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甚好!”耿禹歡然道:“既如此,末將願領一軍做餌,佯攻金城,為大將軍釣來夏人援軍。”秦恭搖頭,“我來涼州已有半年,對漠南地形相對熟悉,又同夏人交過手,還是我去做餌,將軍領兵接應為好。”秦恭為一軍統帥,耿禹原本不欲讓他涉險,可聽秦恭所言,又覺甚是有理。秦恭久在邊陲,對夏人自是比他要更熟悉些,於是不再爭辯,應道:“遵命!”秦恭思索片刻,點了點頭,瞧向劉瞻,“殿下此次還是據守白亭,以為兩軍後應罷。”他想起劉瞻上次險些為夏人所擒,回來後更又一病不起,幾乎喪命,至今仍覺心有餘悸,便想讓他留在城中。怕他不應,更又特意補充道:“若是夏人見我大軍出動,不解金城之圍,反而奇兵斷我兩軍後路,到時便全靠殿下解圍了。殿下以為如何?”劉瞻見他特意強調守城任重,千方百計哄自己留在城中,如何不知他心思?對秦恭道:“守城之任,一偏將足以,瞻請隨大軍同往!”想要建功立業,也是人之常情。秦恭暗暗歎了口氣,轉念想到劉瞻雖稱不上善戰,可臨陣之時卻也不會胡亂指揮,耽誤大事,隻是需得費心保護而已。他猶豫片刻,點點頭,“既如此,殿下不妨隨耿將軍同往。”劉瞻暗暗尋思:耿禹一路,難在時機把握。若是出兵太急,被夏人勘破,定然不會再中此圍城打援之計,之後若再想誘夏人出戰便難了。若是出兵太晚,秦恭一路遭夏人夾擊,恐怕又有敗軍之患。但耿禹久在戰陣,足智多謀,這時機對旁人而言或許很難掌握,可對他而言,不過在一反掌之間而已,萬無一失,不需他錦上添花。自己在這一路,固然可以坐收漁利,但未免太取巧了些。他先前來涼州,這些個功臣宿將見他年幼,又不慣戎馬,對他多有輕視。他們口中不說,背地裏卻難免議論紛紛。上次峽口一戰,他請纓親往,一是要掙個功名立身,二是要收攏軍中人心,不料那一戰出了紕漏,結果適得其反,他險些為夏人所擒,威名還未立起,便已先掃地了。他深知若想得眾將之心,決不可投機取巧,亦不可以勢壓人,隻有真刀真槍、堂堂正正地拚上一場才行。況且……劉瞻對著秦恭、耿禹行了一禮,肅然道:“多謝大將軍相護之情!隻是大丈夫生於世,豈能事事避難就易?須得親入險境,方能探驪得珠大將軍若不棄,劉瞻願同往!”他怕“避難就易”之言一出,惹耿禹多心,又繼續圓道:“耿將軍這一路,難在用兵,將軍智計百出,料來無瞻用武之地。大將軍這一軍既然為誘敵之餌,瞻雖不才……”他微微一笑,“卻也勉強算得上是一枚香餌,隨軍同往,不怕夏人不出。”秦恭眉頭深深皺起,“殿下當知,此一役與先前不同。現今我大軍深入敵境,背後無有依托,耿將軍雖率援軍在後,可戰場之上,瞬息萬變,誰也預料不到會發生什麽。一旦陷入苦戰,末將未必能確保殿下周全。”“多謝將軍提點。”劉瞻點點頭,“我二十萬大軍出塞,是為保境安民,而非護劉瞻一人周全。將軍放心,瞻心中有數,戰場之上,定當加倍小心,絕不重蹈覆轍。”他將話說到這個份上,秦恭豈有不應的道理?隻得囑咐幾句,而後與眾將詳論起兩軍出兵事宜。劉瞻夜半方才回到帳中,見張皎還未睡下,微微吃驚,便問:“怎麽這個時辰還不睡?”張皎答道:“今天還未上課。”劉瞻心中一動,暗道:他是在等我。他解開外袍,卻不脫下,仍披在身上,坐下來,將燈花挑亮幾分,不答張皎那話,反而轉頭對水生道:“將我那身金甲拿來。”水生困得兩眼都睜不開,聞言應了一聲,轉頭去找金甲,轉過身去之後,背對著他打了一個大大的嗬欠。他沒發出聲音,以為劉瞻看不見,卻不料燭火從側麵照來,正將他的影子投在帳上。劉瞻隻瞧著帳旁的黑影無聲地張開一張大嘴,擠出了足足三層的下巴,微笑一下,收回視線。張皎也瞧見了,卻沒什麽反應,隻在劉瞻旁邊正襟危坐。劉瞻隨手將燈剔放在桌案上,暗想:世上有什麽事能逗得他一笑?過不多時,水生便將金甲拿來,還帶來了一頂新做好的金盔。劉瞻接過,放在桌案上,“這次出征,我便還穿這一身。阿皎,你以為如何?”如他所料,張皎果然微微皺眉,“殿下這身金甲太惹眼,還是換一身為好。”“惹眼好啊,”劉瞻微微一笑,“不怕它惹眼,我還怕它不夠惹眼呢。”劉瞻知道,今日中軍帳中議定之策,他不對張皎講,對張皎也算是一種保護,以免像上次一樣。可他又不願張皎隻做個隻知奉命而行的武弁,不僅想要他知其然,還想要他知其所以然。因此回來路上打定主意,若是張皎已經睡下,他便守口如瓶,不向他透露半分。可既然現在張皎還醒著,那他便少不得要再泄露一次軍機了。他支開水生,從案上拿起金甲,漫不經心地前後瞧瞧,一麵瞧,一麵將前後兩軍如何調動之事盡數講出。他說到機要處,語氣仍然十分平常,聽著竟像是在同人聊著什麽家常話一般。張皎越聽,心中便越是驚訝。一是驚訝於劉瞻大病初愈,便又要親身涉險,二是驚訝於他竟然將這般機密清清楚楚地透露給自己。劉瞻希望他將來成為什麽人,他還尚未想清,此時卻已忍不住又想:他現在將自己當做什麽人來看待?主上對他,對孟孝良,對總管阿跌乙涅,都從不會如此。他殺過很多人,在這些人裏,也從沒見過誰會像劉瞻對他這般,對待另一個人。這種陌生感讓他心中惶惶然地發著燙,他既不敢看、又想去看劉瞻的眼睛,好半晌,他才看著劉瞻,低聲道:“殿下為何同我說這些?”劉瞻微微一笑,曲起兩根指頭在金甲上麵敲敲,“你先前擔憂金甲惹眼,現在明白我定要著這副盔甲之意了罷?”劉瞻心中所想,先前早對他講過,張皎聽他說起兩軍如何調動之初,便即明白,聞言點了點頭,卻忘了劉瞻還未回答他剛才的話。“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總要有所成。”劉瞻輕歎一口氣,看向了他,“阿皎,我是如此,你也一樣。這一仗,你要好好打”他微微側身,盯著張皎兩眼,伸手在額角輕敲兩下,“更要好好想。你明白嗎?”張皎肅然起身,應道:“屬下明白!定不辜負殿下栽培之意!”第二十八章 “這次雍人北上,聲勢大得很,看來決心不小。”狄罕環視眾人,哼了一聲,將一張紙拍在桌案上,“剛剛接報,秦恭已領軍從白亭出發,看架勢是衝著咱們來的,如何應對?”狄罕身形長大,足有九尺有餘,肩寬背闊,一部絡腮胡子四麵張開,看著威風凜凜。然而他今年已六十有四,筋力漸衰,早不複昔日魁偉,近年來老病纏身,日漸瘦弱,兩頰如同被刀削過一般,從兩邊顴骨處直直下來,已看不見一絲多餘的肉,胡須雖然茂盛,大半卻已灰白,好像亂蓬蓬的野草。幸好他骨架甚大,還能堪堪撐住衣服,一眼看去,倒也不顯單薄。“大汗,依臣看來,當初與雍訂盟之後,就不該為著那些蠅頭小利撕毀盟約。” 魯男瞧了孟孝良一眼,“當初孟大人極言雍人國力衰弱,不敢大舉進犯,因此苦勸大汗南下,進取瓜州。可現在怎樣?”他冷笑一聲,攤開兩手,“現在好了,雍人來了!這不是兩千人、兩萬人,是二十萬!卻不知孟大人有何說法?”魯男與孟孝良一樣,也是漢人。昔日中原喪亂,諸侯各自征戰不休,幾致民不聊生,許多邊民為避戰亂,攜家人一同逃亡北邊,遇見草原上的部落,為求生路,便同他們兩相混雜而居。再後來狄罕席卷草原,征服各個部落,這些漢人有的被殺,有的成為奴隸,還有的便像魯男、孟孝良這般,因受賞識而留在狄罕帳下聽用。當初狄震、孟孝良一行人攜盟約自雍國北歸,約定兩國結好,互不侵犯,可回來後便即獻策,勸狄罕發兵南下,魯男當時便極力反對此事。他雖久離中原,也從未見過雍帝,卻也對其生平有所耳聞,心知此等人必不是忍氣吞聲之輩,怎麽可能吃得下這個暗虧?可孟孝良隻說他未親眼見過雍帝,也不知雍國境況如何,說他這份擔憂未免是想當然了。魯男畢竟未和他一同南下,無從反駁,隻得閉嘴。後來孟孝良當真說動狄罕發兵,瓜州一行,收獲頗豐,他也由此一躍而成了狄罕眼前的第一紅人。其年冬天,雍軍發兵報複,卻被偵破,被納喇波光率軍大敗於峽口,就連他們皇帝的大兒子,都差一點被擒來。這一下更助長了孟孝良的氣焰,讓他一時風光無兩。魯男從旁冷眼瞧著,不發一言,果然等到雍人大舉發兵報複,這才終於向他發難。孟孝良出列,還未說什麽,狄震卻從旁道:“南下瓜州,是本太子與孟大人一同進言於父汗的。魯大人想要說法,那也不該向孟大人要,該向本太子要才是。”魯男見狄震如此回護於孟孝良,知他二人過從甚密,關係非同一般,忙道:“下官不敢。”去年這個時候,狄震設宴款待眾人,他雖沒有列席,卻也聽說了狄震在席上所為,深深為之震怖。從那之後,二太子狄駿便即染病不起,若無大事絕不出家門一步,即便今日大汗召集眾人議事,也不見他現身。坊間已有傳言,說他憂懼成疾,恐怕十有八九要走在大汗前頭了。更有消息,說他恐怕連今年都未必能過得去。大汗老邁,身體眼看著已一日不如一日,魯男敢得罪誰,也不敢得罪這大太子。見狄震出列,不敢多說,忙退了回去。“南下伐雍,是本太子的主張。去年瓜州一戰,斬獲頗豐,大人不是沒有跟著沾一沾光。”狄震朝著魯男走了兩步,嚇得後者匆匆忙忙低下頭去,“怎麽現在見雍人進逼,就反過來怪罪當時不該出兵了呢?”狄罕重重咳嗽兩聲,擺一擺手,“好啦,不要說這個了,都來說說如何對敵。”“父汗莫急,孩兒正要說此事。”狄震逼問魯男,隻是就事論事,並非同他有什麽過節,聞言便轉回身,“雍軍此來,聲勢不可謂不大,看樣子是下定決心,要與我打一場大戰!昔日父汗率領健兒席卷草原,所過之處,無不望風披靡,豈怕雍人進犯?”“我知在場諸位中的許多人,都想著據守金城不出,待雍軍自退。”狄震環視眾人,“可讓人打上門來,龜縮不出,也未免太示弱了些。他們既然瞧得起咱們,親自送上門來,豈有任其自來自退的道理?”眾人聽他話音,知他已有戰心,一時無人敢吭一聲,滿庭之中,隻聽狄震一人的聲音嗡嗡作響,“父汗,孩兒有一計!”狄罕道:“講。”“雍軍遠來,戰線甚長,糧草、輜重逶迤百裏,一旦掐斷了這個,便是掐住了他們的脖子,莫說他是二十萬人,便是二百萬、二千萬,也何愁不能將他們盡數困死在這裏?孩兒願親領一軍,繞到雍軍後麵,斷其糧道,再圖殲滅。”孟孝良聞言,搖了搖頭。先前狄震回護於他,他承了此情,可還是不得不反駁道:“大太子此計雖好,卻甚是冒險,恐怕還需斟酌。”他心中所想,乃是此計不啻天方夜譚,全不可行,話出口時卻委婉了三分,“一來,我能想到此處,雍人也必如此,定留重兵把守糧道,不會那麽容易被截斷。二來,雍人既然孤軍深入,定是要速戰速決不可。大太子探明其糧道,已要耗費些時日;再分出一軍千裏奔襲,斷其後路,又要數日,這其間前線未必能抵擋得住。若是金城有失,如之奈何?”昔日狄罕築城,將此城命名為“金城”,是聽從了他的建言,取漢人“固若金湯”之意。可孟孝良心中清楚,此城雖名為金城,可城牆高不過數丈,又未掘什麽護城河,並非什麽堅城,與漢人的長安、太原等城不可同日而語。雍人善於攻城,若當真下定決心,運來攻城器械,全力攻城,事情恐怕就要變得十分棘手。城中現有人馬本就不算太多,再分出一軍之後,未必能抵擋得住。狄震聽來,也覺他此言並非全無道理。自從雍軍中推行了什麽保甲法之後,探聽情報便難上了許多,他安插進去的幾個舌頭一時都再發不出聲音。一旦金城有失,那便不用再打了。他思索片刻,問道:“那你以為該如何?”孟孝良看向狄罕,“大汗,臣以為應當據城不出,一麵召集各部落勤王。”狄震深深皺眉,“雍軍有二十萬人,步騎相雜,定不能同時趕到,可以分而破之。我草原各部,也有十數萬人馬,何不同他拚上一拚?”孟孝良微微一笑,“何必要同他硬碰硬呢?”他這邊一時爭執不下,那邊又傳來急報秦恭棄了步卒,也不攜輜重糧草,隻率輕騎數萬,晝夜兼程,直奔金城而來。斥候遠遠瞧見帥旗,除去秦恭之外,那個上次險些被擒的雍國大皇子,竟然也在其中。狄震既驚且怒,“他竟然還敢來送死?”自從上次渭南圍場一別,狄震思及那日之敗,至今耿耿於懷。峽口一戰,雖然大勝雍軍,可畢竟走脫了劉瞻,更是他心頭大憾。他原以為劉瞻從此定不敢再輕易踏出涼州城一步,不想他竟同秦恭一道,膽敢率領區區幾萬人馬,進逼他金城?孟孝良沉吟道:“秦恭輕騎深入,恐怕後麵還有埋伏。”“不錯!”狄震點一點頭,“他是怕我龜縮不出,想將這一軍做誘餌,誘我出戰。”“大殿下所言甚是。既如此……”孟孝良話剛開了一個頭,卻被狄震揮手打斷,“哼,他們想得倒好,卻沒想過若是我趕在他們援軍到來之前,先把這魚餌一口吞了……他們又該如何?”孟孝良心中一動,“殿下是要出兵?”“不如這樣,請賀魯將軍召集各部南下,把守隘口,若見雍軍援兵,便暫且擋住他們,拖延些時間。兒臣親率城中健兒,破秦、劉此軍,再同賀魯將軍合兵一處,共破雍人援軍,教他們有來無回!”狄震環顧一圈,“不知父汗、各位大人以為如何?”狄罕昔日也是奴隸,後來因戰功彪炳,才漸漸起勢,身經大小百餘戰,才為草原眾人推為共主。如今他日漸年老,時常生出些力不從心之感,可見長子如此悍勇,不免老懷大慰,點了點頭,“你放手去幹便是,無論能否取勝,總有父汗替你兜著。”“孩兒遵命!”狄震慨然應道:“先前說要取來秦恭項上人頭,獻與父汗祭旗,可惜手下人辦事不力,誤了此事,至今未能踐言。此次孩兒定當取其首級,獻在父汗帳下!”說罷,彎了彎腰,便即轉身大踏步而出。秦恭晝夜兼程,僅僅數日之後,便已逼至近前,距離金城已不足百裏。狄震親披戰甲,領一軍迎戰。他背負長弓,腰懸彎刀,一襲戰袍以金帶束起,被日光一照,熠熠生輝,逼得人睜不開眼。諸將士見他高坐馬上,威風凜凜,不禁歡聲雷動。狄震微微一笑,一踢馬腹,緩緩走至陣前,遠遠望見雍軍兩麵帥旗。他瞧見一個“劉”字,目光向下,果然正瞧見劉瞻!這時兩軍距離既遠,看不清他麵上神情,但遠遠瞧著,隻見他身披全甲,卻仍顯得瘦瘦巴巴,被他身下那匹高頭大馬一襯,愈發顯得枯枝敗葉一般,好像隨便一陣風就能給他從馬上吹下來。狄震看了一會兒,不由得微微一哂要取此人性命,哪有那麽麻煩?他摘下長弓,背手抽出一箭,搭在弓上,卻不舉弓,隻垂著兩手,高聲喊道:“大殿下,別來無恙啊!”他聽聞劉瞻自上次慘敗之後,驚破了膽,險些病死在營中,這一句“無恙”便是在嘲諷此事。他聲音遠遠送過去,劉瞻聽見,也對他說了些什麽。可隔著這麽遠的距離,狄震隻能瞧見劉瞻兩片嘴唇上下開開合合,渾不知他到底說了些什麽,心中對他愈發鄙夷,冷哼一聲,低聲道:“半個字也聽不清。罷了,有話去地下說罷!”說著,忽地舉起弓來,倏忽間射出一箭,直奔劉瞻而去!這時兩軍尚未擊鼓進軍,雍人未料到他竟提前發難,一時不及反應。狄震瞧著那支羽箭一路暢通無阻,眨眼間已至劉瞻近前,下一刻便要射穿他的腦袋,不禁露出一個微笑。可下一刻,卻不知從旁邊什麽地方橫來一柄鋼刀,擋在劉瞻麵前,不偏不倚,正將他射出這箭劈成兩半。隨後雍軍當中爆出一陣歡呼,歡呼聲中,隱約間可聽見“皮室”二字。狄震見一擊不中,也不氣惱,心道:能這般接下我這一箭的,當世怕也沒有多少人。早聽聞雍軍當中忽然出了一個叫做張皎的“漢皮室”,現在看來也並非名不副實之輩。隻可惜這等人不能為我所用……卻不知他長什麽樣子?他想到此處,視線沿著那柄鋼刀,向旁邊一移,微微一愣之後,兩眼霍地睜大。隔著這般遠,那人五官看不太清楚,可他絕不會認錯!這不正是他那已經死了的影衛,影七麽!第二十九章 狄震這一箭發出,不需號令,身後大軍一齊彎弓搭箭,頓時矢下如雨。雍軍似乎變了陣型,一隊隊地躲在盾牌手後麵。狄震遠遠瞧著,一眼便認出這此陣正是那日獵場上劉瞻所擺出的,隻是因為以騎代步,稍作了些變化而已。影七為劉瞻擋住他那一箭在前,雍軍又擺出此陣在後,狄震瞧著,新仇舊恨一齊湧上心頭,咬著牙冷哼一聲。他為大汗之子,從來想要什麽,就沒有得不到的。那日在獵場,他本想逞一逞威風,不料竟在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雍國皇子手底下跌了個跟頭。他自己折了麵子事小,有失國體事大,聽聞消息傳到狄駿那裏,果然被他手下爪牙暗地裏嘲弄一番,此事他至今思來,仍不免恨得牙癢。那日他回來後便已探明,此陣名為鴛鴦陣,並非劉瞻獨創,其實已有許多年頭了,在雍軍之中也流傳甚廣,許多將領都能擺得。隻是他先前從未和雍軍實打實地交過手,這才吃了這個暗虧。他上次敗於劉瞻,是敗在猝不及防上,倒也不必再說。這次他早有準備,並不浪費箭矢,射過一輪後,便即率隊衝鋒。雍軍果然向他射箭。夏人從小便生長在馬背上,遠比雍軍嫻於鞍馬,即便在作戰時,也能兩手撒開韁繩,因此除去一柄彎刀外,人人皆持一隻小盾在手。隻是盾牌隻能堪堪護住人,卻擋不住座下戰馬,這時若再直直地衝鋒,又要無謂損失士卒。如今兩軍交戰,和上次那般小打小鬧不可同日而語,狄震猛一揚手,隻聽得“嗚嗚”兩聲哨音,夏人便流水一般向兩邊分開,向雍軍兩翼繞去。先前箭如雨下,親衛舉盾將劉瞻擋在後麵。劉瞻看不見前麵,隻聽著盾上一串急響,如同敲鼓一般。他偏過頭去,看向同在盾牌後的張皎,見他臉色蒼白,神思不屬,暗道:我先前猜得不錯,派他來刺殺秦恭之人、他那原先的主人,果然便是那狄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