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下來。”柳聽禾不敢遲疑立刻落筆,這一日在心中反複記憶的字一個個呈現在紙上,雖歪歪扭扭卻也還算清晰,“一切妥當,冬至,自幽州起兵,謝。”此人低聲念著,目光漸漸肅然。“起……起兵?”柳聽禾心中狂跳,“幽州是哪兒?”“閉嘴。”這人低斥一聲將紙浸進茶水中徹底泡爛,把水倒進了花盆裏,“沒人發現你吧。”“沒有沒有!”柳聽禾忙不迭道,“最近小梁子不在他們就常偷懶。”“想不到你還是有些本事的,此次做的不錯。”這人語氣緩和了些,輕笑一聲自懷中取出一枚藥丸,“這是解藥,可緩解你身上毒性,若想徹底解毒,就要好生聽話。”柳聽禾眼睛亮了亮,快速接過藥丸仰頭就吞進口中,沒有看到的是眼前這人譏諷的眼神,“那我何時能離開這裏?”“離開?”這人淡淡笑道,“會有那麽一天的。”冬至,自幽州起兵。這句話不到時日就快馬傳至了南詔,這也讓南詔王與閣羅泰思索再三,心中不定。“幽州與北境接壤。”南詔王沉聲道,“他們果真要攻打北境?”“前幾次消息已有這個跡象,而這次是最為直接的。”手中紙張薄如蟬翼,是縫在衣料中間夾帶回來的,閣羅泰又來回看了幾遍,手指不過磋磨幾下這紙便碎為齏粉。“如此隱秘的消息,也唯有與皇帝最親近的柳聽禾能拿到。”跪在堂下的人風塵仆仆,疲憊的幾乎要立刻昏厥過去,卻依然咬牙撐著,“而監視蕭念亭的人也發現他曾往駐守幽州的武安侯謝景風派人通信。”雖說一直聽聞曆朝與北境相安無事,可北境太過遙遠,南詔與其沒有任何聯係,是否有什麽變故也不得而知。“再探。”南詔王微微抬起下頜向堂下吩咐道,“先下去吧。”這消息若是真的,那將會徹底打亂南詔入秋起兵的步伐,但南詔王的目光中閃爍著興奮,“如果他們當真要冬至起兵北境,那到時候他們的兵力都集中在北部,乃是我們趁虛而入的最佳時機,到時候再加上西決……”“王上,此消息太過精準,且是由柳聽禾傳出,不可輕信。”閣羅泰始終覺得有些怪異,“當初老臣便說過,找個三分像的便可,柳聽禾與葉時雨如此相像,那就是直接告訴了高長風我們的目的!”“天下相像的人那麽多,就是湊巧又如何!”閣羅泰因為此事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相斥於他,南詔王即使本來還有些悔意,也因為他反複地提起而惱羞成怒,但此刻他並不欲與其爭吵,“宮裏不是有個熟知中原朝政之人,何不提來問問。”葉時雨一路被帶到議事的宮殿,心中預想過各種可能,卻沒想到竟讓他回答曆朝與北境關係如何。“這……”該回答好還是不好,南詔王與閣羅泰就這樣盯著他,顯然不會給他太長思考的時間,“我掌管的乃是朝廷命官的情報,與他國之事知之甚少。”“知之甚少也是知,如此淺顯的問題與你來說應當不難。”南詔王顯然不信,而葉時雨知道再遲疑下去那之前的努力便都白費了。“正因為我知之甚少,所以不敢妄言。”葉時雨抬頭懇切道,“兩國之間的都是大事,若我瞎說貽誤軍機,那罪過便大了!”“嗬,你隻管說你知道的,是真是假我自會決斷。”葉時雨心中暗暗一緊,知道這一遭是非說不可了,可不知南詔王拿到了什麽情報突然問自己這個。雖說他是深知與北境交好,可在敵國麵前自然不能據實相告,葉時雨心中既有了計較便要顯得心中有數,於是他抬頭答道,“早些年是還可以,可近一兩年我在服侍皇上時偶有聽到幾句,似乎起了些隔閡。”說話的時候他目光極為坦然,看了眼南詔王,又看了看閣羅泰,他表麵雖算淡定,可內心卻忐忑到了極點,垂下的發絲遮住了泛紅的耳尖。閣羅泰平靜如水,而南詔王神色雖淡卻依舊看出了些許變化,隻是這一絲鬆動,葉時雨的心逐漸定下來,雖不知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可他應當沒有說錯話。“高長風是不會將如此重要之事告知於我的,我也不過是道聽途說了幾句。”葉時雨囁喏了幾句,“是王上要我講的。”南詔王自然不願與他在此話題上多費口舌,倒是一直沉默的閣羅泰突然開口道,“你獨自在王宮之中恐怕甚為不安吧,我這兒到遇見了一個老熟人,特地將他帶過來陪你。”老熟人?葉時雨心下一顫,驀然回頭,隻見與此同時宮門打開,兩名守衛將一人拖了進來,他定睛一看不禁驚呼,“清川?!”第121章 這是清川,即使他衣衫襤褸,發絲淩亂,低垂的麵目被血汙所遮擋,是從未見過的狼狽模樣,可葉時雨還是在第一眼就認出了他。霎時間他顧不得什麽遮掩情緒,也來不及思考要展現出什麽樣的表情,葉時雨就這麽衝向了清川,一把托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你……你怎麽會在這兒!”僅剩的一絲理智讓葉時雨記起了現在的處境,他不能表現出曾與清川見過一麵。清川的兩條手臂還被王宮侍衛緊緊向後拽著,整個人的身體被拉成了極其難受的姿態,葉時雨突然抬起頭,雙眸中聚起了如利刃般的目光,“鬆開!”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難以忽視的狠勁,兩個侍衛不約而同地鬆開了雙手,鬆的一瞬間好似才突然發現自己怎麽就聽了這個俘虜的命令,一時間麵麵相覷。清川身體的重量瞬間壓在葉時雨的身上,跪在地上的他咬牙將其撐起,而後回過頭緊盯著身後如同看戲的兩個人,“他怎麽了!”“你們下去吧。”閣羅泰氣定神閑地看著這一幕,揮手讓侍衛下去,“葉公子可怪不得老夫,守衛正常巡山,見他重傷躺在山上,說起來倒是還救了他一命。”“閣羅泰,清川的武功如何你清楚,我也不必遮遮掩掩,這山裏哪怕是猛獸也不可能傷他至此!”“發現他時的確已經受傷昏厥,不然以王宮的侍衛也不可能將他拿住。”閣羅泰挑眉輕笑,隻是他醒後得知你在宮裏,便主動要我們廢其武功也要來找你,情意之深厚倒教老夫唏噓不已。”隨著閣羅泰的話一字一句地傳來,葉時雨已震驚到雙目圓瞪,手顫抖著輕撫上清川的臉頰,血痂混合著灰土,這粗糙的手感像一把利刃在反複割裂著,心中的痛無法言喻。手腕突然被輕輕握住,清川不知何時半睜開了雙眼,他像是終於確認了眼前的人誰,盡力扯了扯嘴角,想做出平時那般恣肆的笑靨,“放心,沒事……”葉時雨刹那間紅了眼眶,可他不能失態,他安撫地用力收緊了一下手臂,而後小心翼翼地將清川輕放在地麵上,而後跪著轉身,重重地磕下,“求王上救他一命!”他沒有再看向閣羅泰,而是一下又一下地朝南詔王磕著頭,咚咚的聲音響徹著宮殿,葉時雨感到了衣服的後擺被拉緊,身後是清川有氣無力的阻止。可他不能停下來,獵物在恐懼的向他搖尾乞憐,這樣的悲慘狀態才是南詔王所喜愛的模樣,也才有可能讓他鬆動。一下一下的抬起與磕下中,葉時雨看到了南詔王逐漸得意的神色以及臉色愈發不虞的閣羅泰,眩暈中葉時雨看到了地上已有了暗紅的痕跡,而此時耳邊忽響起一聲,“行了。”葉時雨雙目已有些發直,他用雙手支撐住地麵,聳起的雙眼更顯得過於單薄,他喘了幾口才抬起頭來,依舊滿目哀求地盯著南詔王,“求王上救他,王上想知道什麽我都說。”“王上!”閣羅泰出聲阻止自王座上站起的南詔王,卻根本無用,“襄王信中特意說葉時雨慣以狡猾,不可掉以輕心!”“王上不可輕信他人言!”葉時雨滿目急切且哀求,“我在曆都時曾調查過襄王的舅舅,他這是故意借王上之手殺我。”“真有意思。”南詔王不可能聽從閣羅泰的指揮,他一步步靠近葉時雨,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這是你什麽人?”“他曾是我在幽肆時的下屬,現在與我是摯友。”“摯友?”南詔王向他身後看了一眼,輕笑,“什麽樣的摯友能做到自廢武功來陪你?”“王上,他失了武功便失了一切威脅,他傷得很重,求王上救救他!”清川的傷勢很重,廢掉武功又不知對他腑是否有傷害,此時此刻葉時雨什麽都不想顧,隻想清川盡快得到救治。“那我問你,高長風是否早有攻打北境之心?”這問題看似突如其來,但自南詔王問起後葉時雨便想過,他既然問出來必定是得了什麽相關的消息,而這消息也必然是從曆都傳了出來。他是深知北境王與曆朝交好,他離開曆都之際還得知北境王世子意欲娶武安侯之女為妻,皇上深以為意,隻是此事暫未公開。再加方才他說與北境似乎有些隔閡之時南詔王細微的表情變化,他愈發肯定了南詔王定是得到了什麽關於曆朝與北境關係的傳言。“王上,聖意豈會輕易顯露,是否有攻打之心我是真的不知。”葉時雨殷切道,“但上次所說的略起隔閡是真的,要說至不至於攻打……這不好揣測。”南詔王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隻是這表情中有著些許掩飾不掉的得意。在他看來現因柳聽禾從中混攪,高長風如今已與太子和朝臣不合,朝中局勢已然不穩。若他真要攻打北境,那必然會造成兵力失衡,到時候他帶兵殺進那不就是無人之境。再加上襄王所說的天煞孤星之辭,隻要散布出去那高長風必然也會失了民心,這簡直就是天時地利與人和,是他苦苦等了十幾年的機會。他看了一眼閣羅泰後,不顧他的阻止吩咐人將葉時雨與清川都帶了下去,而後商議的什麽不得而知,但葉時雨鬆了口氣,眼下清川有救了。足足一天一夜,清川才算是真正清醒過來,而一直堵在心中的那塊巨石一落下,酸痛的眼眶就再也止不住淚水的掉落,默默無聲的掉落著。他想問清川為什麽會出現在山上,是不是因為傷得太重而沒走掉。更想問他為何要為了自己承受這麽大的苦,武功對於一個習武之人有多重要,這不言而喻。淚水劃過臉頰,一滴一滴的累積著,最後滴落在手背上,滑下一道水痕。“別哭……我真沒事。”清川煞白著一張臉,毫無血色的雙唇雖是笑的,可眼中已沒了獨屬於他的光彩,“我來找你,跌落山崖受傷才被他們抓著,幸虧……幸虧我找到了……”葉時雨不敢再看他的笑,雙手緊抓著清川的手放在自己額頭,肆意宣泄著眼淚。在外人看來他弱不禁風,更因相貌而讓他顯得脆弱,而為了不讓自己如他人所想那般不堪一擊,他極少落淚,什麽事都憋在心中,強迫自己將一切消融。“我兒時……兒時其實挺愛哭的。”葉時雨沒有抬頭,可指縫間的水痕卻反射著點點亮光,“那時殿下還笑我,說我是個哭包,可是……可是我卻好久都沒哭過了。”清川的笑容僵在了嘴角,知道葉時雨看不到,他的雙目毫不掩飾地被心疼所籠罩,另一隻手抬起,用拇指擦拭著葉時雨的眼角,“想哭就哭會兒。”此刻窗外一聲隼鳴響徹長空,正在拭淚的手微微一頓,輕輕拍了拍葉時雨抽動的肩膀,“聽,這是在曆都聽不到的。”“嗯?”葉時雨好久沒有如此毫無保留地釋放著自己的情緒,一時間根本沒法抽離,他抬起頭,酡紅的雙眼上仍掛著淚珠,露出不解的神色。“這是隼吧,聽說這種鳥飛的極高,人難以越過湍急的青天河,可對它而言不過是煽動幾下翅膀就能來去自由。”清川的目光落在窗外,“我就願你如這隼般自在,不要在被縛於這些紛擾。”葉時雨胡亂用衣袖擦拭掉淚水,雙目瞬間露出了喜悅的光彩。他明白了清川所指,楊子瑜有馴一隻隼,不僅威武強健能飛百裏,還會傳遞書信,而它在空中幾乎沒有天敵,比起飛鴿來說不知要安全多少倍。周圍有人監視著,他們什麽都不能說,可僅僅用眼神就懂。可清川卻微歎一聲,他知道,眼前的人恐怕根本沒有聽到他的後半句。也罷,早就知道了不是嗎?他自縛,自己亦同,不過都源自一場心甘情願是了。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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