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棠看著滔滔江水,一時陷入迷茫。他好端端的悟道修仙,怎麽就忽然一個罪名從天而降,眼瞧著就要砸中自己的腦袋了呢?“想做無名小仙,怕是很難。”巫錦城話中有話地暗示。嶽棠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如果他真的成仙了,而之前的猜測又都是真的。那一頁被封存的生死簿記載有概率無聲無息地化為齏粉,還有更大概率飛到陰曹地府閻羅殿上,宣告又有一人掙脫六道輪回,飛升得道,從此名姓歸入天庭神冊。那就麻煩了。因為他叫嶽棠。嶽棠眼皮狂跳,勉強笑道:“確實如此,成仙太難了。”他得從今天開始給自己重新想個名字。陰曹地府的那頁生死簿得想辦法毀掉。然後給自己捏造一個來曆,最好是一個無懈可擊的假身份,要有完整的輪回記錄,沒有可疑之處。這根本不是他一個無門無派的散修能做到的事情!嶽棠想要伸手扶額,他懷疑如果自己把這一切都完美地遮掩過去,還是單獨完成的,那他可能就擁有了預言之中的……嗯,百分之一實力吧!不不,誇大了,可能是千分之一。嶽棠兩眼發直地想,那可是天庭傾覆,輪回倒轉啊!“籲,這預言……怎麽不直接說那人重建了天地秩序呢?”嶽棠悄聲自語。他說完就感到心頭一跳,下意識地望向巫錦城。巫錦城遙觀江水,似有所感,也側首回望。“……”此時,惡鬼峽前段江流傳來了船工喊號子的聲音。陽光斜斜地沿著一線天照入峽穀,便似昏暗的穹頂漏下的引路之光,使船工能看到那一個個隱藏在急流之下的旋渦。古老的南疆方言,帶著奇特韻律的調子反複鼓勁。船身紮入湍急的江流,就像被卷起的一片樹葉,在高低不平的江流中左右搖擺,被無數暗藏的旋渦來回撕扯。就是在這樣險之又險,隨時會撞得粉碎的危境之中,船身無數次調整方向,看似輕飄飄實則無比艱難地前行。終於,船身被最後一道急流高高拋起,推入更開闊的水麵。船工們手持棹槳,齊聲歡呼,嶽棠這才發現自己從頭到尾都屏著氣,幾次都差點想要施法救人了。“鷹愁澗,惡鬼峽,活人難渡,這是南疆諺語。”但凡人舍命,也渡過去了。這還隻是凡人。吾輩修行中人,何事不可為?“與君一會,收獲良多,就此別過。”嶽棠長身而立,緊蹙的眉峰已然舒展。他再次拱手,低首揖禮,隻傳音道:“我會去當年故地,細尋線索。縱使一無所獲,我也不忘與南疆故人的約定。”“我亦如此。”巫錦城抬手回禮。他目送嶽棠禦風離去,久久地凝注著那玄青身影,直至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嶽棠的心情呢,就像是我們準備爬個八百米的山忽然聽聞以後要珠峰登頂,除了懵逼,就隻有不能呀我在找死嗎那是我嗎我未來到底經曆了啥的疑惑肯定不相信,但是……從今天開始鍛煉也沒錯,萬一被迫去了呢第20章 塵世煙火嶽棠沒有立刻離開南疆。他還想等一等南疆與十萬大山妖軍的戰況。還有,他要帶走老虎,不能把這個徒弟留在南疆。嶽棠希望老虎在變化法術上有點天賦,否則他們就要在南疆再耽擱一段時間了。因為這次嶽棠要完全避開天庭的耳目,最好一絲一毫的痕跡都不留下。嶽棠估摸著老虎學其他法術的進度,決定十天之後再去找它。那時候老虎大概已經摸出了一點訣竅,但還沒有完全搞懂,正需要指點,運氣好的話,阿虎大概會當場領悟,修行入門。現在,嶽棠按照原來的想法,去了雲武城。這座南疆最大的城池正如嶽棠在秦翁夢境裏所見那般繁華,在城門樓上駐足遠望,就能看到從四麵八方跋涉而來的商隊,還有水路上絡繹不絕的船隻。南疆各部族需要互相進行貿易,換取物資。外來的商隊不止想在這裏賣貨賺錢,還要帶走南疆特有的物產。嶽棠隨意地走在街頭,看著兩側的商鋪。這都是南疆部族經營的,他們穿著風格類似但花色、紋飾不同的衣服,能說一口流利的官話,哪怕是麵相憨厚老實的,算賬也是一把好手。舌頭不打彎的利索吆喝,嚷嚷的報價聲……嶽棠差點以為自己回到了夏州,正在某個廟會集市上閑逛。恍惚間,他能感覺到神識裏浮現出一些破碎的、不連貫的記憶。嶽棠並沒有感到驚訝。這種情況在修道者身上很常見,對嶽棠來說也不是第一次了。凡人不太可能記住自己三歲以前的事,不過那些事情仍然留存在腦海之中,機緣巧合之下,偶爾會冒出來,隻是畫麵模糊聲音失真,很難分辨裏麵的內容。對修道者來說,除了嬰孩時期的記憶,還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前世。有很多修道者記得前世,這甚至是一種必學的法術,畢竟隻有記得如何修煉,才能繼續在這一世修煉,而不是卷入萬丈紅塵之中,被逐漸磨滅靈性。巫錦城就記得前世,他之前是個劍修。嶽棠跟他截然相反,嶽棠的前世是個普通人,他不是帶著記憶投胎轉世的。所以他說自己天性聰慧的時候,沒有半點難堪,因為他說的是事實。別的孩童還賴在祖父母懷裏,垂涎欲滴地看著麥芽糖,含糊地提出要求的時候,嶽棠已經讀遍了所有蒙書。耳聞則誦,過目不忘。隻是比起那些死板的四書五經,嶽棠更喜歡看雜書。嶽棠七歲之前最喜歡的是一本描述夏州東明府各處美食的小冊子。那些攤子有多少年的曆史,攤主姓什麽,有什麽拿手絕活,那些吃食是什麽模樣,攤主又是怎麽吆喝的……至今嶽棠都能從頭到尾把這本冊子全部背出來,不錯一字。那時,他被祖母塞進被子裏麵強迫午睡的時候,就會默念一段。很偶然地,他夢見了一家糕餅店,牌匾是他在書上看過的,那形同梅花的白色糕餅也跟書上寫的一樣,離奇的事是,嶽棠聞到了味道。夢醒,嘴裏還殘留著梅花糕的滋味。很奇妙。許多年以後,嶽棠才隱隱明白,那大概是他前世的記憶。隻是他前世並非修道者,沒有記憶留存,隻能在夢裏偶爾窺見。修道小成之後,在嶽棠心神放鬆的悠閑之時,也會浮現出一些。這些記憶都不連貫,而且基本沒用。比如這會兒,嶽棠想起的就是廟會集市,他旁邊還掛著一條長長的幡子,上麵什麽字嶽棠沒看清,隻看到有一隻手伸到他麵前。那個架勢……嶽棠訝異,原來自己的前世是算命先生嗎?這前世的他沒有道行,隨口胡謅,騙錢吃飯,這輩子他參悟天道卻不會掐指一算?嶽棠覺得這事荒唐極了。當然,也可能不是算命先生,而是前世的自己家貧無米下鍋,跑到廟會擺攤,被債主看到了,正在當街要債呢?記憶畫麵來得快,去得也快,又十分模糊。唯一確定的就是算命攤子周圍也有各種口音的討價還價聲。正是這個聲音引發了嶽棠的短暫回憶。事實上,若不是嶽棠有足夠的修為來確定自己的神識裏出現的異常,換成凡人隻會感覺一陣恍惚,隱約覺得眼前有什麽東西似曾相識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從前嶽棠會和凡人一樣,很快就拋開“錯覺”,不再細想,前塵往事本就該煙消雲散。可是現在,嶽棠不禁在意起來。天庭的那個預言從什麽時候開始有的?如果在一百五十年前乃至兩百年前就有這個說法了,難道跟他前世也有關係?可是那些零散的記憶畫麵,無不證明他前世也隻是個凡人,平凡的市井中人。這樣的人要是能傾覆天庭禍亂三界,豈不是比他這輩子的修道者身份更離譜?“唉。”嶽棠長長地歎了口氣。想不明白,隻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