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饗宴之所,萬魂葬骨之地。怨魂的數量越來越多,它們小心翼翼地守著同一個秘密,由它們的首領來承受那份來自上古的無盡怨恨與痛苦。終於,他們等到了一個天賦非凡的巫儺族孩童。“那孩童前世為劍修,此世降生在巫儺族。他於萬骨血泥之中,吸納所有怨氣,墮化為魔,劍斬譽。”巫錦城將杯盞放在石麵上,推回嶽棠麵前。嶽棠心神仍沉浸在這個故事中,久久不能言。此時月落梟啼,東邊天空已然隱隱發白。巫錦城凝視著那處,聲音起初極低,隨後一句比一句更沉穩堅定:“巫儺七族不敵凶獸譽,枯骨寄生殘魂怨靈,最終等到了我,而我呢?“天庭確實不可敵,但我會盡一切之力周旋。有朝一日,我可能會拋棄南疆,拋棄我的部下與巫儺族人,無論如何狼狽也要苟延殘喘,因為我也在等一個人。你應該聽過那個傳聞……“妖孽降世,三界大禍,天庭傾覆,輪回倒轉。”巫錦城輕撫著佩劍。他要看一看那個預言裏的人。如果是他值得等待的,那麽他願意像無數代巫儺怨魂首領那樣付出一切,隻為傾覆天庭。第18章 雲山霧罩嶽棠捏著杯盞的手指僵硬,喉嚨裏像是塞了一塊胡桃。舌頭麻痹、沉滯,發不出聲音。不止因為這個故事,還有故事盡頭那個等待的人。……也許應該稱為魔。崖頂風急,蟄伏在白袍邊角的鮮紅飾紋猶如黃泉彼岸之花的瓣須,自枯骨血泥之中生出的魔,烏發泛著魔焰的幽暗光輝,有一縷沾到側頰,為那難以描摹的容色添了一筆墨痕。絕白的五指搭在漆黑的劍鞘上。不是握劍,是在執掌一份無窮無盡的憎恨與怨惡。那裏麵有無數位南疆巫儺的命魂之力,未來也會加上巫錦城自己……最終它會交付給預言裏的某個人,化為那人的力量?嶽棠想到這裏,就感到一陣難以平複的焦躁。“我以為,你不是一個把自身命運交付給他人的魔。”嶽棠聲音微啞,巫錦城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以為這是嶽棠聽了故事之後的情緒波動,沒有深想。“不錯,我不信天命。”巫錦城沉聲回答。“那……”嶽棠幾乎是下意識地想阻止。巫錦城看著遠處越發明亮的晨曦,語氣平淡:“傳聞也好,預言也罷,都是天庭傳出來的,真正在乎這個預言的是天庭。天庭本來應該在三界悄悄尋找,然後悄無聲息地解決這個危機,他們為什麽不做呢?”因為找不到。用盡了所有辦法,都沒有線索。才會連在人間巡天的天官天將都要“負責”尋找。嶽棠很理解巫錦城的言外之意,這樣程度的搜尋,其實側麵證明了預言中的那個人有多厲害。巫錦城需要找的,正是一個力量強大,又願意與天庭作對的人。嶽棠沉默了片刻,終是忍不住說:“萬一這個人並不存在呢?”天庭對這種預言肯定是寧可信其有的態度,所以命令各方勢力通過各種方式尋找,但一個本來就是虛妄的天命預言,又要去哪裏找對應的人?巫錦城顯然早就考慮過嶽棠所說的各種可能。他微微揚眉,輕聲道:“許多年前,巫儺的那位族長不知道自己能否等到複仇的那一日;很多年來,那些巫儺族人的怨魂也不知道等待的盡頭是什麽,他們消磨了所有魂力,付出了無法再入輪回的代價,最後極有可能隻有一場空。畢竟在巫儺七族最興盛,法術卷軸沒曾失傳的時期,對上凶獸譽還是淪落到了族滅身死的地步。”巫儺族人沒有外援。南疆偏遠,甚至沒有多少修道者知道他們的遭遇。唯一可以指望的天庭,也在天庭敕封譽為南疆山神之後化為泡影。就是在這樣毫無希望的情況下,巫儺族亡魂延續了兩千餘年的怨氣。人死之後,還可以去黃泉地府,六道輪回之路。這輩子的運氣不好,能指望下輩子。何必對仇恨念念不忘,滿懷憎惡地走上一條注定魂飛魄散,三界不存的路呢?大部分巫儺族人就是這麽想的。“但還是有一些巫儺不答應。”紫眸深處像是閃爍著魔焰的影子,巫錦城一字一句地說:“吾等不從天命,不走坦途,不留退路,不信這煌煌天宮矗立不搖。”預言裏的人不存在又怎麽樣?對抗天庭毫無希望又如何?積蓄力量,默默等待著機會。這就是南疆巫儺一直以來的選擇。從那個巫錦城接過了這份紮根在枯骨血泥裏的怨恨開始,從他自願成為巫儺首領開始,從他棄道墮魔開始是啊,魔,本來就不入輪回。嶽棠動容,他站起來深深地行了一禮,算是敬南疆巫儺先人。“你我萍水相逢,交淺言深,委實惶恐。”嶽棠心知,巫錦城不會無緣無故地對一個陌生的散修說這麽多,所以他不繞彎子,直接問,“尊駕有何事需在下效勞?”招攬人才的猜測,聽完這番話之後,嶽棠已經知道不可能了。比起招攬手下,巫錦城更需要的隻怕是“你是散修,無門無派,偶爾遊曆四方。若是願意,替我留心尋覓那人即可。”巫錦城鄭重其事地說。除非到了萬不得已的那一步,巫錦城是不會離開南疆的,這阻止了他前往夏州乃至人間九州,尋找可能的希望。巫錦城直直地盯著嶽棠說:“我看得出,你不滿天庭敕封大妖為山神,對魔亦無偏見。我之來曆,天庭估計已經查得一清二楚,並非什麽不可說的秘密。所以今日偶遇,你仍可隻當是聽了一個故事,把這個故事帶去別處,帶給你認為值得的人……更多對天庭不滿的人。”說完,他也一反矜傲之態,站起來向對麵的嶽棠行禮。嶽棠毫不猶豫地說:“這有何不可,自是樂於效勞。”作為散修,他不想加入南疆大軍,覺得巫錦城自己就夠聰明了也用不著他去投書,如今巫錦城提出的要求對他來說毫無難度,他自然答應。“對了,你可有更詳細的預言線索?”嶽棠隻在那兩個躲雨的天官天將那裏聽到過一回,他甚至隻知道預言中的妖孽將要在三界造成一場大浩劫。還是今天巫錦城提到,嶽棠才知道還有“天庭傾覆,輪回道轉”的詳細描述。“十萬大山之中盡是妖獸,對人類乃至天庭之事都極為陌生。這十年來,我確實見騰雲駕霧者蹤跡變多,像在找什麽東西,我一直納悶不明,直到來南疆才聽說預言之事。”嶽棠說著說著,發現巫錦城神情有些古怪。“你未聽說?天庭快要把人間九州掀過來找了,十萬大山之中竟然這樣鬆懈?”“我閉關多年,在此之前,也不與那些妖獸打交道,可能天庭命大妖們搜過山,但我不知。”嶽棠越說越覺得不對,怎麽感覺自己的嫌疑增加了似的?預言裏沒找到的那個人,難道真的在閉關?“等等!”嶽棠忽然想到了白鹿山神提到了天庭通緝要犯。白鹿山神當時說得非常含糊,隻提到了那個人叫“月唐”,不知道這人做了什麽,包括白鹿山神在內,妖宴賓客全都猜測“月唐”是偷了法寶丹藥私逃人間的小仙。後來那兩個天官天將沒提到預言所說的妖孽姓甚名誰,嶽棠也一直沒有把這兩件事聯係到一起去,畢竟天庭通緝犯這麽多(巫錦城也算),一個卷著法寶丹藥跑了的小仙,怎麽都跟預言裏的妖孽搭不上邊。現在嶽棠發現自己的思路被白鹿山群妖帶歪了。什麽卷法寶跑路的小仙,全是瞎猜。“……白鹿大妖曾經說,因天庭通緝一人,名為‘月唐’,所以各家山頭的洞府裏不許私藏人類,全部要查。”嶽棠心中有極其不好的預感,表麵卻還維持著鎮定,“難道此人就是?”他看到巫錦城點了點頭。嶽棠有點恍惚。他感到自己就像失足墜下了山崖,掉進惡鬼峽的湍急江流裏。腦子裏隻有一句話在不停地重複“這怎麽可能呢”?不管是天庭通緝犯,還是預言裏的降世妖孽……都不可能啊!可是一個普通的天庭要犯,嶽棠能當做這是同音同字,不放在心裏,現在事關預言,他不能等閑視之了。嶽棠回過神來,發現晨曦已經撕破夜幕,山崖四周一片透亮。朝霞紅雲層層疊映著南疆山水,也映在巫錦城的身上。如果不說他是魔,又沒有靠近感覺到那種幽深危險的氣息,那麽遠遠看去,此等威儀與凜然氣度,如仙似神。巫錦城一直看著嶽棠,沒有出聲。嶽棠知道自己那短暫的失態瞞不過對方的眼睛,他捏了個隔音的法決,確保無人能用神通從遠處聽到這裏談話,這才認真地說:“這個名字,與我知曉的一人相似,但他的實力平平,隻是一個普通的修道者,故而我未曾將兩件事聯係在一起。”巫錦城所執之劍,太過沉重。嶽棠不會因為名字的巧合就異想天開,以為自己能傾覆天庭,他沒有這個能力。還有“我聽到的消息是,預言中的那人,是非人非妖,非魔非仙之體。”嶽棠毫不掩飾地苦笑道,“說來好笑,我聽到預言的下一刻就在琢磨,到現在也沒琢磨透,我根本想不出這會是一個什麽樣的存在。”“或許……”巫錦城停頓一息,然後緩慢地說,“你可以談談那位你熟知的人,為何不是預言中人嗎?除了實力不濟之外。”嶽棠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他不在意巫錦城猜出自己的名字。什麽熟識之人,隻有自己才了解自己,才能確定自己不可能是預言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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