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欽持刀的手很穩:“我向來這般稱呼同僚。”宴雲何若有所思道:“是嗎,我覺得淮陽更好聽些,或者你直接喊我宴雲何也好。”虞欽刀尖一顫:“宴大人……莫不是醉了不成。”宴雲何將舉在頰邊的手緩緩放下,指尖點在那金刀上,分明沒用什麽力,卻還是將那鋒利又尖銳的刃,壓了下去。“寒初喜歡我醉酒的模樣?”宴雲何有點苦惱地皺眉道:“我不太喜歡呢。”說罷,他掀起眼簾:“還是說寒初就喜歡醉到毫無意識,可以為所欲為的男人?”虞欽沒有說話,宴雲何將那金刀徹底壓了下去,他邁步逼近了虞欽,鼻尖湊到了對方臉前,輕輕一嗅:“這房中好像還有酒味。”“果然……昨晚不是我一個人的夢。”第四十七章 宴雲何牢牢盯著虞欽,不放過絲毫情緒波動,隻要虞欽露出一點破綻,他都會即刻捕捉到。錯愕、驚慌、緊張又或者不安,都是他希望見到的。他需確定,昨夜究竟是兩個人的意亂情迷,還是一個人的一廂情願。然而在審訊犯人的經驗上,虞欽顯然比他豐富。見多識廣的錦衣衛都指揮使,能夠隱瞞任何事。他冷靜地回視宴雲何:“宴大人,你究竟在說什麽?”宴雲何雖然沒能從虞欽那裏得來自己想要的東西,但他依然沒有後退,反而將虞欽步步逼至床沿。他的手越過了虞欽的身體,撩開了那床幔:“我在說什麽,寒初是真的聽不懂嗎?”宴雲何看了眼那張床鋪,床褥盡數被換,已不是昨夜看見的那款。他眉梢輕挑,隻覺得對方嚴謹,竟然還知道毀屍滅跡。本來隻是五分篤定,現在已升至八分。“我昨夜跟同僚飲酒,醒來後全身都痛,腰背皆有指印,你說這是為什麽?”宴雲何鬆開了那床幔,布料滑落時,邊緣至虞欽手背刮過,留下細微的癢。虞欽無動於衷道:“那要問與你飲酒之人,為何來問我。”宴雲何快被氣笑了,他都話已至此,虞欽竟然還能裝作若無其事。他一把攥住虞欽的手,強硬地將其按在自己的腰上:“虞寒初,現在還想不起來究竟做了什麽嗎?昨夜隻是我醉了,寒初可是神智清醒。”虞欽手按在他腰上,掌心微涼,透過衣衫,壓在宴雲何的腰腹:“宴大人酒醉認錯人了吧。”一而再,再而三的反駁,叫宴雲何有幾分動搖。他確實不算完全記得昨夜之事,究竟是夢還是現實。隻是身上的疼痛告訴他,隻是一個人,可弄不出這樣的痕跡。難道他真的酒後亂性,認錯了人?然而下一瞬,宴雲何便笑出了聲:“險些被寒初糊弄過去了,要不是我留了痕跡,還真以為自己記錯了人。”他抬手捧住虞欽的臉,拇指碾著下巴,將那雙唇按開,下唇靠近內裏的地方,有一道還未愈合的血痂。“虞寒初,都到這時候了,你還要說我記錯了嗎?這裏的傷口,是我撞出來的,我記得清清楚楚。”宴雲何道。虞欽粗暴地撥開了宴雲何的手,那瞬間他的表情又像在點心鋪遇見的那樣,變得全然冷漠,雖然他們站得極近,距離卻很遙遠。“宴大人。”虞欽聲音微頓,仿佛在考慮以什麽措辭,才能令宴雲何不再繼續糾纏:“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宴雲何微怔:“你明白了?”虞欽取下了宴雲何腰間的紫玉葫蘆,隨手往旁邊一拋。那玉落在地上,就像在宴雲何心頭砸了一拳,他壓著火道:“虞欽,你在做什麽!”哪怕這玉是虞欽送給他的,但對方這般隨意對待玉佩,還是讓他感受到了不悅。緊接著,虞欽的手按在了他的腰封上,開始解他腰上的綁帶。宴雲何大力地攥住了虞欽的手,他咬著牙道:“我在問你做什麽!”虞欽猶如感覺不到疼一般,他笑得涼薄,眼中透出一種輕慢。那似曾相識的感覺,令宴雲何回想起來那日大雨,宮中廊下,虞欽這是這般笑著。笑他與太後毫無區別,笑他的癡心妄想。現在,虞欽用同一種方式對待他,他知道虞欽接下來要說什麽。宴雲何想要阻止,身體卻僵住了,連帶著嘴唇,仿佛都在虞欽的笑容裏,緩緩凍結。“宴大人想要什麽,我明白了。”隨著話音落下,虞欽抽開了宴雲何的腰帶,長長的緞帶落於二人站立的足尖,輕得沒有聲響。虞欽解開他的腰帶,拉鬆他的外袍:“宴大人自小順遂,沒有得不到的東西。”“最淺薄的色欲,也能被大人誤認成真心淪陷,倒不如叫你得償所願,你才會知道……有些事有些人,嚐過以後也就覺得不過如此。”虞欽已經解開了宴雲何的外袍,他的手指探入宴雲何的領口,冰涼的指腹加劇了宴雲何的寒冷:“我殺了你一次,你該知道害怕。”他緩緩前傾,即將吻住宴雲何的嘴唇時候,被對方狠狠避開。虞欽指腹在按著衣帶,用力到泛白。他垂下眼睫,直至宴雲何往後退了一步,那布料從他指腹中滑走,再也抓不住。宴雲何粗暴地係上自己被解開的衣服,轉身走了,他沒有撿那玉佩,也沒有回頭看虞欽的神情。或許是再也不需要了,不管是玉佩,還是其他。房門重重關上,屋裏僅剩的一點氣息,也隨著寒冬的涼風,逐漸散去。虞欽彎腰撿起那個紫玉葫蘆看了一陣,最後回身來到那悶戶櫃前,拿出一個錦盒。那錦盒本該放這個紫玉葫蘆,如今已被一枚暖玉替代。虞欽將玉放在了一起,關上盒子,上好鎖後,推進櫃子深處,也許沒有再見天日的機會了,他想。宴雲何回到府中,一張臉陰沉得可怕。他沒有理會還趴在房頂上的隱娘,獨自坐在房中許久,最後喊了仆役,叫人送酒過來。宋文聞訊而來,不讚同道:“醉酒傷身啊大人。”宴雲何端坐在桌前:“送一壺過來就行,我不會多飲,隻喝這一次便夠了。”宋文與他自小一起長大,當然能看得出他現在的心情究竟有多糟。發生什麽事了,怎麽突然就一副需要借酒消愁的模樣。宋文沒有再問,屋簷上的隱娘看了一會,最後起身使用輕功離開,沒再繼續監視。宴雲何獨自一人關在屋中,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喝得極慢。酒的苦澀滾過喉頭,卻無法像往常一樣感到痛快。他的感情,他的愛意遭到了輕視,宴雲何為此感到憤怒,更多的卻是覺得悲傷。即使早就知道虞欽經曆了什麽,卻沒想到對方遠比他想象中的,更加麵目全非。難道虞欽以為,這僅僅隻是在傷害他宴雲何嗎?那一字一句,皆是自輕自賤。隨意的態度,好似將自己當成了玩物。宴雲何停下了飲酒這樣無意義的行為,他下意識往腰上一抹,那裏空了。不管是他的玉佩,還是虞欽的玉佩。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了。翌日早朝,宴雲何眼眶帶著青黑來上朝,遊良見他臉色比前日還糟,有些咋舌,但他敏銳地感覺到了什麽,這一回他沒有打趣宴雲何。散朝後,嚴公公過來傳喚宴雲何,成景帝在禦書房候著他。他甫一進去,成景帝便抬手免了他的禮,喚他至身前。成景帝麵上帶著些許不耐:“宗人府還有那群老不死的言官,插手朕的家事,認為吳王罪不致死,最多貶為庶人,圈禁宗人府一生,便是重罰。”“吳王舊部一直喊冤,說僅憑走私火藥,還有宮宴上幾個來曆不明的死士,就斷定吳王謀逆實在過於牽強。”說到這裏,成景帝竟然笑了,隻是雙眼仍然陰沉,望著宴雲何:“吳王剛被抓的時候,他們不鬧。如今祁少連一回來,他們便集中地跳出來求情。”“朕的好母後也在後宮裏為吳王吃齋念佛,簡直可笑!”成景帝摔碎了手中的杯子。確實可笑,吳王案險些將太後拉下水,又折了一個工部尚書。就這樣太後還作出一副同情吳王的模樣,不是她真這般寬仁,不過是惺惺作態,用這種方式給成景帝心頭添堵。連太後都知道憐憫吳王,若成景帝真殺了吳王,少不得落下一個殘害血親的罪名。哪怕這個所謂血親所行之事,是謀朝篡位。現在所有人都在跟成景帝作對,難怪這個從來喜怒不形於色的皇帝,這般盛怒。宴雲何明白成景帝傳他前來的用意,不是真的想問問他,究竟要怎麽辦。而是他師承祁少連,本就立場敏感,前陣子又救下虞欽,與身為太後方的虞欽走得過近,成景帝已經在猜疑他的忠心。宴雲何忽然覺得很累,在京城的一切都讓人疲憊。在邊疆隻需要思考今日戰事如何得勝,在京城卻是步步為營,需要萬分謹慎。皇帝的疑心是慢性毒藥,不知何時會取了性命,你卻不能責怪他任何。因為成景帝隻有這樣,才能在宮裏活下來,他知道他效忠了一個怎樣的王。成景帝宣泄完後,又抬手將手中點心推給宴雲何:“這是禦廚新做的,嚐一嚐。”宴雲何垂眸,那是一碟桃花酥。他知道,什麽事都瞞不過陛下的眼睛,那麽……虞欽是否又知道,上麵之人對他們的一切都了若指掌。宴雲何捏起一枚桃花酥,咬了下去。最愛的點心失去了原本的味道,甜得發苦。他從禦書房出來,嚴公公在前引路,不遠處虞欽帶著數名錦衣衛自宮道而來,他們擦肩而過。宴雲何直視前方,嚴公公緩緩側首,意味深長的目光落於他的臉上。虞欽穿著厚重的狐裘,手裏抱著暖爐,神情淡然。他們擦肩而過。這一回,誰也沒有望向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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