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人極怒,卻又拚命地壓著嗓子,唯恐驚動了什麽。“我,我怕外麵的貨被雪埋了。”一個稍微年輕的聲音,惶恐地小聲解釋著。破廟裏人影一閃,有人衝過來拉起厚氈布,蓋住了窗戶與牆壁缺口。“貨都裹得嚴嚴實實,真要受潮也沒轍,誰想到會遇上暴風雪?你給我聽好了,這裏可是十萬大山!哪怕我們走的是外圍山脈,也一樣會遇到那些髒東西!我們提著腦袋走這條路,是為了賺白花花的銀子,如果沒了命,錢有個屁用!廟就這點大,要不要我的貨推進來,把你丟出去?”“不,不……”“行了,如果不是缺人手,我怎麽會帶你這個愣頭青出來跑貨!”破廟裏的爭執聲逐漸變小。這時,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滑”到了破廟屋簷下。它就是被那點短暫而微弱的火光吸引來的。黑影很薄,就像一卷毯子,又像一層皮,詭異地爬上了牆。厚氈布完全遮住了破廟的窗戶,一絲光都不透。不過,仍然有一股木柴燃燒的味道從縫隙裏飄出。影子貪婪地湊近,深深地吸了一口這美妙的煙塵氣息,循著這股煙味,它確定了窗戶的位置,從廟外悄悄地把氈布頂開了一條縫。由於它的軀體是漆黑的,完美地代替了氈布,裏麵的人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影子往裏麵窺視。燃燒的火堆旁邊坐著五個人,都是壯年男子。溫暖幹燥的氣息、烘烤的食物香味、還有源源不絕的陽氣。影子情不自禁地扭動著。“喵!”一隻黑貓鑽出來,警惕地看牆壁。在火光的照耀下,那條厚氈布投在牆壁上的倒影似乎變成了一條蛇。“嗯?那是什麽?”這些人警覺地望向窗口,並且招呼同伴查看。“別緊張,是外麵的風雪太大了,沒看到火也在搖晃嗎?”“再去蓋一張氈布!”“喵!”黑貓尖厲地嚎叫。這個動靜讓破廟裏的人全部閉上了嘴。“頭兒,外、外麵有東西!”“住口。”出聲叱喝的頭領留著一把絡腮胡,身形高大。他抱起黑貓,感受到貓的尾巴都炸起來了,神情頓時變了。黑貓是辟邪的,能看到髒東西,他們出門還要帶上一隻貓,就是做“眼睛”用的,晚上還能守夜,比人都靠譜。現在黑貓的反應,讓他們心生恐懼。“該死,快貼黃紙符,所有縫隙都不要漏掉。”眾人手忙腳亂地從包袱裏掏出黃紙符,胡亂地往牆上、窗戶、門上張貼。越慌,就越容易出錯。那個年輕人手一抖,黃符紙掉了。他偏偏又站在窗口,鬼影無聲無息地貼住了年輕人的軀體。鬼影飛快地在地麵各種影子之間交換著隱藏,眨眼就碰觸到了黑貓的影子。黑貓身體一震,雙眼發直,不叫了。火堆剝嗤剝嗤地燃燒著,破廟裏的人沒注意到黑貓的異樣,隻是緊張地貼符紙,並四下張望。又過了一會,什麽事都沒有發生。絡腮胡拿出一條魚幹丟在地麵上,黑貓用爪子扒拉魚幹,慢吞吞地鑽到角落裏。“沒事了,那東西走了”大家都鬆了口氣,隻有絡腮胡還放不下心:“你們睡吧,今晚我來守夜。”雖然虛驚一場,但是實在太累,熬到下半夜,連絡腮胡的眼皮也開始打架了。隻有之前那個掀氈布闖禍的年輕人,因為不習慣這種環境,遲遲無法入睡。“奇怪,怎麽越來越冷了?”年輕人小聲嘀咕,努力往火堆旁邊湊了湊。他沒有看到,黑貓已經躺在角落裏一動不動了,而映在牆麵的火堆影子裏麵慢慢分離出了一張皮似的東西,正在緩緩靠近自己。鬼影深深地吸了口氣。年輕人腦袋一陣昏沉,雙手垂落,失去了知覺。鬼影獲得陽氣,也發生了變化,它從一卷皮變成一個女子的剪影,同時上半身逐漸脫離牆麵,伸長的手指已經搭上了年輕人的肩膀。“砰、砰!”廟門忽然被敲響了。鬼影受驚,猛地縮了回去,重新隱藏在火堆投下的黑影裏。廟裏的人也驚醒了,除了那個昏迷的年輕人。不過其他人根本沒注意到這一點,他們隻是盯著被堵住的廟門。這寒冬風雪夜,深山破廟的,怎麽可能有“人”敲門?“砰、砰!”廟門又被規律地敲打了兩下。“勞駕,開個門。”外麵的東西似乎很有耐心,繼續敲門,“你們帶了貓,不是嗎?”廟裏的人麵麵相覷。然後他們才意識到,黑貓一聲都沒叫,難道外麵真的是人?絡腮胡連忙往黑貓休息的角落望去,這一看,他心涼了半截。黑貓躺在那裏,像是睡著了,又像是……死了?聯想到前半夜的動靜,絡腮胡更加肯定,外麵的髒東西不懷好意。破廟門外。嶽棠舉著手敲門,他腳邊是一隻手就能抱起來的小老虎。這隻小老虎的尾巴特別長。幼虎的身體,成年虎的尾巴。老虎垂頭喪氣,它的尾巴仿佛有自己的想法,完全不聽腦袋的,現在它拖著一條老長的尾巴在雪地裏走,走著走著眼睛又忍不住被尾巴的晃動吸引。感覺到嶽棠的無聲注視,老虎急忙把尾巴墊在屁股下麵,保持著乖巧的姿勢。嶽棠轉頭看著破廟,他的神識不會受到牆壁的阻擋。嶽棠心想,他要是再遲一步,估計整座廟隻有那隻貓能活下來。其他人都會被那個東西吸幹陽氣。既然遇到了,總不能看著鬼怪吃人。其實,在看到破廟外的獨輪車時,嶽棠就知道了這些人的身份。他們是私鹽販子。在十萬大山遇到私鹽販子,就意味著這裏距離東明府不遠了。夏州東明府與十萬大山接壤的地方有一片鹽湖,曆朝曆代都在這裏設置鹽運機構,但是鹽湖太大,距離十萬大山太近,難以管轄,私鹽一直無法禁絕。在這片得天獨厚的地方,連關卡封鎖都沒用。隻要有人肯豁得出命,走十萬大山,私鹽就會流出。東明府的私鹽販子是代代相傳的行當,他們硬生生地在這危機四伏的山裏摸索出了一條路。山勢險峻道路崎嶇,隻能用獨輪車,一次帶不了太多貨,一次也不敢走太多人“人味兒”太濃,會引來妖怪的。運氣不好,什麽髒東西都會撞上。眼下這群私鹽販子運氣就糟到了極點,不僅遇上了風雪,連命都快賠上了。“我們的車隊在前麵溝裏被風雪困住啦,好不容易走到這裏。大冷天的,都是討口飯吃。”嶽棠變了一個口音,聽起來像東明府的鹽工。雖然這番話條理清晰,不打磕絆,很像個“人”,但破廟裏的人壓根不會開門。幹他們這一行的,每年都有人在這十萬大山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那些僥幸活下來的人總結出了各種禁忌,其中很重要的一條就是關於深夜敲門無論外麵的聲音說什麽,絕對不要相信。別說是過來求助的同行了,就算是天仙美人在外麵哭,金銀財寶在窗邊嘩啦啦地往下掉,都要裝作沒聽見。何況貓出事了!他們膽戰心驚地聽著外麵的東西又變了個嗓音,輕聲細語地說:“我知道你們不敢開門,可是真的沒辦法,我們頭兒摔斷了腿。天太冷了,膏藥根本撕不開,得用火烘一烘,遲了我們頭兒的腿就廢啦。”這時絡腮胡終於發現了那個昏迷的年輕人,連忙拍打他的臉頰。等到伸手一摸年輕人的額頭,就知道情況不對。很冷,臉色蒼白,全身都是虛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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