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州沉穩道:“能瞞一天是一天吧。”點心鋪下,皇城司京城總部,方知州一進去就被數個親事官包圍。他直接讓人帶宴雲何去調出虞欽近年來的文書。內容應該是精簡過的,沒有宴雲何想象中的那麽嚇人。宴雲何翻看著那些記錄,發覺虞欽隻要進宮之後,記錄便會停止。這太奇怪了,他以為在宮裏,皇城司更該無孔不入。還是說為避免窺探陛下行蹤之嫌,宮裏不會有皇城司的人?宴雲何抱著疑問又翻了幾頁,發覺虞欽的生活,堪比苦行僧。每日下值後便會回府,跟旁人幾乎沒有來往,獨來獨往。逢年過節,也就去街上吃碗湯麵,然後歸家。記錄的內容平鋪直敘,宴雲何卻看得津津有味,很快他就看見了真正讓虞欽變窮的原因。原是自虞長恩在京城做官以後,便一直資助著慈幼莊裏的孩童。虞長恩為官清廉,銀兩有限,資助的孩童並不多。後來虞欽的母親林芷嫁入來後,知道授人予魚不如授人予漁。專為慈幼莊開設了數家商鋪,從商鋪賺到的錢,繼續供慈幼莊。孩童們長大後,如果想找營生的活,也可以進入這幾家鋪麵。這件事在虞長恩過世以後,便由虞欽接手過來。但虞欽顯然並不擅長管理這些商鋪,營收很不理想。他便拿自己的俸祿,以及宮裏得來的賞銀,繼續填這個窟窿。又翻過一頁,發覺虞欽本想收養一個隻有六歲的小姑娘,後又不知為何,放棄了收養,轉而為那個小姑娘尋了對沒有子女的夫婦。難道送桃花的小姑娘,就是這個小姑娘?宴雲何按著額頭苦笑道:“虞寒初,你竟然讓我吃了個孩子的醋!”第四十三章 隱娘是深夜進的宮,她換上女官服,於暗處像一道影子,正如她的名字,成景帝欽賜。她轉眸看了眼前方的小太監,笑道:“嚴公公,別來無恙啊。”嚴公公轉過頭來,那是張平平無奇的臉,容易叫人記不清五官。但隱娘覺得,這是因為嚴公公總低眉順眼。若嚴公公願意抬起頭來,旁人就會立即發現, 他那雙眼生得極好,眼尾上鉤,目似點漆。長得倒很符合她的喜好,但隱娘可不敢碰嚴公公。倒不是嫌棄對方淨了身,而是她身為皇城司情報官,自然知道眼前這人可不是什麽好招惹的小太監。隱娘見過嚴公公殺人,隻有那時這雙眼才會靈動起來,染上笑意,這人是真的很享受親手奪人性命。狹長的宮道上,緩慢步來一人。嚴公公站定,彎腰行禮。隱娘隨之往暗處一退,打量來者。那人穿著紫色飛魚服,手中提著盞燈,燈照亮臉的那刻,隱娘微微一怔。等回過神後,她便立即低下頭來。嚴公公輕聲道:“虞大人,可要安排一個人送你出宮?”虞欽聲音冷淡:“不勞煩嚴公公。”隻是擦肩而過,隱娘忽地察覺到了什麽,側眸掃了眼虞欽的腰間。是她看錯了嗎,虞大人腰上的玉佩,宴雲何好像也有一枚。隱娘能被成景帝重用,自有她的本事在,其中最為出色的,便是她的過目不忘。她並不懷疑自己的記憶,何況那玉是宴雲何時常佩在腰上。不過這天色太暗,瞧錯了也不一定。還未收回目光,紫色衣袍下擺微停,蟒紋轉了一圈,袍上那雙獸目直直對上隱娘。隱娘咬了咬牙,暗恨自己目光過於明顯,這宮裏個個都是人精中的人精,怎會感受不到旁人注視。“這是?”虞欽出聲問道。嚴公公仍是那張恭順的臉:“陛下傳喚的司簿女官。”虞欽目光久久停留在隱娘身上,似乎精準地將隱娘藏在暗處的臉,看得分明。嚴公公對此視若無睹:“大人若無他事,奴婢便帶人下去了。”“姑娘長得像我認識的一位故人。”虞欽低聲道。隱娘惶恐地低下頭,沒有回應,也不該回答。虞欽在留下這句引人遐思的話後,卻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嚴公公繼續帶著隱娘往前走:“姑娘且安心。”隱娘眨了眨眼,將酸澀壓了下去:“我知道,他隻是試探而已,不會認出來的。”嚴公公輕聲細語,難得用上了勸慰的語氣:“姑娘莫哭了,一會讓陛下瞧見可就不好了。”隱娘揉了揉眼睛:“嗯。”她早就知道,在她選擇當隱娘後,世上就沒了白茵。但見了成景帝後,她還是被瞧出了些許不對。成景帝手裏批改奏折,一心二用:“來的路上見著誰了?”嚴公公一旁答道:“見到虞大人了。”成景帝擱了筆,靠在椅上:“難怪這個表情,可是心疼了?”隱娘自從被調去雲洲後,年年厚顏無恥贈陛下禮物,盡顯愛慕之心。然而見到真人了,她卻半天憋不出一句話,隻輕聲道:“陛下說笑了。”成景帝抬手做了個手勢,嚴公公適時退下。隱娘衝成景帝行禮後,主動提起正事。將宴雲何跟虞欽進入雲洲後的一舉一動,盡數匯報,包括宴雲何要她查的三個地方。隱娘取出了輿圖,呈給陛下。至於那一閃而過的玉佩,被隱娘壓進了心底,沒敢再報。成景帝隨意地看了那些輿圖幾眼,便不感興趣地往旁邊一推:“你這段時間跟著宴雲何。”隱娘驀然抬頭,跟著的意思,自然不是普通的跟著。這是讓她將宴雲何的一言一行,所有書信,通通記錄下來。為何突然如此,宴雲何做什麽了?成景帝單手支頜,彎著眼衝隱娘笑:“隱娘不是一直想回京城?”隱娘有點慌張地低下頭,不敢再多言:“是,臣聽令。”與此同時,從宮門出來的虞欽,登上了馬車。家中老仆在前禦馬,虞欽在車廂裏安靜地坐了好一會,忽地抬手掀開車簾。他取下那枚玉佩,遞給老仆:“照著出個圖樣,送去昭華閣,盡快讓這款式在京中流行起來。”老仆:“好的,少爺。”他剛想接過玉佩,卻沒拿動,那玉佩的穗子還握在虞欽手裏。虞欽再次將玉佩收了回去:“晚些我親自拓一份出來。”老仆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應好。虞欽沉默地握著玉佩,指腹摩挲著圓滑的邊緣,暖玉很快沾染了溫度。他垂下眼眸,忽然將玉佩拋至一旁,轉身抽出卷書看了會。冬日出行用的都是馬車,隻是這車便宜,冷風不時從縫隙灌入,未能好全的傷口再次隱隱作痛。虞欽放下了書,再次拿起了那塊玉,微微湊近,能感受到玉上殘留的氣息,是那個人身上的味道。……宴雲何重回神機營的那日,正逢下雪,他被高興的將領們拉著飲酒。這回可不敢在軍中暢飲了,而是在京城的酒樓裏包了個間,一群軍爺毫無形象地大口喝酒,一副不喝得趴下,誰也別想離開的架勢。這酒局是為宴雲何開的,他也不好不奉陪,來時便飲了解酒的湯藥,隻求這些將軍們能夠放過他。然而數個時辰後,宋文駕著馬車過來,接出了一個爛醉如泥的宴雲何。好不容易帶回府中,他帶著幾個下人一起給宴雲何洗漱沐浴,最後給人換上白色的綢緞內袍,搬到床上。宋文長長地鬆了口氣,擦了下腦門上的汗,出去拿醒酒湯的功夫,回身一看,就發現床上已空無一人,宋文麵色微變:“糟了!”他一把推開門,大聲道:“大人跑了!”院子裏的下人一聽,紛紛變色:“怎麽又跑了!這一回會去哪?”宋文急聲道:“去他常去的後院看看,天這麽冷,應該不會跑太遠吧!”宴府頓時一陣兵荒馬亂,與此同時,虞府安安靜靜。虞欽在散值後,回到臥室,準備換上常服。剛一踏入房門,便眉眼冷凝。他府裏沒人發現,可見此人功夫深不可測。指腹推著金刀,出鞘半寸,虞欽忽然停住了步子。再抬腳時,步伐已亂,他行至床前,此刻床幔低垂,掩住了裏間景色。虞欽用刀鞘挑開,隻露一個縫隙,便即刻收刀,他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他閉了閉眼,回身把門關上,再次回到床前,輕輕撩起床幔:“宴雲何。”虞欽不帶情緒地喊著這人的名字,無人回答。床上的人牢牢抱著他的枕頭,臉頰透著一股不尋常的紅意,雙眼緊閉,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