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宴雲何沉靜道。方知州忍不住想勸一勸:“如果不是你早有安排,那一回你可真就死了。”宴雲何收回了目光:“我知道。”“你不知道,他跟我們不是一路人,要是你真喜歡這樣的長相,我可以給你尋一個八九分像的。”方知州壓低聲道。薑太後提拔虞欽以後,宮中就被送進不少和虞欽相似的內侍。還是成景帝發怒,這才止了那荒唐的風氣。虞欽那容色的確罕有,但替代品並不難尋。宴雲何見他越說越離譜,忍不住把人從房中拉了出去:“你該回去了,記得我讓你辦的事。”方知州頗有些恨鐵不成鋼:“我知我的職責,你又清楚你在幹什麽嗎?天下美人何其多,你偏要碰最不該碰的那一位。”宴雲何有點惱了,壓著火道:“行了,說也說夠了,回去吧。”方知州被他推了幾步,勉強站定:“宴淮陽,你和他之間,就是得比誰更狠心,黑嶼亂山上的事不會隻發生一次,這次你躲過了,下次呢?”“自你父親過世後,你母親膝下隻有你一個孩子,你又遲遲不肯成家,若真有個意外,宴夫人又該如何。”方知州是真的想勸宴雲何清醒點。要是繼續同虞欽糾纏下去,別說命要丟,首先失去的,便是聖心。“你應該離他遠點。”方知州說。宴雲何冷了臉,不再說話,方知州識相地沒再勸告,轉身離去。待人走後,宴雲何又站在原地呆了一陣。他沒穿外袍,深冬夜風將他身體吹得冰涼。方知州所說的事,他又何曾不知道。他早就知道大事不妙。從京城重逢,從客棧那夜,從懸崖墜落的那一刻,他就清楚知道。宴雲何推門進屋,下意識地望向床上那人。出乎意料地,他對上了一雙睜開的眼睛。黑發攏至一側,臉頰仍無血色,虞欽同宴雲何對視著,臉上沒有為何會出現在此地的驚慌,也沒有異色。他動了動身體,竟是要起身。宴雲何沒有出聲阻止,隻是走了過去,坐在床邊。虞欽傷在背部,被脫得隻剩下一條中褲,也無法蓋被,上半身都暴露在空氣中。好在侯府的地龍旺盛,室內微暖如春。宴雲何抬手按在了虞欽肩上,沒用多少力氣,就將虞欽摁在了床上:“你用了我府中價值千金的救命丹藥,還未跟你討這筆賬。背上的傷藥一瓶就需要幾百兩,你再亂動,我跟你之間的賬,可就算不完了。”虞欽被迫趴在了床上,不再動彈。宴雲何問道:“要喝水嗎?”說完他自顧自地起身,去倒了杯茶水。虞欽卻在身後開了口:“他說得對。”他的聲音很啞,語調破碎,是飽受折磨後的氣力不濟。宴雲何握著杯子,往回走,他將杯沿抵在虞欽唇邊:“需要我喂你,還是自己喝。”虞欽偏過了臉:“你該離我遠點。”宴雲何揚眉:“你剛才醒著?”虞欽沒說話,隻是閉上了眼,像累極了。宴雲何將杯子隨意往旁邊一擱,俯下身去。他雙手撐在虞欽身側,整個人幾乎將虞欽都籠罩在身下:“離哪去?”血和藥的味道,掩不住虞欽身上原本的氣息。那淺淡的味道,像雪,冷得人體無完膚。“我哪都不去。”他一字一句道。第三十九章 他離得近,那是一個隻需往下湊近些許,就能親吻的距離。虞欽的下唇有些紅,被他剛才喂藥的時候磨的。宴雲何放肆地打量著對方,毫不遮掩。他知道是虞欽傷得太重,才會這麽順利地被他帶回府中。如若不然,這個人怕是恨不得暈在外麵,也絕不會踏入這裏一步。他的話語落進虞欽耳中,這人卻再次閉上眼,以沉默回應。就好似石子沉進湖泊,泛起漣漪,隨後又歸於平靜。宴雲何重新拿起杯子:“要是不想呆在這,就早點好起來。”虞欽顯然知道,住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所以當宴雲何再次將杯子遞到他嘴邊,他乖乖張嘴喝下。姿勢緣故,水順著唇角淌下,洇濕了壓在身下的頭發,虞欽皺了皺眉,還未說話,宴雲何便用帕子擦去了那抹濕潤。他順手把帕子塞進自己懷裏:“虞大人,那種情況下,無論是誰我都會救,你不必想得太多。”能把虞欽傷成這樣,隻有一個人能做到。太後為何要這麽懲罰虞欽,是因為宴雲何不但活著回來,還在宮宴上擊退刺客。事實上,宴雲何覺得太後其實並不在乎他的死活,而是她不允許虞欽犯下這樣的低級錯誤。犯錯便要處罰,罪不致死,便在刑罰上施加折磨。太後根本沒把虞欽當作人看,她給了虞欽都指揮使位置的同時,也叫虞欽定期服毒。讓虞欽成為了她手中的一把孤刀,無法與任何人結盟,幹著最下作的髒事。隻能依靠著太後的他,是隨時可以被丟棄的武器。“你放心,我不至於在這種時候趁人之危,隻為報黑嶼亂山上那一推之仇。”宴雲何說。虞欽忽然咳嗽起來,身體的緊繃導致傷口再次淌出血來。宴雲何忙把周大夫留下來的藥取出,往他背上倒。虞欽的身體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般瘦弱,相反他擁有一副很不錯的體魄,隻是如今這背弄得鮮血淋漓,宴雲何也無心去看他的身材到底如何。他手重,百來兩的藥被他抖落大半。虞欽疼得背上的肌肉都崩緊了,他抓著身下的床單,輕輕地歎了口氣:“宴大人,這種事還是勞煩他人吧。”宴雲何收了瓷瓶:“你在我府中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比上藥時的粗暴,宴雲何給虞欽處理傷口時,動作細致輕柔。注意到虞欽的視線,宴雲何神色自然道:“我第一年被調去大同鎮,開始也是從小兵做起,軍醫太少,小傷不能麻煩人家,隻能跟同營的兄弟互相上藥。”虞欽看著宴雲何的衣襟,那被衣服掩蓋的身體,傷疤隻多不少,觸目驚心。“冬天受傷還好,夏天要是傷口沒處理好,那才叫惡心。”宴雲何皺眉道:“和我玩得最好的兄弟叫趙成安,跟個姑娘一樣愛幹淨。我去出任務,衣服上要是沾了血回來,他甚至不給我進屋。”宴雲何隨意地扯著往事,轉移著虞欽的注意力,讓他別集中在傷口上,那會更疼,這招還是趙成安教他的。虞欽仿佛聽入了神,還問了一句:“即是你的好兄弟,怎麽不一起帶回京。”宴雲何放鬆道:“他跟著祁將軍比跟著我更好,現在都升到副將了。”“雖然人長得跟個小姑娘一樣,但他的酒量相當了得。”宴雲何說起來這事,就忍不住笑:“剛進兵營那會,有老兵看不慣他的長相,故意挑釁。結果被他喝到趴下,至此以後,見到他就繞道走。”“我前陣子還跟他通了書信,等有朝一日他來京城,又或者我去遼東,定要見麵好好喝一頓。”宴雲何目露懷念道。虞欽眸光微動,卻什麽也沒有說。閑話幾句,傷口也處理好了。宴雲何將染血的紗布都收拾好,門就被敲響了。宋文鬼鬼祟祟地冒了個頭進來,宴雲何擰眉道:“幹什麽呢?!”發覺房中不是自己所想的畫麵,宋文鬆了口氣,端著手上的東西進了房間,又用腳後跟把門關上。這麽做很不體麵,但宋文也沒辦法。他生怕漏了個門縫,房間裏的秘密就會泄露出去。“大人,你要的湯來了。”宋文把參湯端到床前,遞給宴雲何。宴雲何淨過手後,剛想接過參湯,就聽虞欽說:“這是……”“我的長隨宋文。”宴雲何回道。宋文機靈道:“虞大人不必擔心,我嘴巴很嚴,不會透露出半點消息的。”虞欽衝宋文客氣笑道:“那就麻煩你了。”宋文被虞欽這一笑弄得發暈,連這人的身份,曾經做過的事都忘了大半。剛想說不麻煩,就見虞欽看向他手裏的參湯。意思很明顯,他說的麻煩你,不僅僅是讓宋文保守秘密,還要讓他幫忙喂湯。要是沒看到宴雲何是怎麽給虞欽喂藥的,宋文一定很樂意幫忙,這本就是下人該做的事情。隻是現在,宋文顫顫巍巍地看著宴雲何。宴雲何收回手,看了眼床上的人,又望了望宋文,臉突然陰了大半:“你來喂。”宋文僵著臉,小心地坐在了宴雲何讓開的位置,剛拿起勺子,宴雲何就在身後說:“不先給他墊個帕子嗎?”就在宋文手忙腳亂找來帕子,好後,剛勺起湯往虞欽嘴邊送,就聽宴雲何的聲音再次傳來:“這麽燙你直接喂?”宋文簡直要哭了,他都開始在想,為什麽剛才一進來,不放下參湯就走。虞欽溫和道:“沒關係,不要緊。”宋文覺得有關係,很要緊。他跟火燒屁股般站起身,把湯往宴雲何手裏一塞:“我差點忘了,管事剛才來問我明日采購的單子,我得出去忙了,大人還是你來吧。”說完後,宋文小跑地出了屋,步伐匆匆,跟被狗攆似的。屋裏靜了下來,宴雲何再次坐下,給虞欽喂湯。這一回他們誰都沒說話,屋裏變得極靜。屋外寒夜風吹,窗欄輕微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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