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後來趙判官索性不管了,城隍一發怒,他就幫著罵王道長這樣的蠢貨,自己找死,他費什麽心?他又有什麽錯?後來赤狐先生拜訪了城隍廟,趙判官還刻意避開了,反正他什麽都不知道。嶽棠:“……”嶽棠對整件事的過程沒有任何意外。他甚至能看出王道長最初大概是真的沒聽懂趙判官在暗示什麽,後來才在趙判官氣急敗壞地上門問罪時醒悟過來的,不過已經得罪了陰司城隍,王道長性子直,又不懼鬼神,索性就沒管了。嶽棠輕歎。如果王道長有師門、有同修道友,妖獸與陰司城隍還不敢那麽囂張。身為散修,嶽棠深知這種被當做軟柿子的煩惱。因為無親無故,沒有背景,惡意就會變得格外肆無忌憚……嶽棠注視著躺在地上微微抽搐的趙判官,後者已經陷入虛脫狀態。可能心底以為“最大的秘密”已經泄露,趙判官魂魄的反抗趨近於無,此時在搜魂法術的催動下,更多的無關記憶緩緩流出。比如趙判官怎樣從陰司小吏往上爬的,他有過多少任上官,這些鬼的喜好是什麽等等嶽棠沒有因為不耐煩就跳過這些內容。他對陰司地府的了解很少,僅限於散修們的談論,以及人間流傳的各種故事。眼下有這樣好的機會,嶽棠當然不會錯過。趙判官簡直是一本詳盡的“書”,記錄著數百年陰司城隍廟大小瑣事,從陰差鬼卒的出身到地府的公文內容、鬼神的修煉方法……應有盡有。嶽棠甚至看到了生死簿。他原本以為這東西隻有地府存在,沒想到一個縣城的陰司城隍廟裏,也有生死簿的分冊。雖然這本分冊隻能看,不能寫,還隻限於岩縣地界上發生的事,但是能窺到一角,總比什麽都看不到好。比如生死簿會怎樣記載一個魂魄的生平。這很重要,對需要隱藏身份的嶽棠來說。而且隻看一份是不夠的,最好有足夠多的魂魄記載做參考,嶽棠才能精準地拿捏尺度,真正做到生活在三界之中卻不留下一絲可供地府追查的痕跡。隨著搜魂法術的深入,趙判官的陰魂越發渙散。縱然不舍,嶽棠還是果斷收手了。趙判官委頓在地,像一攤黑色的爛泥。那道來自地府的敕封確實很厲害,在這種情況下仍然能維持著陰魂的完整與凝聚程度。“……道友。”寄魂瓶裏的王道長突然出聲。嶽棠回過神,把寄魂瓶放到供桌上。盡管趙判官昏迷不醒,嶽棠還是扔出了一個法術屏障,隔絕了內外聲音。“道友何時醒的?”“有一會了,見你在使用搜魂法術,貧道就沒有打擾。”王道長的語聲停頓,似乎有些猶豫。嶽棠也在思索怎麽告訴王道長真相,他斟酌了兩遍詞,然後開口。“赤狐去過城隍廟。”“道友要查當年大旱之事?”“……”“……”兩個聲音同時響起,又一同沉默下來。王道長是心驚妖獸公然進入陰司,與之勾結。嶽棠有些意外,卻又沒特別驚訝,因為他透過一些口風,隻是嶽棠沒想到王道長不急著問自身有關的事,倒是更在意嶽棠這邊的進展。“不算毫無收獲,卻也沒有什麽實證。”在趙判官記憶裏,大旱持續之時,是陰司城隍最忙碌的一段日子。陰差鬼卒抱怨個不停,可是城隍隻用一句話就打發了他們,說這是天道注定輪回有序之事,誰若覺得太累,那就不用再幹了,直接去排隊等投胎吧。趙判官那時還不是判官,看不到生死簿,自然不敢多問。何況在他心裏,天都注定了的事,哪有為什麽?趙判官確實一無所知,嶽棠卻能從趙判官的記憶裏搜集到線索。“……像陰吏鬼卒之輩,因種種緣法死後進入陰司城隍,卻不是一直都在那裏,通常隻停留十數年,最長幾十年,就會被打發去投胎。他們自己也情願這般,主要是沒什麽出頭之日,香火也不管飽,又時常接觸這凡塵俗世,比起無窮無盡聽人使喚還可能受到責罰的生活,不如拿陰司效力功德投胎到富裕人家,吃喝享樂幾十載更痛快。”不是每個陰司小吏都是趙書生,可以一路爬到判官的位置,成為名正言順的鬼神,順順當當吃香火的。嶽棠繼續道:“這些陰差鬼卒所選的來世投胎人家,又多半是他們所在的州府縣城裏,為的就是知根知底,轉世後也能受同僚幾分照顧。“人活一世,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幾十年光景總是有的,鬼卒總不會給自己挑個短命的壽數。可是在大旱之前的三五十年,岩縣陰司城隍仍不斷有鬼卒投胎。”這說明岩縣陰司完全不知道會有這場災劫。“也可能隻是底層鬼卒不知,城隍是知道的。”王道長遲疑著說。“不無可能,不過岩縣這位城隍……頗為短視,他若知曉,必定會托夢給城中富戶索賄,然後告知他們大災將至。”嶽棠沒在趙判官的記憶裏找到這段。岩縣接近十萬大山,富戶咬牙行賄,沒準陰司城隍還真的願意收錢辦事,派出陰兵保護他們穿山入林逃命呢。然而城隍什麽都沒做。包括大旱之後的蝗災,縣城富戶也撐不下去家中斷糧,縣令親往城隍廟中燒香祈求,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隻能倉皇棄城出逃。讓貪財的鬼神不敢收錢,不敢吭聲,隻裝不存在。“豈非天罰?”--------------------作者有話要說:大意就是,東明府大災這事,水很深,陰司城隍也不知道,大災一來,除了收收魂魄,他們什麽也做不了嶽棠想要查的沒查到,但是收獲了其他東西第35章 另有玄機=========================嶽棠久久不語。他知道王道長所言的“天罰”並非趙判官心目中的“罪有應得的天罰”, 而是一種旁人知道了也不敢插手的“天災”。凡人就好比一株花、一塊石頭,不幸地遇到修士妖獸要過雷劫,被天雷餘威劈為齏粉。天意之下, 渺小之物如何幸存呢?東明府大災可能是一個不知名又身份極高的存在一手推動的。而地府事先是不知情的, 事後也不敢幹涉。岩縣城隍, 連渾水摸魚撈好處的事都不敢做。這說明事情的棘手程度遠超想象,這件事也絕對不是“對神靈不敬, 觸怒天庭降下天災”那麽簡單。嶽棠想著想著,又想到了生死簿。趙判官確實讓嶽棠獲益良多,給了許多有用的情報。譬如, 嶽棠已經知道那個改動生死簿的人, 絕不是陰司城隍的屬官。因為生死簿分冊與城隍大印相連, 又與地府敕封有關, 每次翻閱,都要有城隍的法力催動。也就是說,把嶽棠的生死簿那頁剔除出來, 當做魂飛魄散的情況扔進廢冊的那個人至少是城隍級別的鬼神。縣城隍、府城隍、州城隍,都可以。地府的閻羅、判官們也行。反正外人是偷不到這本冊子的,偷到了也沒辦法打開。如果是用偽裝成鬼神的辦法做到的, 那麽這個人就等於用法力生生地偽裝出了“地府敕封”,成功欺騙了生死簿。這樣的人……隻能是天庭之上, 地位極高,實力極強的神仙了。那麽問題來了,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所以嶽棠不得不思考, 究竟是地府鬼神, 還是天庭神仙?如果是後者,這個神仙又跟東明府大災有何關聯?嶽棠越想, 心中越是不安。難道一百三十年前的大災,也與那條預言有關嗎?難道是他……害了東明府幾十萬百姓?如果大災是為了除掉預言之人。背後之人,又為何要撕毀那頁生死簿呢?難道這場大災,其實是在為嶽棠遮掩?想到這裏,嶽棠的周身氣息浮動,道心已有失衡之象。“……大災之事,天庭不做解釋,地府鬼神不敢吭聲,這裏麵怕是另有文章。”王道長不知預言之事,他以為嶽棠鑽了牛角尖,非要查明大災真相。修士連地府都無法對抗,更遑論天庭。王道長看不透嶽棠,卻能隱隱感覺得到,嶽棠是一個很不一樣的散修。為什麽是散修?當然是從行事作風上看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