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主殿大門重重地關上。幾根蠟燭無風自燃。鬼哭驟止,一個黑影出現在角落裏,它最開始是躺在地上,背後似乎還有一柄匕首,然後黑影就慢慢變得扭曲,膨脹。龐大的影子罩住了整麵牆壁,高過了那尊神像。怨氣、憎惡、仇恨、殺意……就這麽一股腦地衝了過來。恍惚間,鬼差們聽到了人聲。“饒命!不是我做的,是赤狐,那隻狐狸精給我施了迷心術!”這個聲音忽遠忽近,最後發出了一聲在鬼差聽來必死無疑的慘叫。然後是一個男子陰狠的聲音:“王道長,死心吧……”隨即轟然巨響。陰寒氣息暴漲,蠟燭全滅。青麵鬼驚恐逃向反方向,慌亂中他好像撞開了一扇窗戶。所有鬼差都瘋狂地往外擠,那股恐怖的氣息就墜在他們後方,恐怖淒厲的鬼哭仿佛要把他們生生撕碎,再吞咽下肚。鬼差們一路狂奔,被攆出了長生觀,一頭紮進了旁邊的深坑。“這是什麽地方?”地麵焦黑遍布,青麵鬼下意識地感到不對,可惜已經遲了。這處天雷劈出的深坑,餘威尚存,一遇陰氣立時觸動。“啊啊啊啊!”這次可不是忍忍就能過去的級別了。陰兵們有的沒了胳膊,有的抱著腦袋,陰軀支離破碎,驚懼萬分地爬出深坑,拖著失去意識的同僚,狼狽而逃。長生觀之中。嶽棠看著遠去的陰風,不解地低聲問:“道友醒了?道友方才為何建議我下重手?”寄魂瓶裏的王道長歎了口氣:“貧道之死,可能也有陰司城隍的手筆在其中,此事說來話長。不過道友,你是如何模仿出……那般可怕的厲鬼哭嚎?”“非是模仿。”嶽棠抬眼,遙望道觀外的漆黑夜空。“那是百十年前,東明府災民的聲音。”第33章 陰司判官=========================第二波的“客人”是半夜來的。坐在蒲團上的嶽棠突然睜開眼睛, 他感知到了一股特殊的鬼氣。不同於陰兵鬼差,這次來的鬼更像是傳聞中的“鬼神”。氣息沉凝,身邊沒有環繞著愁雲慘霧, 也沒有任何鎖鏈拖曳的聲音。陰軀之中隱約能見一小團黑光, 正是這東西讓魂魄與陰氣凝聚在一起, 並且能吸取香火願力,使其主人增進修為。……敕封?跟白鹿山神體內的不一樣, 這東西應該是陰曹地府的敕封。對方的身份也昭然若揭,岩縣陰司城隍的判官。城隍不會親自前來,也不會孤身一人前來, 而陰司所屬的大大小小陰官, 能得到正式敕封的鬼神, 就隻有城隍座下的判官了。判官在地府是一個挺微妙的官職, 他們是輔助主位鬼神的副手。十殿閻羅的心腹屬下是判官,岩縣城隍的親信手下也是判官,但是連凡人百姓也知道他們不是一回事。“王道兄。”來人在道觀門口停步, 抬手揖禮。他戴著一頂儒巾,外衣是陳舊的袍子,膚色青白。若是不知情的凡人, 大約會以為這是一個在山中迷路受凍的書生。嶽棠垂眸,不言不動。長生觀大門敞開, 來人不是之前的鬼差,頗有道行,自然也能看到裏麵的情形。有一團黑影盤踞在神像之前, 乍看毫不出奇, 亦沒有任何動靜。判官外放的神識一觸,尚未探明情況, 就被一股可怖的血煞怨氣驚得縮了回去,恍惚間仿佛看到了一張僵硬扭曲的死屍麵容。正是王道長。饒是見慣了怨魂惡鬼的陰官,也忍不住連連後退。嶽棠一點都不意外。這可是他苦心模仿的南疆巫儺氣息,又借用了王道長死不瞑目之態,加上巫錦城令人望而生畏的魔意……別說判官,就算城隍來了一樣會被嚇到。因為陰司官吏見過的鬼,多半是凡人所化。縱然有天大的冤屈,有血海深仇的執念,甚至變成了厲鬼,他們內心深處仍然畏懼著天庭與地府。陰兵鬼差隨意一喝,厲鬼們就會心生畏懼,悄悄退走,不敢對上陰司城隍。久而久之,鬼神體內的那道敕封,就有了群鬼辟易之效。便如穿在一個人身上的官袍官帽,旁人一看,就會不由自主地跪下。是官袍官帽自有靈性,還是眾人心中畏懼加持的“高高在上、牢不可破”呢?像王道長這樣的修士,生前不受人間朝廷統轄,死後對上陰司城隍也未必恭敬凡人畏之如虎的權貴,他們不放在眼裏,凡人燒香供奉的鬼神,他們又時常會打交道。當這樣的人橫死喪命,化為厲鬼,其凶性絕非一般厲鬼可比。想嚇走“神誌不清的王道長”,除非是長生觀主殿供奉的那尊神像本尊下凡岩縣乃至東明府陰司能做到嗎?恐怕不能。嶽棠收斂情緒,把自己當做一具沒有任何知覺的屍體。也可以說是一個處於無知無覺狀態,沒有被外界驚動的厲鬼。通常沒有人願意驚擾厲鬼,特別是這個厲鬼還是金丹修士死後所化。打是打不過的,也鎮|壓不了。判官很是頭痛。之前鬼差來報,說長生觀鬧鬼了,還是王道長化為厲鬼的時候,城隍大為震怒,直言這不可能。修士可以保留此生記憶,重新修煉,根本沒必要這麽做,王道長也不是那種死腦筋的衝動性格。青麵鬼連連磕頭,發誓自己絕無虛言,也不是信口胡扯,然後又稟告了他在長生觀的所見所聞,還提到了赤狐先生、王道長的徒弟皆與此事有關。這事太好查了,取出生死簿的分冊翻一翻就知道了。結果上麵記得明明白白,青同道人勾結妖獸,下毒並暗刺王道長,致使王道長身死,而青同道人卻是被王道長含怒擊殺,打得魂飛魄散了。王道長的魂魄確實沒入黃泉地府。城隍看生死簿看得臉色鐵青,因為他前麵說王道長不可能化為厲鬼,很快事實就撲在了他的臉上。這事不僅會讓岩縣城隍顏麵無光,還有無窮後患。如果厲鬼不停地作祟,岩縣的陰司城隍沒法把這件事壓下去,鬧大了誰都沒好果子吃。所以長生觀目前的狀況必要探明,王道長的亡魂是盤桓在道觀之中,還是滿心嗜殺四處遊蕩?是隻殺妖獸呢,還是記恨著陰司?這都是必須弄清楚的事。於是,這個燙手山芋被甩到了判官頭上。因為這些年判官與王道長勉強算是熟識,所以他想推脫都不行,隻有硬著頭皮來了。“哎……王道兄心中有怨,我又何嚐不知。”判官長長地歎口氣,語帶痛惜,“我早就勸說過王道兄,少賣一些符紙,或是雲遊離開岩縣,可是道兄不聽啊,以至於今日。”道觀裏的那團黑影似乎有了動靜,陰詭氣息暴漲。判官頓時住口。他隻是想試探這個厲鬼保留了多少心智,不是過來送死的。“判官大人!”守在外圍的陰兵,戰戰兢兢地出聲。“無事,不可妄動。”判官後退了一步,發現黑影又慢慢地恢複了原本的狀態。“王道兄?”判官再喚。“……”道觀裏麵毫無動靜。判官心神一鬆,猜測隻要不進入長生觀,就不會激起厲鬼的凶性。“王道兄與我相交一場,如今隻有盡力為道兄尋找那些妖孽,交由道兄處置了。”判官搖著頭,頓足道,“隻望道兄化解心中仇恨,早日輪回……”判官的目光停留在屋簷下懸掛的焦黑物體上,聲音驀然一頓。因為他發現,這似乎是赤狐先生。修為堪比元嬰的妖獸奄奄一息地掛在這裏?之前那群陰兵鬼哭狼嚎地逃回城隍廟,雖然提到了門口的東西,但沒有看清這是什麽玩意,青麵鬼倒是想說,可是隻提了王道長變成厲鬼就讓城隍震怒,青麵鬼哪裏還敢多嘴說出猜測?這就造成了判官全無防備之下陡然瞥見黑炭真麵目,心神劇震。他一眼就看出,赤狐沒救了。別看軀體還保持著完整,筋骨早已碎完了,妖魂也遭受重創,渾渾噩噩意識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