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很喜歡這句。”葉時雨挺直了身體,仿著羅少傅的語氣道,“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能記下來不算本事,你能再解釋出來嗎?”葉時雨點點頭,“不得誌的時候就要保持自己的道德修養,得誌時便要努力讓天下人都能得到好處。”他眼神晶亮而堅毅,“無論何人,無論何境地,都需時時刻刻堅持修煉自身,哪怕奴才隻是一個小小的閹奴,亦不可自暴自棄。”高長風不可否認的感受到了一絲震撼,他看著眼前這個瘦弱到讓人心生憐憫的小小身軀,卻能感受到他蘊含的巨大力量,“那若有人故意欺你辱你,你當如何?”“奴才本就是最卑微的了,不怕欺辱。”葉時雨抬頭看著高長風,“但若有人敢欺辱殿下,那奴才就算拚盡全力也不會讓他好過。”“我怕不是撿到寶了……”高長風先是喃喃自語,繼而大笑起來,“你的腳可好了?”“嗯,奴才能走了。”二人姍姍來遲,其他人早已開始縱馬奔馳,隻有高齊琛騎著一匹小馬噠噠噠地走過來,“四哥教教我。”“我教你做什麽,找你師父去。”高長風懶得理這個小娃娃,可他偏愛卻纏著他,“你再這麽賴著不走,你母妃知道了要訓斥你的。”“四哥。”高齊琛仍不肯走,“你不是說去拿好玩的玩意兒了嗎,在哪兒呢?”“沒拿。”高長風拉過葉時雨身上掛著的布包打開給他看,裏麵空空如也,“死心了吧?”高齊琛一臉失望地走了,馬廄的太監將高長風的馬也牽了過來,隻見他縱身一躍穩穩地騎在了馬上,“你就在這兒候著。”說完勒緊韁繩調轉馬頭,隨著一聲“駕”喝出,馬兒抬蹄而去,馬上少年衣袂飛揚,肆意暢快,教葉時雨看直了眼,若論身姿氣勢,他覺得場上哪個都不如自家殿下的好。葉時雨將自己的腰板兒也挺直直的,怕丟了高長風的臉麵,一雙眼睛看著場上的來回穿梭的貴人們,漸漸也看出了一絲蛛絲馬跡。其他皇子莫不是有同伴共騎抑或相約比賽,唯獨高長風與他們保持著一些距離獨自騎乘,他入宮本就不久,那些大太監們即便嚼舌根也不會在他麵前,所以當他看到高長風的境遇,心中止不住地疼。似乎是看到了他忿忿的表情,遠處的高長風勒馬停住衝他微微一笑,這一笑猶如烈日下的甘霖,讓葉時雨的心瞬間平靜下來,窮則獨善其身,他心中默念,一邊看著馬場上的的人們,一邊回憶著羅維清剛剛講過的每一句。隻見高顯允與康恒二人的馬逐漸減慢,兩人並排而行似乎是在說些什麽,而後康恒點點頭下了馬,隨即便有小太監前來將馬牽走。葉時雨本沒太在意,卻見康恒的臉色有些不自然,手裏似乎還捏著什麽東西藏於衣袖,避開了眾人向學堂那邊走去,此時高齊琛不小心跌下馬來,哭得是震天動地,除了他沒人注意到康恒的離開。葉時雨對康恒十分在意,他雖候在原地心裏卻十分不安,反複糾結了一陣還是決定跟上去瞧瞧。康恒仗著學堂裏沒人,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過了一會兒隻聽得一陣敲擊聲,隨著聲音停止,趴在門邊的葉時雨趕緊躲進拐角掩住身形。隨即康恒走到門邊再次左右看看快速離開,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盡頭,葉時雨也進了學堂,他環顧一周並未發現什麽異常,想到他主仆二人對高長風的態度,葉時雨還是走到了高長風的座位前查看。“奇怪……”他喃喃著,並沒看出什麽,隨意伸手摸了下書桌與矮凳,隻覺得手上一晃,矮凳差點散了架。原來如此!葉時雨蹲下查看,隻見矮凳的一條腿被卸了下來又重新虛放上,若是高長風直接坐下必定會摔下出醜。葉時雨此刻對高顯允和康恒是恨得牙癢癢,他本想去告訴羅維清,但剛走出兩步複又回來,他將高顯允的矮凳搬來與高長風的交換,又將壞掉的凳子放於高顯允處重新擺好,這才滿意而去。回到了馬場,葉時雨再次悄悄混入侍從中間,旁邊似乎沒人留意到他曾離開,可高長風卻調馬而來,葉時雨趕緊迎上來,“殿下可有什麽吩咐?”“去取些水來。”高長風下馬走了兩步,遠離了人群,葉時雨也將水取來,“你剛才去哪兒了?”“奴才發現了有人想害殿下,便跟上去瞧瞧。”仰頭喝水的高長風聞言停下,“細細說來。”葉時雨將事情道出,高長風倒是不以為意的一笑,“不過是一些上不了台麵的惡作劇而已。”“什麽惡作劇。”葉時雨憤憤不平,“奴才便看不過去。”高長風哈哈一笑,“我見你與康恒同時不見還有些擔心,看來是多餘了。”葉時雨也是一笑,目光中閃著狡黠的光芒,“殿下還請拭目以待。”第6章 騎術過後已臨近傍晚,眾位貴人莫不是有些灰頭土臉氣喘籲籲,紛紛擦拭更衣,但仍有一堂兵法未講,所以他們不能離開還得回到學堂。一天下來都十分疲憊,其他人都有貼身侍從拿來些糕點在屋外的回廊處,三三兩兩坐在一起邊聊邊充饑,唯獨高長風斜靠著廊柱望著遠處發呆,旁邊是一臉自責的葉時雨。“奴才不知還需準備吃食。”“你以為我為何不願來文華殿。”高長風一笑,“因為太餓了。”看到葉時雨已愧疚難當他才又安慰道,“我早已習慣了,你又愧疚個什麽?”隨著羅維清的到來,眾人趕緊拍下身上的碎屑回到屋內,高長風二人離得最近率先進了屋,高顯允與康恒相視一笑也快步進來,他二人莫不是等著一場出糗的好戲,可高長風慢慢悠悠的,一會兒看看這兒一會兒摸摸那兒,就是不坐下。高顯允顯然有些焦急,康恒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眼神率先坐下,高顯允也打算先坐下再看好戲,可當他毫無防備地坐下時,凳子隨著他身體的下落瞬間變得四分五裂,隻聽得嘩啦一聲,高顯允一屁股仰倒在地,頭重重地磕在了後麵的書桌一角,疼得他瞬間眼冒金星,一口氣倒不上來,嘴巴張了幾張,片刻之後才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聲。康恒嚇壞了,第一個衝上去跪地扶起了高顯允,其餘人也都圍上來大呼小叫地趕緊讓請太醫,高長風此刻穩穩地坐在了凳子上看著那邊的兵荒馬亂,低頭輕聲問旁邊跪著的葉時雨,“你是不是又多弄壞了一條凳子腿兒?”葉時雨斜了一眼那邊,輕輕地點點頭,高長風實在忍不住輕笑出聲,這一笑恰巧被剛剛緩過來神的高顯允看到,他瞬間覺得氣血翻湧,卻有苦說不得,隻是惡狠狠地瞪著康恒。康恒嚇得差點兒沒扶穩,可他也無法解釋,幾名太監抬來軟轎,他也隻能先隨高顯允回瑤華宮中。一番折騰下來這節兵法也沒能講成,隨著日已西斜,天色漸暗,皇子們紛紛離去,高長風顯得一點也不著急,直至整個文華殿變得寂然無聲才從凳子上起來向羅少傅所在的廂房走去。進門之後,高長風看到羅維清嚴肅的表情後瞬間斂去了笑容,老老實實站在一旁,“羅少傅。”葉時雨感到了羅維清淩厲的目光,更是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康恒先進了學堂,你後又進去,到底做了些什麽?”葉時雨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將事情前後說了個明明白白,羅維清眉頭一蹙剛要開口,高長風搶了先,“少傅莫要責怪他,怎麽說也是他二人先起了害人之心,時雨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羅維清歎了口氣,“既已識破何苦又將錯就錯。”“他們……”他們敢欺辱殿下當然要付出代價,葉時雨心有不服卻識相的沒說出口。“你可知你換了凳子的事若是讓三皇子知道,就是你家殿下也保不住你,更何況你將凳子再次破壞,”羅維清語重心長,“你又可知管著文華殿家具的太監此刻已拖去瑤華宮,瑾嬪娘娘是不會輕饒了他,是生是死那全看命了。”葉時雨身子一抖,“奴才……奴才不知會如此。”羅維清從案下拿出一本書,遞給了高長風,“不明之處記下來。”高長風點點頭交給了葉時雨收著,一前一後的離開了文華殿,已到了用晚膳的時候,甬道內幾乎無人,二人就這麽沉默地走著,兩邊高聳的宮牆隻留天一線,“你不用自責。”高長風突然道,“你雖跟了我不久,但想必也看清楚了我的境遇,若想走還來得及。”“奴才隻恨自己太過弱小,不能為殿下分憂。”葉時雨猶如一塊巨石堵在胸口,悶的他心口發疼,“若是今日之事重來,奴才一樣會這樣做,唯有的愧疚是奴才連累了其他人,不知他是生是死。”“你的心意我當然懂,但今日之事也虧的是羅少傅看到,若是其他人的話正如剛才所說,我這個沒用的皇子是保不住你的。”“就算被抓著奴才也不怕。”葉時雨依舊是梗著脖子,一副小鬥雞的模樣,惹的高長風忍不住輕輕拍打了他的腦袋,“你這麽聰明怎麽就不懂得什麽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意氣用事是最蠢的行為。”“殿下說了,奴才就懂了。”原來羅少傅不認同的事並不代表殿下不認同,得到肯定的葉時雨一掃剛才悶悶不樂的模樣,就連步伐也變得輕快起來。瑤華宮中,瑾嬪已是哭腫了雙眼,康恒則跪在一邊大氣也不敢出,“允兒一直在昏睡,連皇上來了也沒能叫醒,這不會摔出什麽大事來吧。”瑾嬪狠狠瞪了康恒一眼,“是不是老四做的?”“侄兒……侄兒也不確定。”康恒瑟瑟發抖,“是殿下與侄兒說想整一下四殿下,侄兒明明將四殿下的凳子弄壞了,可就不知怎的這凳子到了殿下那裏。”“蠢東西!”瑾嬪氣得將宮女端上來的茶杯掃到了地上,啪的一聲正落在康恒身邊摔得粉碎,康恒雖抖成了篩子卻動也不敢動一下,“老四當真沒離開過馬場?”“應該是沒有的,可能……可能是出了什麽意外?”康恒如何也想不通是怎麽回事,可瑾嬪哪能接受這樣的解釋,“就算不是他親手做下的,也與他脫不了幹係,我的允兒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我也必然不會饒了這個掃把星!”康恒也不知高顯允為何摔了一下就成了這副模樣,明明在文華殿時人還清醒著,回來便陷入了昏睡,若真有什麽事莫說瑾嬪娘娘,就是他爹也要打死他不可!自那日後高顯允一直沒能來文華殿,五皇子高林淵與高齊琛年紀小些,隻覺得他四哥特立獨行,身上總帶著許多新奇好玩的東西,高顯允不在反而沒了顧忌更纏著他玩樂,讓高長風不勝其煩。所以課中閑暇的時候倒是葉時雨帶著兩個小皇子多些,也讓高長風有了不少與羅維清獨處的時間,能夠及時為他答疑解惑。葉時雨也逐漸發現,他家主子雖在課堂上睡大覺,可每每拿回去的書本都要比羅少傅課上所授要難上許多,他上夜的時候有時也與高長風一起看,卻是覺得晦澀難懂十分吃力。隻是最近陳家兄弟纏得緊,除了殿下就寢他們便總在殿內,非要近身侍奉著,葉時雨抬頭看了眼與他下棋的高長風,隻見他眉頭緊鎖十分不耐,心思根本不在這棋盤之上。他知今日羅維清給了高長風一本《帝鑒圖說》,這書即便葉時雨不太懂也知不是隨便就能看的,高長風也遠比往日謹慎且迫不及待。“殿下,來喝點茶吧。”陳二沒眼力價兒地奉上一杯茶水,果不其然惹得高長風更加煩躁,葉時雨突然心生一計,他不動聲色地趁陳大轉身訓斥陳二的時候動了棋子,高長風抬眼看了一下並未阻止,隻見葉時雨眨了眨眼,在陳大轉身回來之際落下一子,而後拍手大笑,“是奴才贏了!”與葉時雨的興奮不同,高長風一言不發表情陰鬱,陳大看出了不對剛要出聲,葉時雨又嬉笑道,“奴才不過學了幾日竟能贏了殿下,殿下可賞些什麽?”此言一出陳大恨不得馬上捂住葉時雨的嘴,可顯然已經來不及了,隻見高長風一把掀翻了棋盤,棋盤狠狠砸在了地上,棋子更是嘩啦啦地散了一地,“賞你?”高長風輕笑起來,“你想要本殿下賞些什麽?”三人此刻都已是嚇得跪在地上,葉時雨顫聲道,“殿下息怒,奴才……奴才什麽都不要了。”“賞你一腳可好?”高長風忽地抬起了腳踹向了葉時雨的的肩膀,隻聽得他“啊”的一聲慘叫便滾在了一旁,陳大陳二見此狀不住磕頭求饒,高長風的表情卻陰晴不定,他看了眼葉時雨,眼神中的不安已有顯露。葉時雨輕輕對他搖搖頭,高長風隻得咬牙喝道,“都滾出去!以後沒我的話都在殿外候著,別在眼前晃得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