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審視了亡者幾眼,看他模樣富態,穿著也很體麵,估摸著後續能從這家夥身上刮到油水,於是大發慈悲多說了幾句:“你啊,死得時間不巧,如果不是子夜時分,看不到這些爛泥鬼的。”“不過呢,等你頭七回人間,卻必須趕在子夜了,如果沒有鬼差護送……你自己想吧!”亡者看著周圍那些掙紮的畸形鬼物,生生打了個冷戰。泥人已經走遠了,忽然,它像是聽到了什麽,腳步一頓。就在這時,白霧裏衝出了一個黑色的影子。“誰?”鬼差大怒。他們立刻認出這是一個衝出黃泉的陰魂,對方悍不畏死地往前跑,鬼物們嘶吼撲上去,那架勢像是要把這個陰魂活活撕碎。“不知死活!”鬼差們大罵,那個亡者嚇得滾到一邊瑟瑟發抖。“報仇,我要報仇!”那個試圖逃回人間的陰魂尖叫著,努力甩脫一個又一個鬼物。鬼差們索性站在旁邊,冷嘲熱諷:“魂魄想回人間,做什麽夢呢?沒有修士招魂符,也沒有我們兄弟護送,也敢在子夜時分穿行在陰陽路上?等著吧,哈哈,馬上就會被撕碎。”泥人仰著脖子,看著那個從旁邊快要追上自己的陰魂。陰魂滿臉是血,長發披散,雙手指甲黑長可怖,儼然是厲鬼的模樣。這個厲鬼似乎有堅定的意誌,拚命想要回到人間,然而鬼物的數量太多了,那些黑色的黃泉泥正在逐漸侵染她的魂體。可是她仍然在跑。手指奮力地抓握著那一縷縷陽氣,血紅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前方。身後,那些鬼差笑著看熱鬧。泥人跑著跑著,悄悄往旁邊挪動。籠罩在泥人身上的淡淡光芒,首先作用在黃泉泥上,鬼物動作開始變得遲緩。厲鬼深陷在黃泉泥裏的魂體一下就抽離了出來,飛快地躥向陽氣最盛的地方,隻是一瞬間,就突破了黃泉邊界。那是鬼差們剛才進來的地方,又值子夜交替,屏障薄弱。“不好,厲鬼跑了!快去抓啊!”鬼差大驚,拽著鎖鏈也衝回了人間。然而脫離黃泉邊界,沒了鬼物的糾纏撕咬之後,厲鬼魂體膨脹數倍,力大無窮,抬手就把幾個鬼差“砸”回了陰陽路。這時小泥人已經跑得很遠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剛才有發生什麽嗎?泥人拍拍腦袋。它隻是個泥人!在趕時間呢!很快,小泥人就抵達了一條鬼物數量較少的陰陽路岔道。這裏的香燭味很濃。鬼物雖然一樣是畸形的,但是很安靜,沒有那麽窮凶極惡,也沒互相嘶打。它們仿佛是一株株形態怪異的樹木,隻在子夜交替顯現出猙獰的本來麵目,平時就那樣沉默著等著化為黑色的黃泉泥。泥人的步伐變慢了,它踩了踩腳底的土。沒走錯路!捏成它身體的黃泉泥就是來源於這個地界。赤陽府。成功抵達了“萬裏征途”的第一站,畢竟路途太遠,總要有個指向性。嶽棠做出了完整的計劃,但泥人隻是泥人,它不懂那麽多,隻靠主人蘊養的靈性行事。但是在隨機應變的情況下,它會很像主人。比如現在,它腦袋忽然一抬,仿佛醒悟了什麽。泥人飛快用一隻手壓住身後啪嗒啪嗒拍打的紙鶴翅膀,另外一隻手蓋住胸口發亮的鬼神敕封符文。輕手輕腳,快步而行。走了沒多久,它的腦袋忽然一頓,然後機警地一個矮身,蹲在路邊。白霧那頭,搖搖擺擺地來了第二個泥人。這泥人的身體上掛著一個紅色令牌,上麵還有古怪的字是陰司地府使用的陰文,上書的正是赤陽二字。令牌泥人的行動笨拙,速度堪憂。它邁著兩條腿,腦袋左轉右顧的,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砰。”胸口的令牌太沉了,泥人摔倒了,半天都沒爬起來。躲在路邊的小泥人一直偷偷摸摸,努力維持著一手在前,一手壓後的姿勢,蹲著挪動。終於,它鑽進了白霧,高興地雙手一鬆,繼續趕路。沒多久,身穿官袍的赤陽府城隍就出現在了陰陽路上。“啊呀,老夫就說不行吧,不會認路。”長德公彎腰撿起了“糊”在地上的令牌泥人。長德公歎息,南疆那位先生的想法是挺好的,可惜了。他搖搖頭,取下令牌,把泥人塞進袖子裏。周圍像樹木一樣遲緩呆滯的鬼物太正常了,在赤陽府就是這樣的。至於遠處鶴符隱隱約約的拍打聲?泥人啪啪跑動的聲音?陰陽路上的怪聲太多了,這些異響太過輕微,濃重的白霧更是阻隔了視線,無法看到太遠的地方。長德公錯過了真相。忙著趕路的小泥人也不會留下來展示自己。一刻鍾的時間已經過半!小泥人身後的紙鶴拍打得更加急促了。紙鶴的作用是指明方向,根據那一絲一縷流入黃泉邊界的陽氣。那道模仿鬼神敕封的符更重要,它阻斷了無孔不入的惡念與邪祟,震懾了所有殘魂碎片組成的怪物,不停地在泥人前方“延續”著“道路”。不知不覺之間,陰陽路上的鬼物變成了各種畸形的魚與海中生物的模樣。離開楚州,進入了海域。霧氣更濃,甚至從白色變成灰黑,除了泥人身上的光亮,周圍黑漆漆的一片,隻剩下各種不明所以的嘶吼。陰陽路也在扭曲、重疊。驀然,金光衝破了黑霧,泥人成功地落到了落在了某條岔路上。紙鶴拖拽著泥人,讓它的腦袋轉向右邊。那邊是夏州!***南疆,惡鬼峽。今夜不是滿月,烏雲遍布,狂風陣陣,怒江奔流。懸在惡鬼峽上方的那道鐵索正在左右晃動。白霧忽現。“啪。”憑空亮起了一團金光,然後狼狽地落在了鐵索上。小泥人兩手抓著鐵索,茫然地掛在半空中。蹬了蹬腿,沒能爬上去。不行,陰陽交替的子夜時分就要過去了,它馬上就要重新變回不能動的泥人了。小泥人身後的鶴符已經變得黯淡,拚盡最後一絲殘存在符文上的真元,帶著泥人往上飄。小泥人抓緊機會,手足並用爬完鐵索,順利地抵達懸崖。它飛快地找到了那塊突起的岩石,身體往石縫裏一躺,紙鶴也隨之折疊,翅膀收攏,蓋在了泥人身上。惡鬼峽再次恢複了寧靜。此後,日升月落,風吹雨淋,紙鶴巋然不動。十幾天後。巫錦城緩步走上高崖,他一眼就看到了岩縫裏的微光。巫錦城伸手一招,紙鶴立刻輕飄飄地展開翅膀,落在他的掌心。隨著紙鶴飛起,下麵栩栩如生的泥人露出來。“這是?”巫錦城頗為意外地看著那個窩在岩縫裏,仿佛酣然好夢的小人。它的模樣像極了嶽棠。眉眼輪廓似遠山煙霞塗抹勾勒,容貌清逸,帶著隨遇而安的無畏與灑脫。就是……太小了。巫錦城的手停在小泥人臉邊,沒有碰觸,頓了頓又縮回來。他打開了紙鶴開始讀信。--------------------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