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還那麽心急火燎地要把他往槍口上推?不過,好在今日他來本就是為了撞槍口而來。藍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連著幾個通宵改好的話本稿子,深吸了一口氣邁進了書房的大門。書房內的陳設依舊是那般的精巧豪華富麗堂皇,空氣中還是飄散著濃鬱的龍涎香氣息。一切正如他第一次被帶進這地方的時候一模一樣。他看到褚安銘高挺的背影立在書架前,雙手背在身後,似乎在審視麵前的這些書籍。然而在這裏被軟禁多日的藍田知道,那些書籍大多都是些雜亂的話本,也不知褚安銘看著這些上不了台麵的東西正在想什麽。褚安銘聽到開門的聲音,大概以為是劉管事掉頭回來了,想起一些事情又要吩咐。“還有……”“王爺。”藍田走到一個離他不算太遠又在禮數範圍內的位置站定,死死攥著手裏的書稿,略有些緊張地看向褚安銘的背影。他瞧見褚安銘緩緩側身。回眸看見是他的一瞬明顯有些僵硬。“你來了。”褚安銘轉過身來低頭看見藍田手中的書稿,心裏當下就明白了他是為何而來。“你的話本寫完了?”他問。藍田點點頭。“拿來給我看看。”褚安銘示意藍田同他一起到書桌邊來,兩人麵對麵坐下。藍田注意到麵前的書桌上零散地攤放著好幾張寫了人名和銀兩的紙張,另外還有賬本模樣的東西。紙張上的字非常淩亂,寫下這字的人當時一定很著急。或許是一邊聽人口述一邊著著急忙慌記下的。藍田在那堆雜亂的額文字中恍惚間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於是十分好奇地目光停留在那張紙上。褚安銘注意到了他的這一舉動,也不打算遮掩。他從藍田手中接過話本稿子放在一邊,也不打斷藍田,任由他盯著那幾頁東西看了半天。然而那紙上的字實在是太亂,藍田到末了也沒看清到底是什麽,回過神來的時候猛然發現褚安銘正笑盈盈地看著自己,他瞬間有一種偷窺被抓住的心虛感,臉刷的一下紅了。“你知道這上麵寫的是什麽東西麽?”褚安銘開口問道。藍田見褚安銘並沒有要責怪自己偷看的意思,這才放下心來。他搖了搖頭:“不知道,看不清。”褚安銘說:“這是我讓劉管事給院內人遣散銀子的賬本。”藍田以為自己聽錯了:“遣散銀子?王爺是要趕誰走麽?”褚安銘纖長的手指將那些原本淩亂的賬本一張一張從桌上拾起,整齊地碼放在自己麵前。他說:“本王打算把院子裏的那些陪侍全都打發走。”“啊?”藍田難以置信道:“全部?”褚安銘說:“嗯,他們院子裏的下人,願意一道走的也可以走。劉管事幫我算了這些賬目銀兩,說是足以讓他們出去買塊田地或是做個小生意養活自己了。”藍田依舊十分錯愕。“王爺,這兩天又發生什麽事情了?”他問。自己這兩天閉關埋頭寫話本,確實沒有關心院子裏的事情。褚安銘平靜地答道:“沒有,隻是這兩天本王一直在想你同我說的那個理論。”藍田:“我說的?我同王爺說過什麽?”褚安銘說:“你說那些人雖然是我買來的,但也是人。你還說,麵對我這樣的人,他們很難不動情。”藍田心裏嘀咕,自己當時說的話到也確實是這麽個意思,但怎的被褚安銘這般總結複述下來,顯得如此怪異?褚安銘繼續說:“我不想這別院內有太多因為七情六欲而惹出的是非,髒了這地方,不如將他們都遣散了算了,落得本王一個清淨。”藍田問:“王爺當真是要一個不留的都散出去?那蘇公子……”“哦,對,玉先生還不知道吧?蘇芮青前天夜裏就醒了。趙太醫說他已無大礙,休息個一旬就能康健如初了。我昨日見他精神了許多,便也同他說了這事情。他倒也不像別的那幾個又哭又鬧的,隻說若是散他出去,他想帶著他屋裏的那個小丫頭一到走。小丫頭正好在邊上,也說願意,無論天涯海角她都願意跟著。真不知是主仆情深還是郎情妾意。”褚安銘平靜地敘述著,語氣中並未夾雜什麽醋意,仿佛絲毫不在意蘇芮青同小丫頭的關係。“那……莫非然……”藍田又問。褚安銘:“本王也是聽了你的建議,將他們交給趙萍萍處置了。剛才劉管事來報,說那丫頭知道自己的兄長當年是為人所害而死後,當即便提了柴刀就衝去了關押莫非然和小桃的地方,一頓撕心裂肺的咒罵後,她刀背朝著二人猛砍,如今那二人如今皮開肉綻半條命都沒了。劉管事說,從未見過趙萍萍這般凶惡的模樣,都有些擔心她往後還能否好好在書房侍奉,問我要不要把她也遣散了出去。”藍田:“可是,萍萍她哥哥不是就葬在這兒附近嗎,如果散出去她又能去哪兒呢?”褚安銘知道他在擔心什麽:“放心,本王會問她本人意願的,她若是還想留著,本王不會趕他走。誰說這院子裏容不下一個愛憎分明有仇必報的女子。”藍田點頭,他忽而又想起了一件事:“王爺,剛才我好像在那上麵看到了我的名字?”褚安銘抬眉看著他,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悲喜,語氣有些冷漠地說:“一樣是要出賬的,我便讓劉管事把本王答應給你的報酬也一並都算上了。正好,今日你把話本全稿都給了出來。”褚安銘沉默片刻,又開口道:“要不本王現在就讓劉管事把銀子取了給你了?”藍田知道自己寫完畫本之時便是要離開這別院之日了,但沒料到褚安銘會顯得如此心急。他用力搖了搖頭:“王爺還是請先看了畫本,若是覺得滿意再兌現答應我的東西吧。”第74章 終於還是寫完了《風流王爺俏將軍 卷二》:“王爺同將軍一同回京,皇帝早已得知二人途中遭難之事。皇帝也知那綁了將軍的賊人是前朝餘孽,可王爺卻說救出將軍之後不知那些賊人去向,於是皇上對王爺起了疑心。王爺知道此事,但因性格高傲不願親自去向皇帝說明,也覺得即便是自己解釋了黃帝也不會信他。將軍知道此事後,獨自一人求見了皇帝,求皇帝賜王爺偏遠封地。他二人會一道前往,從此不再踏足京城。可皇帝不答應,邊疆外族蠢蠢欲動,他不能失了將軍這員大將,況且將軍手頭還有十萬精騎最後皇帝應允,讓將軍最後一次帶兵出征。隻要他能攻下邊疆外族主城,並將自己麾下十萬精騎一並交給朝廷,便同意他卸甲歸田,同王爺一道去瓊州封地。王爺不知此事,以為將軍隻是想多立戰功不想為人恥笑依附於自己。他有些不情願地替將軍披上鎧甲,送他出征。城樓之上,他遠遠眺望著他的將軍,心中怨他太過在乎名利這些事了。卻不知馬上的將軍心中在想,待此番出征歸來,自己就能拋下所有同心愛之人歸隱山林了。”故事隻到這裏就戛然而止,王爺看著最後一頁的文本漸漸皺起了眉頭。他將手中話本合上放在書案上,抬頭看向藍田:“書稿全都在這兒了?”藍田點頭。褚安銘又打開話本來回翻閱了幾次:“可這故事還沒完啊。”藍田抿了抿嘴,有些心虛地回:“卷二的故事完了。”褚安銘緊鎖著眉頭,看了看他,又盯著桌上的合上的書稿,一句話也不說。藍田眼神飄忽,既渴望又害怕同眼前這位王爺直視,害怕對方看出自己的小心思。他想王爺當場震怒,把書稿拍在他麵前同他說:“本王命你將卷三寫完才能離開此處。”這樣他便能繼續被“軟禁”在這裏他不想走。他一開始有這個念頭的時候也被自己嚇了一跳。他起初以為自己是習慣於這裏雕欄玉砌的住所和錦衣玉食的生活,沉溺了墮落了。但他很快就弄明白,自己所在意的並非這些事情。他在意一個人,想要知道這個人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麽,也想要知道這個人心裏到底是什麽模樣。但這個人高高在上,看似溫柔卻難以親近。藍田曾經一度覺得,自己是在癡心妄想。直到他聽到那人輕描淡寫地說出“喜歡”二字。雖然意義不明,但“喜歡”就是“喜歡”,不論是何種,藍田都覺得自己至少在王爺眼裏不是塵埃螻蟻了。他知道自己有些得寸金尺,但是他想要再同王爺相處一陣子,弄清楚王爺心裏是不是被那個徐少將軍到底占滿了,一點點的空都留不出來給別人了。半晌後,褚安銘終於抬起眼,開口說話了:“好,這書稿本王就收下了。答應你的東西我會讓劉管事盡快安排的。”說這話的語氣雖然溫和平靜,但藍田卻從他的眼睛裏感受到的確是一層薄薄的冰霜。他繼續說著:“你身子也好透了,該搬回自己原先的住處去了。趁著這些天,跟雲白好好道個別。”藍田胸口一悶,瞬間覺得有一股力道從褚安銘那邊迎麵朝自己而來,推著自己不知要去到哪裏。他能感覺到褚安銘是看出了他的小心思的,正因為知道了,褚安銘對他的安排就顯得更為決絕。褚安銘一點也沒有想要留他。果然是自作多情了。藍田想。他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麽從褚安銘書房出來的,一個人恍惚地在別院裏閑逛,逛到了自己原來的住處。他推門進了院子,暖陽像過去一樣撒在院子裏。他看到雲白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曬著太陽,腳邊一群鳥兒正在嘰嘰喳喳低頭啄食他剛才撒下的穀子。雲白聽見動靜,轉頭看過來,看見是藍田瞬間露出一個笑來。那笑容單純、天真、無憂無慮。他站起身,一路小跑著來到藍田麵前。“阿田,你怎麽來了?”一路胸口壓抑的委屈突然之間湧起,藍田鼻子一酸眼睛一紅,竟然立在那裏哇得一下哭出了聲。這把雲白也嚇了一跳,手足無措地站在藍田麵前,慌張地不停問道:“怎麽了?!怎麽了?!是哪裏又不舒服了麽?我給你去找醫生來瞧瞧。”說著他便要往院子外麵跑,藍田一把拉住了他,用力地搖著頭。雲白看著他雙眼中不斷湧出的豆大的淚珠和憋得通紅的臉頰,實在是擔憂:“阿田,你是受了什麽委屈麽?”“我……我……我要離開這裏了。”藍田邊啜泣邊說著。“啊?”雲白一下子沒明白他在說什麽,他是有聽說王爺要遣散蘇芮青他們的事情,可他從未把藍田同這件事情聯係起來。“王爺不是還還要你寫話本麽?”藍田停了停自己的啜泣,鼻子用力吸一下快要淌到嘴邊的鼻涕,說道:“我……我寫……寫完了。”雲白明白了發生了什麽,可是他不知道藍田為什麽會突然那麽傷心。他拉著藍田到院子裏的石凳一起坐下,輕輕拍著他的背試圖安撫:“話本寫完了不是好事麽?我記得你同我說過,王爺答應了你隻要話本寫完,會給你許多銀子。然後你便要自己去郊外買塊地買間房……”藍田聽著雲白的安慰,一點一點也平複了下來,想起當時自己確實是盼著望著能第二天一睜眼書稿自己就寫完了,然後拿著王爺給的賞錢美滋滋展開自己有田有房的幸福生活。現在自己又在傷心難過些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