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竟能猜出我看過信。”被誇了的葉時雨紅了雙頰,更襯得一臉孩子氣,“奴才也是瞎猜的,倒是蕭大人應該早就看出來了,這才能截著信。”夜雖已深,但二人也不可再多言,葉時雨匆匆回去,見高靖南房中依然漆黑一片舒了口氣。為避免進去時吵醒他,葉時雨決定還是先回自己房中,明日趕在高靖南醒之前過去便可,他輕輕推開自己房門,借著點外頭的光線點亮了油燈,而後將門靜靜關上。剛一轉身,他嚇得倒抽了一口冷氣,頭頂一陣眩暈,魂魄都仿佛出了竅,手晃了幾晃,燈油灑出了少許,岌岌可危的火苗抖動著,映著那坐在屋中之人的臉色更為駭人。“殿下……您怎麽會在這兒。”葉時雨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本應熟睡的高靖南竟然出現在他房中,這陰翳的眼神和渾身散發出的殺氣讓他知道,高靖南一定是看到了!他看到了多少,聽到了多少,葉時雨心中在這一瞬甚至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打算。“多久了。”多久了?葉時雨不敢隨意答話,隻得裝糊塗,“什麽……多久?”高靖南豁地站起,幾步便逼近眼前,小小的房間無處可躲,葉時雨的背撞到了牆上,下巴被鐵夾般的手指狠狠捏住,痛得他忍不住低呼出聲。“說,你二人私通多久了。”這聲音如冰凍三尺,比外頭的寒風還要冷幾分。私……通?葉時雨僅僅錯愕了一瞬,心口驟然一鬆,緊繃的身體也隨之鬆弛了下來,一雙杏眼盛滿了淚水,不解地看著高靖南,“奴才不懂……”疼痛讓他的話斷斷續續,“奴才剛才確實見過蕭大人……但不是這種見不得人的事……”下巴上的鉗製驟然鬆開,高靖南眼神森然,那感覺若是得不到滿意的答案,他下一瞬便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一般。葉時雨眨巴了下眼睛,一直故意憋著的淚水從眼角滾落,他輕輕抽泣了一下才從懷裏拿出了一張銀票,跪著舉了起來。高靖南看見銀票,眼神裏閃過一絲錯愕,卻依然沒有說話,靜靜地等他解釋。“奴才以前在宮裏就常聽其他公公說,我們這些人以後都是沒著落的,要趁早攢下些家底才好。”葉時雨感到手上的銀票被抽走,連忙雙手伏地繼續顫聲道,“田大人給的那個扳指,奴才想著應是值些錢的,與其放在身邊如此紮眼倒不如換成銀兩,這才拜托了蕭大人。”“那你為何偏要找他去換,還要偷偷摸摸地深夜相見。”葉時雨敏銳地感覺到高靖南語氣雖厲,但氣息卻不若剛才那般凜凜,心中稍定,“奴才不是不知,王府中其他下人對奴才似乎都有不同尋常的看法,奴才雖不太懂,但也知他們不可輕信。可若讓殿下做這種事奴才實在不敢,這才麻煩了蕭大人。”“至於為何深夜……是奴才發現殿下應是擔心軍務泄露,不喜奴才與蕭大人來往過近,所以才趁著殿下睡著了才前去。”葉時雨深吸一口氣,“欺瞞殿下奴才罪無可恕!”言罷,他猛地一抬頭準備狠狠磕在地上,卻在幾乎觸地的瞬間被一隻大手攔住。“不要命了嗎,本就不聰明,若磕下去便要更傻了。”語氣雖是惡狠狠,可這話一聽便知高靖南已信了八九分,葉時雨心裏仍突突的,後怕不已,幸而為了謹慎起見,他真的讓蕭念亭替他當了扳指,特意在此次見麵時拿著,若沒這個那便是如何也說不清了。高靖南看著依舊伏在地上不敢起身的葉時雨,冷笑道,“你覺得我是因為怕泄露了軍務才不喜你與蕭念亭親近?”隻見眼前的人聞言疑惑地抬起頭,滿臉都是“不然呢”的神色,高靖南一口氣噎在喉中,更覺得一股無名之火自胸中燃起,“你們這種人,是不是都沒有心!”“我們這種人……”葉時雨神色黯了黯,“本也不是什麽完人。”“從明日起不許踏出這個門,好好想想為什麽!”高靖南拂袖而去,門哐地一聲被甩上,蕩起了一陣薄薄的塵土,跪在地上的葉時雨嗆咳了兩聲,起身將臉上的眼淚擦了個幹淨,麵上不見了剛才的驚懼與倉皇。他知道這關過了,即便高靖南看似勃然大怒地將他禁足,但那怒火並非衝著他而來,倒更像是懊惱自己一般。若說先前葉時雨隻覺得那些流言是無稽之談,但中秋夜那件事之後,他再懵懂也明白了幾分,自己這算是“恃寵而驕”?葉時雨覺得這詞甚為不妥,但卻多了幾分底氣,禁足便禁足了罷,殿下那邊蕭大人自會聯絡,倒是能趁這機會休息一下,不必忙前忙後地侍奉高靖南了。葉時雨雖不得出門,可每日的飯菜都由竹喧直接送來,過的反而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隻是這菜色不是平日裏下人們的份例,倒像是高靖南膳食裏撥出來的。葉時雨對著銅鏡捏了捏自己的臉,幾日下來似乎都吃胖了些,門口又傳來了開鎖的聲音,他低低歎了一聲,這整日的不動彈,早飯都還沒下去,午飯便來了。竹喧將飯菜擺了,站在旁邊盯著他,“竹喧,將門關上,你陪我一起吃了吧。”竹喧一驚,連忙擺手道,“殿下讓我盯著你吃完,若是知道我吃了還不打斷我的腿。”葉時雨端起碗,艱難地往嘴裏送,餘光瞄見竹喧幾次欲言又止的模樣便道,“是有什麽事?”“唉!”竹喧重重地歎了一聲,一臉我實在是憋不住了的表情,“葉公公,你是不知道,最近那個狐狸精日日纏著殿下,殿下竟也不拒絕。”“狐狸精?”葉時雨奇道,“誰是狐狸精。”“還能有誰。”竹喧憤憤不平道,“不就是那個西決來的!”第33章 金燕徊?“殿下接納了她?”葉時雨目露驚訝。竹喧收起了忿忿,換了上了寬慰的表情,低聲道,“不過殿下從未讓她在寢房呆過整夜,葉公公倒也不必太憂心。”葉時雨麵上一紅,“我……我有什麽好憂心的。”竹喧一臉心照不宣的笑容,讓葉時雨隻得低頭扒飯,可他吃得心不在焉,總覺得這事情不太對勁。飯菜硬是吃了幹淨,葉時雨滿麵痛苦地拉住竹喧,“求你跟殿下說說,飯菜不要再送這麽多,我是真的吃不下了。”竹喧本想說我哪敢說這個,但看他確實吃的不舒服,這才道,“那我試試看吧。”“竹喧。”見他要走葉時雨忙拉著,七分羞怯三分急切地問道,“殿下他……真的很寵愛金姑娘嗎?”“看起來像是,愛不愛那就不好說了。”竹喧一臉我懂的表情,收拾了碗筷出去,然後盡職地將門上了鎖。隨著房門緊閉,葉時雨褪去剛才含羞帶怯的模樣,他摸了摸吃的有些不舒服的肚子,在小小的房間裏來回踱步。若不是高靖南首肯,金燕徊是近不了他的身的,但高靖南平時極為謹慎,枕下從來都放著一把匕首,金燕徊若有什麽企圖也並非易事。竹喧打葉時雨屋裏出來,食盒往地上一放,轉臉便進了高靖南的屋子,添油加醋地講了一番,眼見冷著一張臉的寧王緩和些許了神色,“那今後便少些飯菜。”竹喧聽到後一怔,他還以為寧王會將葉時雨放出來,可沒想到依然沒解了禁足。竹喧哪敢再多言語,躬身告退後轉頭正遇著走進來的金燕徊,即便她依舊是美得讓人移不開眼,可竹喧卻輕哼了一聲,也沒見個禮便走了。金燕徊不介意地一笑,衝著高靖南微微一福,“外頭那些人聽聞您生辰不打算大宴賓客,都跟沒頭蒼蠅似的在王府門口轉悠,想見您一麵奉上大禮呢。”“無需理會他們。”高靖南斜靠在軟榻上,在身邊輕輕一拍,金燕徊眉眼含笑卻沒過去,而是轉身先去倒了杯酒,水蔥般的手指尖兒在酒杯邊緣打轉,模樣是含嬌帶媚,可心中卻是窩火的很。高靖南第一次詔她來時,金燕徊本是精心裝扮了一番,可沒想到還沒近身,他便說討厭女人身上的香氣,著人將她帶去洗了個幹幹淨淨。溫柔鄉嘛,女人身上若一點熏香都沒有才是怪事,所以她準備的秘藥上多多少少都帶些醉人的香氣,可高靖南偏不吃這一套,再一次打亂了金燕徊的布局。金燕徊哪裏在男人身上受過這等委屈,可偏偏還得笑臉相迎,兩個各懷心思的人就這麽膩在一起,單從表麵看,倒是賞心悅目的。二人見麵第二天葉時雨便被禁了足,蕭念亭自然也能猜到原委,但見高靖南不來找他問話,倒是與金燕徊親熱起來,料想葉時雨已將事情處理得當。蕭念亭不禁也有些感歎,高靖南現在處理軍務已是有模有樣,可在情這一字上,卻還沒葉時雨一個少年來的通透。正思忖著,北林忽地推門而入,依舊帶著滿臉笑意,“大人,信已妥。”蕭念亭頜首,他與四殿下直接聯絡,葉時雨便不用再置於險境,現下隻需安安分分地當好他的內侍,今後找機會脫身即可。“大人,還有件好事。”北林突然壓低嗓門,附在他耳邊道,“金燕徊的父親已救出,現下人已安排妥當,這是他的親筆信。”蕭念亭雙眸一亮,將信快速看了一遍後貼身收好,金燕徊的父親自西決逃出,那西決的人必然不會放過她,路途雖遠但恐怕已近在眼前,以高靖南對金燕徊警覺程度,刺殺應是難以完成,那他便必須保證能拿到想要的東西。當年顧家滿門抄斬,所犯之罪乃是有人從西決大量購買劣質鐵礦,再以高價售與當初的工部尚書,太後親侄薛安成用於曆朝的兵器打造,鐵礦低劣,所造兵器自然也是表麵光鮮。當初的大將還是伯陽侯楊聞北,將士們拿著武器在戰場上廝殺,卻是刀斷槍折,潰不成軍,被南詔連奪六城。伯陽侯謝罪自刎於邊境,楊家軍足足折損了十萬兵力,自此幾乎沒了人,造成了曆朝兵史上最大的挫折,而薛家也因此才逐漸掌握了兵權。時任禦史的顧覃清本是諫言徹查此事,卻沒想到在自家廢棄的地窖裏被搜出了大量財富和來往信件,這一下可謂震驚朝野,雖不信之人大有人在,可想趁機推一把的人更多,顧家轟然而塌,速度快得幾乎讓人來不及反應。當年的蕭念亭就站在長街之上,雙眸赤紅地看著劊子手將昔日親密之人的頭顱一個個砍下,用來接盛鮮血的血槽滿溢出來,順著長街的磚縫緩緩流動著,每一寸磚石,每一寸土地都沾上了顧家人含冤的血淚。妻子遭此變故一病不起,彌留之際用僅剩的力氣緊握著他的手,說著顧家之事與他蕭然無關,要他必須說出不再尋仇這才咽了氣。可他不再是蕭然!他深知此事與當初的工部尚書薛安成密不可分,可薛安成堅稱是被蒙蔽,再加上薛太後的刻意回護,最後僅是罷免了官職,成了庶民。蕭念亭自此入了薛羽麾下,不要命般地打仗才換來了今時的地位,而他現如今不僅有了忠於自己的軍隊,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購買鐵礦時在曆朝與西決之間的聯絡人金堯。當初鐵礦之事敗露,金堯不敢再回曆朝,便定居於西決,而他一直藏著部分賬本和來往書信,這些證據足以顛覆整個薛家。夜幕之下,金燕徊捧著信幾乎泣不成聲,待好不容易穩住了心神,她淚眼婆娑地看著蕭念亭,緩緩道,“燕徊素日的名聲雖不好,卻會信守承諾,賬本與信件後日自會有人奉上。”蕭念亭眉心微動,沉聲道,“高靖南對你過於警惕,刺殺一事已難成,你隻要將東西拿來,我便可安排你與父親團聚。”刺殺是西決給她的任務,雖說他亦想借刀殺人,可金燕徊運氣實在太差,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也不占,隻要他二人各取所需,她也沒必要將命搭上。“五日後便是高靖南的生辰,雖是家宴,但總要有些歌舞助興。”金燕徊輕笑,“到時蕭大人隻需找些歌姬舞姬,讓她們熏上濃鬱的香氣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