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怔在了原地,楊子瑜難以置信地低吼,“他怎敢前去南詔軍營,這不就是羊入虎口嗎!”襄王已死,他們原本想要暗襲奪權之事已然是泡影,此人喘幾口氣來後一股腦將一切都說了出來,而直至此時他們也證實了之前的猜測襄王果然是想借南詔謀逆,遭了反噬。“盧元柏若是知道他送進泗安郡的大量錢財和鐵礦,修築的乃是供南詔越過青龍山穀的鐵橋,會不會氣到吐血!”以安的情緒也難以平複,但仍難以置信以襄王的年紀會能做下這樣的決策,但現在一切為時已晚,隻能先行應對,“陳正聿也在泗安郡……”以安沉思片刻,果然高廷宗與盧元柏意圖不臣,而黃錚易也摻攪其中,最後竟然是南詔想坐收漁翁之利。“陳先生已被軟禁多時,他對殿下之事並不知情,如今便也是他代替殿下守在了泗安郡中,我們打算以死相抗!”來人路上遇到了南詔人的偷襲,好不容易才得以脫身,現在說了這麽多話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王府的大夫此時也已趕來,用藥吊著他才喘過幾口氣,將如今情形一一告知。“我當真是小看了高廷宗這個小娃娃!”楊子瑜怒不可遏,“青龍山出山的兩條通道,他居然都告訴了南詔,如此一來我們的計劃將複雜數倍!”以安站在地圖前看了少傾,指向那條十分顯眼的道路,“兩條條通道中通往泗安郡主城的官道最為寬闊,適合行軍,所以我認為他們應該還是會以這條路為主。”楊子瑜聽後沉吟許久,由於京城傳來的冬至攻打北境的情報,將南詔的步伐拖慢,他們已與京城互通了計劃。“但這條通道雖難行,卻可直接越過兩座城池,將大大減少交戰的損失。”楊子瑜指向東邊的一條路,“也是極有可能從這邊走。”“你怎麽看?”對於朝中的事楊子瑜不熟悉,他轉身問向以安。“陳正聿可信。”以安不假思索,“他與黃錚易一樣,雖意圖謀逆,但在外敵之事上不會倒戈,是個有骨氣的人。”“侯爺。”以安看向楊子瑜,目光堅定,“南詔的大軍很可能還是從官道北上,泗安郡兵力薄弱,建議還是按原本的計劃進行,至於我。”以安轉而看向東邊那條山道,“我領一隊輕騎前去這邊,以防他們從這裏直接攻進腹地。”楊子瑜看了眼以安,突然向周圍人吩咐道,“你們都先下去吧。”眾人雖不明所以,但依舊退出了議事廳,大門關上,大廳內一下子安靜下來,隻見楊子瑜站在以安麵前,眼中少有地蘊含著怒氣,“我不同意,此事與你無關!”“江山的安危自然與我有關。”以安聲音不大,可楊子瑜從他的雙眼中看出了他的倔強。“這個方位太過危險,若他們的重兵選擇此路,那豈是輕騎能擋得住的。”楊子瑜知道以安向來不吃硬,可若他示了軟往往管用,“你是流放至此的犯人,就算我讓你去,那南詔能信嗎?”“那誰可去?”以安反問,“劉將軍與你都得不可妄動,朱將軍布下埋伏且等著京城的支援,而你此時若離開臨康必定會引起他們的警覺。”“臨康府因黃錚易一派的壓製,將士本就不多,你也不必再勸。”楊子瑜語塞,說起來他白長了這麽多歲,卻哪次也沒能夠說得過以安。其實誰都清楚,以安的這個提議最為妥當,在剛才眾人都在之時,楊子瑜就該當機立斷地同意,可他非但沒有,反而心煩意亂。“雖說這邊是條近道,想要從這裏通過絕非易事,在南詔眼中泗安郡已是門戶大開,那麽他們從這邊走的可能性極小,所以這邊不去攔截也罷。你與京城熟悉,不如直接去朱將軍那邊去迎曆都來的軍隊,畢竟此次已接到密令,皇上會親臨。”以安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楊子瑜,那明顯閃爍的眼神都昭示著他心中其實並不是這麽想的。以楊子瑜行事,他絕不可能將此地空放,無非是想將他先誆去朱將軍處,自行前往。隻是他說謊的技巧實在不夠高明,以安並沒有與他爭論,反倒突兀地問道,“侯爺為何不讓我去。”“為何……?”楊子瑜一怔,他說不清。“明知道這是最好的安排,為何要阻止。”“因為……因為我視你為摯友,你本與此戰事無關,我不想讓你牽扯進危險之中。”這話說到後麵,楊子瑜的底氣漸足。對,就是這樣,他二人年紀雖差了許多,可在他心中以安的確占有與眾不同的位置。與同生共死的將士不同,他是摯友。“是……摯友嗎?”以安有些怔仲,喃喃道,“我也曾有摯友,雖然是直到他死後我才明白,可這感覺是不同的。”楊子瑜沒聽懂,有些詫異地看向以安,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這是他第一次提起從前。“在寒塚時我曾遇到一個人,他比我進去的早一些,也年長些,長著十分和善。”以安目光落在窗外,徐徐講著,“我開始的時候很害怕,也很依賴他,因為隻有他看起來親近且可靠。“那時我一直以為他與那些人是不同的,直到在一次自相殘殺的混戰中,我親眼看著他毫不猶豫地向那些孩子們揮刀,直到那刀刃都卷了起來。””以安看向遠處重山,目光中看不出悲喜,“他最後向我走來,我看出他很累,腳步都開始拖遝。”“那他……”楊子瑜忍不住想問,卻又忍下了。“我突然明白過來,如果不殺了他那我就得死,他剛殺了那麽多人已經沒了力氣,現在就是我唯一的機會。”以安的手逐漸緊握,“於是我舉起手中的刀大叫一聲向他衝去,一刀刺進了他的腹中,可我的力氣小,而他的刀偏了,隻劃中了我的臉。”“那一次隻有我二人活了下來,再後來就算我殺人殺到麻木,卻始終忘不了第一次用刀刺進人身體的感覺,我問他為什麽我們會來到這裏,他說著是我們的命。”“我當時十分不服,我說我的命當是養尊處優的少爺,我願意讀書就去考取功名,不願讀就當個紈絝子弟閑然一生,我的命不該如此。”楊子瑜沉默不語,當初在為以安治那臉上的傷疤之時,他又是逗弄又是利誘,想問他這疤痕是哪兒來的,可那時的以安看到他就算不躲開,也會三緘其口,絕口不談。什麽時候他們二人漸漸成了朋友,又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感受到以安對他的信任,而他也在無法相見的時候,會開始想念。“我當時以為他會嘲笑我,可他卻微笑著說對,你就該是個小少爺,所以你要相信自己有走出這裏的命。”“所以他說中了,你真的從那裏走了出來。”以安低下頭從身上解下來了一塊一直掛著的銅牌,“要秘密離開之時我本來直接消失 ,但是我還是去找了他,其實我什麽都沒說,但他好像明白了什麽將這銅牌給了我。他說這是唯一一件屬於他自己的東西,他希望我帶在身上,就如同他也一同走了出來。”“去做你的小少爺吧。”以安眉眼中帶著無法釋懷的笑,“這是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那後來你去找過嗎?”楊子瑜的心突然揪成了一團,鈍痛不已。“找過,他已經不在了。”以安將銅牌舉到眼前,靜靜看著,“我很少會有後悔的事,可我後悔為何走的時候沒問他姓名,唯有這塊銅牌上有一個‘何’字。而也在那時,我才明白原來即使沒人明說,我二人已視對方為摯友。”“侯爺。”以安抬頭看向他,眼神中帶著一絲祈求,“想來我的摯友屍骨全無,唯一這一塊牌還隨我東奔西走不得安息,還請侯爺幫我尋一塊清淨之地將此牌葬下,讓他也能得以安息。”“好……”楊子瑜接過了銅牌,上麵還帶著些微熱的體溫,雖然以安與他說了這許多,可他覺得以安想說的不是這個。以安看著楊子瑜將銅牌收好,又緩緩道,“正因我曾有過摯友,所以知道我於侯爺之心非敬非友,乃是……”“是什麽?”楊子瑜還在打量手中的銅牌,研究上麵的紋飾,“你若真想知道你朋友叫什麽,或許可以查查這銅牌,看起來不像尋常物。”“侯爺。”以安似乎根本沒有聽到楊子瑜在說什麽,他靜靜地看著他,用盡量平靜地語氣道,“我心中傾慕你。”以安微頓了下,“大約從很久以前。”第127章 氣氛瞬間凝結,掂著銅牌翻來覆去的手指僵住了,抬起頭的眸子裏逐漸被難以置信所替代,可他卻不知道,這樣的反應已經如無形的利箭,紮進了一直緊緊盯著他反應的以安。“嗬……”楊子瑜不自在地笑了下,“你說什麽?”“我說我傾慕侯爺已久。”話既已說出口,以安幹脆不再閃躲,他向前半步直直地看著楊子瑜,可楊子瑜下意識的退了兩步,讓以安的眼中第一次帶上了一絲脆弱。楊子瑜震驚不已,可看到以安的眼神,他止住了想繼續後退的身體,僵持了半晌輕歎,“最近戰事將近,壓力的確有些大,你年紀還小不懂這些。”“大約五年前,我第一次知道了皇上與葉時雨的關係。”以安的目光微微迷離,似乎在回憶當時的情景,“當時我很震驚,無論是身份或倫常,都應該是不容於世。”“可他們卻那麽自然,站在一起的時候我就覺得再有第三個人並排都會是一種褻瀆。我不敢多看,卻又忍不住去看。我很羨慕,甚至在想如果是自己會想與誰並排而立呢?”“侯爺知道我當時想到的人是誰嗎?”以安抬著頭,眼睫的輕顫顯露了他內心的緊張,當然他沒有等到楊子瑜的回答,隻得低下頭自己接著道,“侯爺時常拿我逗樂,我以為自己是厭煩的,可那一刻卻是除了你再也不願去想其他人。”楊子瑜努力平複著呼吸,他既震驚於以安居然對自己是這種心思,又對自己心中瞬間湧出複雜的情緒難以梳理清楚,可他下意識地覺得不該這樣。“以安,也許你我二人的確對彼此都與旁人不同,但這不等同於戀慕。”楊子瑜有些艱難地開口,心卻被以安瞬間黯淡下去的眼神刺得一痛,可他卻沒有時間去細想為何會痛,“最初我是心疼,越是看你小小年紀就不苟言笑,就越想逗弄你,其實我……”楊子瑜遲疑了下,雙拳不自知地逐漸緊握,“其實我一直拿你當弟弟。”“哦。”以安低下頭,看不清他的表情,隻是那隻局促不安的手握在腰間的劍柄上,用力到已經泛了白。“哈哈你放心。”楊子瑜笑得有些幹巴,他攬住了以安,就如同與他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一樣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真正的遇到你的心上人,你就會知道我有多差勁了!”“你的確差勁。”以安掙開了他的手臂,退了兩步,“可我就是中了邪。”說完以安轉身就走,獨留楊子瑜的手臂還僵在半空中,望著他瘦削的背影,不知為何有股衝動想追出去。可他還是克製了自己的,以安還年輕,他幼年遭遇變故,少年時期又經曆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苦難,以至於即使逃離了那個魔窟,他仍將自己牢牢封死困在裏麵。皇上待他好,那也是高高在上,而其他人一見他平時冷若冰霜的樣子就退避三舍,看起來他人在曆朝權力的中心,可莫說交心,就連可稱之為朋友的都找不出幾個。自己有什麽值得他傾心的,大概也就是臉皮厚總是去招惹,以至於他產生了錯覺。對,一定是這樣。楊子瑜說服著自己,可心還在為以安離開時那顯得極為落寞的背影而微微刺痛,他呆在原地微怔了會兒,才默默轉身,看起來是在看著桌上的地形圖,可那眼神卻已不知飄向何處。---隨著一日涼過一日,葉時雨感到了氣氛逐漸緊張,他與清川被看守在主帳邊上,已經有兩日不許走動了。夜裏的青龍山內從來都不安寧,可今夜卻火光攢動,顯得極為緊迫。葉時雨驀然睜開眼,在他旁邊躺著的清川也同樣看著他,用眼神告訴對方,恐怕是要起營。這大約十幾日來,雖耳不聰目不明,但軍營中雜亂,刻意留意下仍能看出些許蛛絲馬跡。他們在將所有人分為了兩隊,而讓葉時雨十分在意的是,其中一隊好似是由曲帕帶領的一支精銳,可一共多少人他不得而知。山中本就狹長,除了直通向泗安郡的官道別無他路,他們為何要專門將精銳單獨列出?葉時雨隻恨自己當初沒有好好了解下這附近的地形,可這樣重要的情報,即使幹著急也沒有任何途徑能傳出去。帳外的腳步來來回回,葉時雨悄悄起身將帳上簾子掀開了一條縫隙,火油劈裏啪啦的聲響中,卻有幾人跟著曲帕前往主帳,未著甲胄,反而一身尋常打扮,與其他人的全然不同。葉時雨迅速放下了簾子,極力壓低了聲音,“是曲帕。”“大軍未動,他們是要做什麽。”清川的目光也逐漸凝重。做什麽不知,可這般異動定是有什麽不尋常之事,葉時雨心急如焚。突然一聲隼嗥夾雜在嘈雜的聲音中傳來,讓二人不約而同地屏息,靜靜待著。直到第二聲再次傳來,一抹驚喜壓抑地出現在二人眼中,可驚喜之後更犯了愁,就算是楊子瑜的隼在,他們又如何將消息傳出?但現在外麵嘈亂,是個不可多得的時機。葉時雨左右看看,拉起了裏衣的衣角刺啦一下扯下一塊布來,清川見狀心領神會,不等葉時雨站起便拿起一隻茶碗悶在被中用力砸碎,然後拿起了尖利的一塊,“我來。”葉時雨沉吟少傾將布料遞給他,隻見清川毫不猶豫地將碎片深深刺入手指,一字一字地寫著。他們離主帳這樣近,若將隼召喚下來必然會被發現,如何才能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一起而忽視了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