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方知州是發自真心的感慨,宴雲何收回了目光:“隻是一個猜測罷了,前幾日陛下不也沒阻止我救他嗎?”方知州沉聲道:“他虞欽再不濟,也是虞公之孫,若剛好死在你身邊,這事該如何說清?”宴雲何聳了聳肩膀:“就當我是鬼迷心竅了吧。”方知州頭疼地抬手揮了揮,以作驅趕:“行了,你趕緊走吧,不是還有事做嗎?”宴雲何腳步頓住:“我如今閑在家中,哪有事做?”方知州重新開始處理公務:“隱娘要送陛下帕子,我看某些人也想送出去點什麽。這冬天還沒過,春天怎麽就到了呢?”宴雲何被臊得有些臉紅,趕緊步出了方府。他回了永安侯府,一頭紮進了府庫,從裏麵翻了許久。直到夜幕降臨,才一身黑衣,踏夜而行。宴雲何的輕功師父當年教導他的時候,也大概沒想過,有朝一日宴雲何會拿這個功夫,去翻人牆頭。虞府雖然老舊,但不算破敗。宴雲何不打算久留,隻想放下東西就離開。卻聽見寢室之中傳來人聲,竟有人來看虞欽。宴雲何撩開一個瓦片,往下望去。竟是宮中太醫正為虞欽把脈,仔細一看,那太醫是太後的禦用。不多時太醫便放下虞欽的手腕,留下了方子,而且在老仆的引路下,離開虞府。宴雲何聽那方子,大多都是名貴藥材,其中不少有宮中禦用之物。太後真夠下血本的,也真會收攏人心,將人險些打死,後又不惜重金醫治。相比之下,宴雲何從侯府帶來的東西,還真不夠看。宴雲何剛想把瓦片放回去,打算離開,就見虞欽竟然從床上起來,艱難地往桌子的方向走,看著像是要去倒杯水喝。這些奴才,不知道把茶水放到病人身邊嗎?虞府怎麽仆役這樣少,就不能多聘請幾個嗎?忽地虞欽身形不穩,他狼狽地撐著桌子,茶杯碎在了地上,眼看著要摔倒。宴雲何連忙從屋簷上飛身而下,至窗子翻入,還未定神,金刀襲來。那刀還未近他的身,就被主人強行收回。虞欽因此受了反噬,臉色又白了幾分,隻能勉強撐住了自己的身體,皺眉望著宴雲何。宴雲何摘了臉上的麵罩,悻悻道:“我……就來看看你。”他伸手將虞欽沒能成功倒出的茶水,斟了滿滿一杯,遞了過去:“你不是要喝水嗎?”虞欽看了看那茶,又望著宴雲何。就在宴雲何以為,這人又要說一些冷言冷語,讓他弄清彼此立場,叫他不要再心慈手軟的話。虞欽卻伸手接過了茶杯,一飲而盡。碰到他指尖的手很涼,卻不似那夜那般冰冷。房中好似有淡淡的香氣,宴雲何轉過頭,恰好看到一株不該出現在冬日裏的桃花。擺在了床邊的瓷瓶裏,灼灼綻放。第四十一章 觀虞欽整間寢室,樸素淡雅,唯獨那支桃花,格格不入,似闖入冬日的春色。是誰這般閑情逸致,給虞欽送了支桃花?宴雲何邁步過去,停在瓷瓶麵前,俯身查看。瓷瓶裏的是株像生花,工藝精美,以假亂真,湊前一看,還有桃香襲來。這種東西大多是姑娘家之間互相贈予,再說這風格也和虞欽不符,是誰送他的像生花?宴雲何忍不住就開始聯想,加之今晨他娘親催他成家,今年他二十有八,認識的世家公子們成婚早的,孩子都快要到定親的年紀。他是因為去邊境耽擱了,那虞欽呢?很快宴雲何就意識到,隻要有太後在,虞欽就不可能娶妻。就在他打量桃花,甚至企圖伸手把花從瓶子裏拔出來時,虞欽步伐緩慢地來到他身後:“你在做什麽?”宴雲何轉過頭,故意伸指輕彈瓶身:“虞大人好雅興。”虞欽默了默,一反常態地解釋了句:“別人送的。”至於是哪個別人,虞欽沒有說,宴雲何也猜不到。話隻說一半,他倒寧願虞欽沒有解釋,省得叫他左思右想。可能虞欽也覺得自己這個解釋有點引人遐想,他頓了頓又道:“是個小姑娘。”宴雲何麵無表情地哦了聲,本來打算解開包裹的手也停了下來,有點想回去了。反正他送來的東西,在太後的賞賜麵前也不夠看。虞欽嘴唇微動,最終放棄了解釋:“宴大人,我這裏無需探望,你該回去了。”宴雲何是要走,但不能被趕走,他把包裹往下一卸,裏麵的東西拋在桌上,砸出悶響。裏麵是周大夫開的藥,上回虞欽沒有帶走,他留著也沒用。藥瓶因為宴雲何粗暴的動作,從包裹的縫隙中帶出,順著桌麵滾動,即將摔在地上。宴雲何看也不看,摔了就摔了,反正不止一瓶,就是送出去後,虞欽也不一定用。然而令宴雲何始料未及的是,藥不但被接住了,虞欽還因為動作太大,反而帶到了傷口,瞬間冷汗涔涔。宴雲何上前扶住了虞欽,錯愕道:“虞大人,雖然我上次說這藥百來兩一瓶,實際上也沒這麽貴,你無需如此。”虞欽將那藥放回桌上,輕輕推開宴雲何攙扶他的手:“今日你來,正好把帳清了。”清什麽帳?宴雲何茫然想著。虞府仆役少,房中又多了一個不可被旁人看見的宴雲何。虞欽想去關門,宴雲何忙把人按到了椅子上:“想做什麽直說,我來辦。”等聽虞欽吩咐,前去把門關上後,虞欽指了指房中的一個悶戶櫃。那櫃瞧著樸素,再仔細看,櫃麵精雕細琢著鹿鶴同春,多是女子出嫁隨身之物,看外觀有歲月痕跡,約莫是虞欽母親留下的。對虞欽母親,宴雲何印象頗深,那是一個相當傳奇的女子。虞長恩與夫人王氏隻生有一子,名叫虞文舟。與名字不同,虞文舟不喜文,隻好武,年少參軍,人稱虞小將軍。其父虞長恩鎮守京都,擊退敵軍,名聲在外,虞文舟亦是戰果累累。當年京城不少人家,都想將女兒嫁去虞家,令所有人震驚的是,虞文舟最後娶了一位女中豪傑。女中豪傑都是往好聽的說,虞欽母親林芷在嫁給虞文舟前,是令朝廷頭疼的女土匪。她女扮男裝,女承父業,將父親創立的同心幫發展壯大,成為當地官府的心腹大患。誰也不知道,一個混跡江湖的女土匪,究竟是怎麽跟聞名京城的小將軍糾纏上的。最後的結果便是林芷嫁入虞家,同心幫接受了朝廷的招安。同心幫不少能人,都加入了虞文舟的隊伍。可惜好景不長,虞欽剛出生時,虞文舟戰死疆場,屍首落入敵軍手中。林芷將不足半歲的虞欽交給王氏,赴往疆場,並暗中召集了同心幫剩餘的部下,於深夜突擊了敵軍,奪回夫君遺體後,在對方營裏放了一把火。這場火推動了當時僵持許久的戰役,戰士們因林芷壯舉,士氣大勝。林芷卻在那場奇襲中,付出了慘烈代價。她身受重傷,沒能熬到戰爭的勝利,也沒能等來尚在繈褓之中的虞欽,聽他喊一聲娘親。或許這就是當初虞長恩不允許虞欽習武的緣由,虞家的確滿門忠烈,但這忠烈的代價,卻是白發人送黑發人。王氏先送走了兒子,又送走了兒媳,不過幾年,便鬱鬱而終。偌大的虞府,最後便隻剩下了虞長恩和虞欽。虞欽在東林書院時,宴雲何總覺得他雖年紀輕輕,卻有種違和的古板氣質。後來知道虞欽身世後,就覺得他自幼被祖父帶大,又是這樣的身世,早熟是必然的。宴雲何回過身,同虞欽確認:“是這裏嗎,你要拿什麽?”虞欽頷首道:“第一層有個錦盒,取出來。”宴雲何拿著那錦盒,乖乖地回到了虞欽身前,他用腳拉出一張凳子,撩袍坐下。跟虞欽比起來,他的儀態簡直慘不忍睹。虞欽都傷成這樣了,依然坐有坐相。他把錦盒往桌上放,這一次不同他甩包裹時的粗暴,動作簡直小心翼翼。主要他擔心,從那櫃子裏取出來的東西,可能是虞欽母親的遺物。不過後來他想,應該也不是遺物。若真是這種東西,虞欽不可能讓他碰吧。“這段時間欠了你不少銀錢,那日你給我用的人參和丹藥,我托人打聽,聽聞價值千金。”虞欽緩了口氣,又繼續道:“我身上暫時沒有這麽多銀子,用這個還你。”宴雲何伸手打開了那個錦盒,裏麵是一個玉佩,但造型很別致,是一個紫玉葫蘆,玉質通透,小小一枚,掛在腰間,在手裏把玩也很合適。這玉的確值錢,足夠還請虞欽這段時間所欠下的債務。宴雲何其實不大高興虞欽這種事事都要跟他算清的行為,但他很想要這個玉葫蘆,某種意義上,也算是虞欽主動贈予他的東西,實在讓人心動。他伸手拿起那紫玉葫蘆,迎著燭光打量,繼而勾起唇角:“那我就不客氣了。”當下取下了掛在腰間的玉佩,隨意往那錦盒裏一丟:“這個就還你差價,這玉葫蘆明顯要比我那些丹藥人參貴,別日後後悔了,說我占你便宜。”說完後,他不等虞欽反悔,徑直翻窗而出,就怕虞欽將他喊住。開玩笑,虞欽想和他算清,他們之間,豈是用錢能算清的!宴雲何回到府中,剛進自己的院子,就被端坐在房中的宴夫人嚇了一跳。“娘,這麽晚了,你來我這做什麽?!”宴雲何站在門口驚訝道。宴夫人瞥了眼站在旁邊的宋文,宋文垂頭喪氣,雙手在身前緊握:“大人,夫人……問我,你拿了府裏的東西往哪去了。”宴雲何自然地步入房中,手裏摩挲著那個玉葫蘆:“娘,我這不是聽你的話,多出門逛逛嗎?”宴夫人微笑道:“哪家的姑娘讓你這麽心心念念,都快把家裏搬空了去討她歡心?”宴雲何反駁道:“哪有這麽誇張,我可沒搬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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