了這樣,他覺得自己也是插不進手了。他無奈地皺褶眉旁觀著這場“生離死別”,覺得還是等他們冷靜下來讓太醫來解釋這一切吧。作者有話說:雲白:帶不動……帶不動……第63章 身臨其境雲白無奈地看著萍萍同藍田兩人生離死別抱頭痛哭了不知多久。終於,他見萍萍的淚水暫歇,努力吸了吸鼻子,然後啜泣著對藍田說道:“藍,藍田哥哥,你好好休息。我,我今天還有活沒幹完。等過一會兒再來看你。”雲白終於能夠插得上話了:“你先讓藍田休息一會兒吧。若是實在是不放心,等一下陳太醫來的時候我叫你,你讓陳太醫同你說說你藍田哥哥到底怎麽回事。”萍萍淚眼婆娑地看了看雲白,又看了看藍田,點了點頭。雲白送萍萍出去,一路還是努力同她解釋:雖然藍田確實不是病了,是中毒,但兩位醫術高明的醫生都說已經沒有大礙了,並不會像她哥哥那樣。可萍萍還是將信將疑:“可是,藍田哥哥他說……”雲白無可奈何道:“我也不知他怎麽會如此,一會兒我也要去問問他。”可誰知等他送走萍萍回到房內,卻瞧見床上的藍田不知何時已經又一次昏睡過去,臉上的淚痕都還未幹。雲白隻得找了清水來用濕帕子小心翼翼替他擦了臉上的汙穢,然後坐在一旁,等著兩位太醫從蘇芮青那邊回來。他心裏還是隱隱有些不安。藍田雖然已經沒有了生命危險,可是下毒之人還未找到。蘇芮青又到底是普通的病了,還是也一樣中毒,會不會有危險?他又想到萍萍的那個哥哥,真的也是普通病死的麽?一直以來,他都以為自己是被王爺安置在了一個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四季如春衣食無憂。可是如今卻發現,哪裏來的世外桃源,不過是許多事情暗流湧動而他一直都未曾察覺罷了。自己總是這樣,後知後覺。隻因自己的父親是朝廷命官、母親是高門貴女,上頭的哥哥們又一個個都是文韜武略,隨便哪個都能撐得起這個家。他作為加中老幺,自小身體羸弱,又不愛詩書,隻喜歡四處尋各種古譜鑽研琴技,父母也便由著他。他以為自己就是能那麽與世無爭衣食無憂的過一世。先皇駕崩,新皇登基,他從未覺得會同自己和自己的家族有什麽關係又不是改朝換代,大昌總還是需要父親和兄長們這樣的國之棟梁的。直到某天晚上,父親連夜將他帶出城,帶到了這處溫泉別院內托付給了劉管事。並且叮囑他萬不可擅自離開這裏,一切都要聽從別院主人那個傳聞中從不理正事生活淫亂奢靡的梁王的吩咐。年幼膽小的雲白戰戰兢兢在別院內住了幾日,終於見到了梁王。梁王不似傳聞中的那樣猥瑣,反而生得英俊挺拔,談吐舉止也十分優雅。他非常和善地招呼雲白一同吃飯,讓他放心住在這裏。後來過了好久,經不住雲白的一再追問,王爺才告訴他,父親被皇上革職,全家被判了流放去了北疆。世人皆知北疆路途遙遠,又多年戰火不斷,此去必定凶多吉少。王爺與父親是舊識,答應了盡量保下上官家的血脈,最後努力再三也隻留下了上官家這個平日不露鋒芒的老幺。隻是從此之後,雲白就再也沒有機會用上官這個姓氏再示人了。起初每隔數月,還會有從北疆傳來的關於父親兄長的消息,但後來漸漸地消息也越來越少了。王爺安慰他說,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至少知道上官家沒有出什麽大事。雲白不得不接受了這個說法。父母兄長都活著,他便也要好好活下去,等有朝一日家族沉冤得雪,等一家人再次重逢。父母兄長若是出了事,他更要好好活著,圓了父親的願望,替上官家留下血脈。除了好好活下去,他沒其他的選擇。但是他……雲白坐在藍田床邊,想著想著便出了神,直到陳太醫回來,他才意識到此刻天都已經黑了。“陳太醫,蘇芮青那邊如何了?”陳太醫捋了捋胡須搖了搖頭:“蘇公子的脈象和症狀同藍公子很像,像是中了絳炎花之毒。加之用過了祛風寒的藥……情況不大好。”“怎會如此?也是不知道從何處中的毒麽?”雲白追問。陳太醫點點頭:“此事我已經稟告了王爺,王爺說會派人著手調查的。至於蘇公子……老夫讓中琰回太醫院再去查閱一下宮中典籍筆記,看看是否有法子醫治吧,隻是希望……不大。”雲白聽了這消息也是無可奈何,沉默片刻後開口道:“您來瞧一下阿田吧。中午的時候好像是被自己的咳嗽嗆著了,後來和人說了一會兒話就昏睡到現在,也不知道有沒有大礙。”陳太醫點點頭,同雲白一道來到了藍田的床邊,卻見到此時藍田正睜著眼睛茫然地看著床邊的掛簾,不知是什麽時候醒了。“你醒了啊。”雲白見他醒了心中擔憂放下許多:“你睡了好幾個時辰了,身上有什麽不舒服的麽?”藍田側頭看向他,麵無表情地微微搖了搖頭。“陳太醫回來了,讓他再給你瞧瞧吧。”藍田知道陳太醫來了,他剛才半夢半醒間聽見陳太醫的聲音了,還他拿到他說的“希望不大”四個字。這信息倒也對他的打擊不大,他早就不抱希望了。連千金之軀的王爺都親自來為他了卻心願了,大家一定都是知道他這身子是好不了了。陳太醫作為一個醫者,不把話說死也是情有可原,大概也是怕他知道實情後情緒失控。藍田不想讓陳太醫為難,配合地點點頭:“那就有勞陳太醫了。”陳太醫上前望聞問切了一番,微笑著對藍田說:“藍公子身上的症狀已經褪去大半了,隻在肌理間還有些許殘留的毒素,所以才會容易昏睡不醒。每日用這裏的活水溫泉浸泡全身,泡幾日應該就能好許多。”藍田心想,看來自己還是能再活上幾日的,既然已經無藥可醫了,那大夫說的泡溫泉大概也是為了能讓自己臨死前身子能舒坦體麵一些吧,陳太醫不愧是做過太醫之人,不止會治病,還仁心仁術。他略帶一些感恩地點點頭:“都聽您的安排。”那天晚上,藍田按照醫囑用了一些清淡的清粥小菜。他發現自己消失了許久的味覺好像回來了些許,居然能嚐出今天拌在粥裏蘿卜幹的甜酸味道了。果然是回光返照,時日不多了。他想。餐後過了一會兒,院子裏的下人就來通報,說是溫泉泡池已經準備好了。藍田不是那種從小有人伺候的富家子弟,昏迷時候倒也罷了,如今腦子清醒的時候實在是不習慣有人在他渾身光溜溜的時候伺候他沐浴,於是便提出要自己去反正那泡池就在這書房院子裏,從這邊走過去不過幾步路的事情。陳太醫覺得他精神不錯,適當活動一下沒有太大問題,於是便答應了他自己不會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