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耿禹所率人馬,雖然步騎相雜,但人眾甚多,賀魯涅達隻拖上一陣,便即向西敗走。耿禹率眾北上,本欲接應劉瞻、秦恭一軍,可行至半路忽然接報,言狄震率殘部正向南逃竄而來,便即頓住大軍,設伏於他南下的必經之路,果然等到了他。耿禹占盡先機,本欲一戰擒獲這個夏國大太子,卻錯估了狄震之勇悍,一番惡鬥之後,仍是走脫了他。雖則如此,此一戰斬獲頗豐,已算得上是一場大勝了,足以一洗去年峽口敗軍之恥。狄震隻率數百人突圍而出,向西奔去,同賀魯涅達合兵一處。狄震有意避戰,行蹤甚是詭秘,耿禹對此處地形不甚熟悉,怕率大軍貿然追擊,反而中了狄震之計,因此隻派出幾支小股人馬,四麵探查夏軍行蹤,自己則率大軍同秦恭會和。秦恭見狄震尚未逃回金城,仍有戰機,因此並未率軍返回白亭,反而就近擇了一地紮下營來,欲探得狄震行蹤之後再做打算。去年首戰不利,人人心中都暗暗憋了一股勁,想要掙回這個麵子。所幸這一仗勝得漂亮,總算能揚眉吐氣,朝廷過後定有封賞,因此大營中軍令雖嚴,卻仍不免多添了幾分喜氣隻除了劉瞻和張皎二人。先前秦恭援軍到來之時,劉瞻同張皎四目相對,瞧見他麵上神色,霎時便心頭雪亮,知他竟又生出輕生之念,這才故意從馬上跌下,與他同乘一騎,此後再沒離開他身邊半刻。紮下營後,劉瞻草草應付了祝捷之人,支開要查看他傷勢的水生,讓近侍把守在外,隻留他和張皎兩人在帳內。張皎垂首站在門口,也不說話,仍是那副丟了魂兒一般的模樣。劉瞻坐在床榻邊,抬頭瞧著,戰勝之喜早淡了下去,反覺胸口中落進了一塊尖棱的石子,戰場形勢危急時不顯,這會兒卻硌得他發疼。“今夜大將軍設宴慶功,破例要你列席。”他不動聲色,反而露出一個微笑,“這一戰你立功甚大,名聲已傳進他耳中了。”張皎木然地站著,聽見“立功甚大”幾個字時忽地攥緊了拳頭。劉瞻瞧見,明知故問道:“阿皎,你立了功,卻不高興麽?”張皎不答。隨後隻聽嘩啦啦一陣聲響,劉瞻一麵解著甲胄,一麵又自顧自地道:“那狄震驍勇異常,幾次衝擊,我險些抵擋不住。我雖為主將,也不好居功,最後能拖到峰回路轉,我看其實有一半的功勞在你。”他一個人費力地解開背後的繩子,將金甲脫下來放在一旁,“那時候,狄震率幾個親兵直衝上來,旁人驚得呆了,全然不及反應。隻有你連射兩箭,殺死他左右兩個親兵,這才解了此圍。我”“殿下!”張皎忽然道:“屬下……屬下請先行告退。”他許久不曾開口,這會兒聲音都變了。劉瞻沒依他,卻也沒繼續,指了指一旁的矮案,“自己倒點水喝。衣服脫了,我瞧瞧傷。”張皎站著沒動,劉瞻也不惱,起身給他倒了杯水,遞到他麵前。張皎瞧著那杯水,過了一陣,慢吞吞地接了過來。劉瞻知他這般失魂落魄、方寸大亂,不為別的,全是為著狄震,心中翻來覆去地不是滋味,瞧他喝幹了水,放下杯子,之後又低下頭不動了,歎口氣道:“怎麽,還要我自己扒你衣服不成?”張皎心亂如麻,再一次央道:“殿下,屬下請告退。”劉瞻幾乎從來沒見他向自己求過什麽,這時見了他兩眼當中的哀求之色,微微一愣,片刻後,卻仍是沉著臉搖了搖頭。張皎怔怔地瞧著他。劉瞻待他一向寬和,極少有這般強勢的時候,可他久居高位,強勢起來時,卻也不怒自威。張皎對這威嚴甚是熟悉,心中一寒,驀地跪了下去,兩下便脫去了上衣,露出鮮血淋漓的脊背。劉瞻見他忽然跪倒,微吃了一驚,可隨後便瞧見他露出來的身體全被染成了紅色,沒有半寸幹幹淨淨,倉促之間甚至分辨不出傷口在哪,一時又驚又怒,“受了這麽重的傷,怎麽不說?”張皎不答,兩手撐地,跪得更深,兩條小臂上的肌肉微微鼓起來,幹涸的、和尚未幹涸的血線沿著筋肉的脈絡蜿蜒著一道道爬下來。劉瞻在帳中轉了一圈,找見水生先前給他準備的熱水,沾濕了布巾,從張皎左肩擦了起來。布巾剛碰到他身上,便見他輕輕抖了一抖,劉瞻頓住手問:“疼麽?”張皎搖搖頭,劉瞻又將手落下去,這次便不見他再抖一下了。他放輕了力度,一點點擦拭起來。劉瞻自小長在深宮,別說是別人的身體,便是他自己的身子都從沒親自擦過,像今天這般還是破天荒頭一遭。待他擦完,整盆水都染成了紅色,可張皎身上看著已好了許多,原來先前看著嚇人,其實大部分都是旁人的血。他上身傷口雖然有十餘處,但都傷得不深,和他殺的那麽多人比起來,已可說是十分合算。劉瞻一麵尋思,一麵取來軍醫上次留下的傷藥,塗在他身後的傷口上麵。張皎雖然著意控製,可背上吃痛,仍是不自覺地瑟縮了下。劉瞻一怔,但見他雙肩、脊背、手臂上的肌肉漸次輕顫一下,如同一道流水在肌膚下麵忽地湧過。這副情狀,便是找來多少畫工也描摹不出,讓劉瞻一時怔愣著移不開眼,就連上麵的那幾道豁開的傷口,都好像恰到好處似的。他輕咳一聲,拿手指挖了些藥膏,不動聲色地又為他塗起來。塗了一陣,忽然在他背後輕聲道:“阿皎,這一戰你殺了許多人,他們都是夏人。你身上的傷,也是夏人留下來的。你告訴我,你是雍將,為何悶悶不樂?”張皎聞言一驚,不知該如何回答。他也知自己今日舉止失度,恐怕劉瞻已猜到自己出身,可聽他問起,卻也無法說出。一旦向他說出此事,那便一切都不一樣了。劉瞻見他不語,又道:“你不想說,那也無妨。可你要知道,戰場之上本就是你死我活,你既然身為雍將,殺傷敵人便是天職,你是在做你分內之事。難過一時倒也罷了,何必一直為此耿耿於懷?”他說著,轉到張皎身前,給他胸腹間的傷口上藥,一麵塗,一麵又道:“先前我早同你說過,這時不妨再說一遍。你把它權當做是我的命令就是,你殺傷再多的人,都是不得已而為之。這般想是不是好些?”他神情溫和,娓娓道來,張皎怔怔地瞧著他,隻覺胸口中翻湧著一種難言的情緒,既不是痛苦,也不是感激,可究竟是什麽,他說不出來。他深知自己殺人之時,並非是把它當做劉瞻的命令,也不是什麽“不得已而為之”。他是自己去做這件事的,可越是如此,他才越是愧疚難當。劉瞻替他塗好了藥,從地上撿起他的衣服,見那上麵多了好幾個窟窿,從上到下又都被鮮血浸濕,已穿不得了,便找來自己的一件上衣,披在他背上,“我的衣服你穿不合身,先披著回去,回頭再找件幹淨衣服換上。”張皎低聲應道:“是。”說著,站起身來,正要離開,卻忽然聽劉瞻道:“且慢。”他頓住腳步,瞧向劉瞻。劉瞻微微一笑,“今天的學費還沒結呢。”張皎一怔,隨後整整心神道:“我為殿下上藥。”劉瞻原本隻想聽他說點什麽,沒料到如此,一時倒有幾分不好意思,聽他這次沒再以“屬下”自稱,更覺臉上有些發熱。過了一陣,他才點點頭,將兩邊的袖口慢慢挽上來,故作輕鬆地道:“這身金甲倒還算有點用處,傷都在四肢,沒什麽大礙……你替我擦擦手臂就是。”張皎將劉瞻贈與的衣服穿好,幸好衣裳寬大,倒不至於穿不進去,隻是看著有幾分怪異。他像平時一樣沉默著,出門重新打了一盆熱水回來,半跪在床邊,將布巾清洗幹淨,然後拿起劉瞻的左手,從小臂開始,輕輕擦拭起來。劉瞻坐在床沿,低頭瞧著他,隻覺喉嚨發澀。他忽然再沒什麽道理同張皎講,隻幹巴巴地對他道:“阿皎,別難過了。”張皎擦拭的手忽然頓住,另一隻卻仍握著劉瞻的左手,他抬頭同劉瞻對視著,隨後忽地輕聲喚道:“殿下……”劉瞻心中亂跳,本來琢磨著故技重施,突然在他臉上吻上一吻,可瞧見張皎抬頭時露出的這副神情,一霎時沒了綺念,隻得頗為無奈地笑笑,隨後彎下腰去,在他背上輕撫兩下,溫聲勸慰道:“好了阿皎,過去了就過去了,何必想它?你將來的路還有很遠、很長呢……”他怕碰疼了張皎背上的傷口,隻在上麵輕輕捋著,從他肩頭輕撫到腰間,然後抬起手重又向下撫去。他手上放得很輕,可張皎卻好像被他弄痛了似的,身上猛地一顫。劉瞻嚇了一跳,忙抬起了手,舉在一旁,正待發問,不料竟被張皎抱住。他一時怔愣住,任張皎兩手從他背後環過,把頭埋在他腰間,忽地心跳如鼓,一時忘了反應。過了好半天,他才察覺腰間的布料慢慢濕了,愕然低頭,隻瞧見一隻烏黑的發頂。張皎沒發出半點聲音,可劉瞻卻覺出腰間越濕越厲害,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不禁輕輕歎了口氣。最後,萬般思緒全化作憐愛之意,他笑了笑,不再出聲安慰,隻是伸手在張皎背上一下下輕輕撫著。張皎感受著這隻手輕輕落在自己背上,一時難以自製,無聲地哽咽著,兩眼之中不住湧出淚來。他已不再是夏人,不再是誰的影衛,他是在為自己活著、為自己思考,再不會不問緣由、毫無意義地為著旁人殺人。殺死那麽多的夏人,殺死那兩個親兵,都是他分內之事,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這樣做。可他為什麽還在流淚呢?他已不會再被浸沒在冰河裏,被倒吊在房梁下,被鉗子鉗斷手指,被鞭子抽打得每一寸身體都皮開肉綻。即便刀劍再插進他身體中,那也隻會是仇人的刀,再不會是他在世上最敬、最愛的人的。那冷冷的一瞥,就隻是一瞥,再不會有什麽刑罰加諸他身上,有的隻是一下下輕撫在他背上的這隻溫柔的手。可他為什麽還在流淚呢?他喜歡劉瞻看著他時眼裏的神色,喜歡他露出的微笑,喜歡他懷抱中的氣息,喜歡他的手落在他背上從他九歲之後,就再沒人這般對他過了。他暗暗期望著這隻手永遠不停,它每撫過一下,他眼中的淚就又湧出一股。他不知道如何說出這喜歡,可他知道,他找到他的家了。可他為什麽還在流淚呢?“好了,好了……”劉瞻拍拍他,“一會兒還要慶功呢。再哭下去,別人問你,你總不能和人說是疼哭的吧?”張皎定定心神,鬆開了劉瞻,一時不敢抬頭看他,卻冷不防被劉瞻托著下頜,抬起頭來看向了他。劉瞻卻不語,隻深深瞧著他,半晌後伸手把他臉上的淚抹去了,神色認真地道:“以後若是再在沙場上碰見,你不會再這般難過了罷?”張皎一怔,隨後抿起嘴,下定決心般點了點頭。劉瞻微微一笑,鬆開了手,“時候不早了,快去洗把臉,晚上為你表功。”第三十二章 大軍遠涉塞外苦寒之地,風沙甚大,人人皆有思歸之情,正需鼓舞士氣。夜裏,秦恭借著大勝之機,特意設宴為諸將士慶功。軍中殺豬宰羊,更又遠道運來百餘壇酒,當夜除去值夜的士兵外,其餘士卒皆可飲酒一兩,將領可多飲些,隻不許醉。營中歡欣雀躍,比過年時還要熱鬧幾分。張皎官銜雖低,但因作戰勇猛,一軍震動,名聲甚至傳進了秦恭耳中,因此破例也能列席。他受了劉瞻囑托,早早便至,坐在席尾。陸陸續續有將領到場,卻不就坐,隻三三兩兩地聊著天,大部分人他都不認得,也無攀附之意,便目不斜視地正襟危坐著,好像一尊石像。秦桐來得早,一眼便瞧見了他,見他這副模樣,不禁失笑,直直朝他走過去,“張皎,祝賀你立此大功!”他順手從張皎案上拿起酒爵,想要敬他,不料這時還未開宴,也未上酒,爵中空空如也,隻得又將酒爵放回案上。張皎看著他這一番動作,也沒什麽反應,隻應道:“多謝。”他此言顯得頗為冷淡,幸好秦桐早習慣了他的寡言少語,倒不放在心上,又道:“聽說這一戰你殺傷無數,讓夏人膽寒,柴將軍回來後可是對你推崇備至,可惜我運氣不好,又沒瞧見。”他身為大將軍之子,在西北軍中,處處皆受優待,隻是明暗有別而已。這一戰中,秦恭與耿禹兵分兩路,倒算是正中他下懷,他想也不想,便自請去了耿禹一路,因此沒同張皎一起。其實按製,他所部當由秦恭統領,他自請去另一軍中,也算是動用了特權,但人人皆知他心誌,倒也沒人說什麽閑話。張皎問道:“你這一路如何?”“我不說你也知道,我這一路多少占些便宜。”秦桐有些赧然地笑笑,壓低了聲音,“你們那邊死戰半日,將人驅趕過來,我這邊隻需要把網口一紮”他張開一隻手,忽地攥成拳頭,“以逸待勞,自然斬獲頗多。這邊出力不多,立功卻更大,今日來列席,倒真有幾分慚愧。”張皎正要出言寬慰,不料秦桐歎了口氣,隨後又道:“隻可惜最後還是走脫了狄震,算不上十全十美,留了這一件憾事。並非我溢言虛美,那時當真隻差那麽一點便可將他擒獲,無奈他實在驍勇,愣是撕開一個口子,突圍出去了。”張皎聽著,微微變了麵色,秦桐倒沒注意到,又歎了口氣,“哎!回來路上我還尋思,若是你也在這一軍,說不定真能將他縛住。若是擒獲此人,我看往後的仗便也不用打了。”張皎勉力穩住神色,抿起嘴“嗯”了一聲。秦桐這時也瞧出不對,奇怪道:“怎麽打了勝仗,還鬱鬱寡歡的?”張皎心中一緊,正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幸好這時劉瞻的聲音從旁響起,“他身上上上下下傷了二十多處,哪有力氣高興。”秦桐忙見禮,“殿下。”他先前瞧張皎好端端地坐著,沒想到他竟受了這麽多處傷。他又上下打量了張皎一番,心道即便是二十多道淺淺的口子劃在身上,也夠人喝一壺的了,他竟隻是臉色比平時白了些,舉止全無異處,不禁對他愈加欽佩。他見劉瞻已到,看來宴席過不多久便要開始,對二人微微示意後,便回了座位。劉瞻對張皎微微一笑,沒同他說話,也往席首去了。劉瞻落座不多時,秦恭便也入席,十幾個軍士跟在他後麵,抬來二十多壇好酒,一一分列在眾人之間,揭開蓋子,霎時滿席飄香。待軍士給每人斟滿了酒,秦恭舉杯站起,高聲道:“幸賴陛下聖德天威,與諸位奮討力戰,此一役大獲全勝,斬首三萬,俘獲萬餘。告捷的露布,已飛馬傳於長安,待清點完畢,還要為諸位報功。來,請諸位共飲此杯!”眾將紛紛叫好,一齊站起,舉杯向秦恭致意,共同喝幹了這一杯。秦恭又道:“隻是今日宴飲,規矩需要立在前麵。大軍尚在塞北,諸位量力而行,席間若有醉酒者,軍法從事!諸位,請吧。”席間氣氛剛熱起來幾分,他話鋒一轉,便又打壓了下去,話音落下時,席間竟安靜了一瞬,一時無人說話。秦恭生性謹慎,治軍甚嚴,所言又甚是有理,因此眾人雖微感掃興,卻也無人敢有異議,半天竟沒人喝第二杯。最後還是耿禹起身,舉杯笑道:“這一戰能大獲全勝,全賴大將軍、晉王殿下在前麵拚力支持。末將領軍在後接應,說得好聽些,是僥幸立功,不好聽些,是坐收漁利,撿了個現成。末將敬將軍、殿下和諸位將軍一杯,表功之時,定為諸位分說!”說著,舉杯喝幹了一杯酒。三萬首級之中,他這一軍的斬獲便占去兩萬,死傷的士卒也遠小於秦恭一軍。朝廷封賞,向來隻看兵力差距、戰中斬獲與士卒損失,秦恭軍中諸將拚死力戰,卻未必能得什麽好處,若是全然沒有怨氣,自不可能,可聽了耿禹這般話,心意也稍稍平了。劉瞻舉杯笑道:“同在一軍之中,為朝廷保境安民,何分你我?將軍一番力戰,才能讓夏人大傷元氣,至今竄逃漠南,不敢回金城之中,何必遜讓?”秦恭也頷首道:“殿下此言甚是。我等遠涉大漠,隻為上報天子,下安社稷,何必爭功於尺寸之間?”說著,同劉瞻一起飲了耿禹這杯。眾人見狀,也紛紛舉杯回敬。柴莊起身道:“殿下以身為餌,調虎離山,分開夏人兩翼與援軍,誘狄震中計深入,才能有此大勝。末將以為,首功當歸殿下!”在座眾人皆知他性情耿直,還曾當眾讓劉瞻下不來台過,他既出此言,定是真心,絕無偽飾,更非巴結。見他此次說話總算中聽,既替他鬆一口氣,也暗暗讚歎劉瞻容人之量,更覺他此言雖然有些誇張,卻也是實話。見柴莊向自己敬酒,劉瞻心中一喜,舉杯起身。柴莊官職雖遠不如耿禹的大,可他這杯酒的意義非比尋常。他來涼州半年有餘,隻在這戰之後,西北眾人才真正對他熱絡起來。柴莊能說出此話,便證明旁人也作同想,也不枉他這一番險些喪命於狄震之手,手腳上又劃出了好幾道口子,到現在還在作痛。他露出一個笑,斟酌著道:“柴將軍謬讚了。瞻身體有疾,雖有此心,卻不能力戰,全賴將士用命,拚力死戰;又賴大將軍與將軍擋住援軍,接應及時,這才獲勝,豈敢居功?這一杯酒,瞻與將軍共飲。”他著意遜讓,示人以謙退之意,更又將話頭引向力戰的將士。果然,柴莊想起什麽來,同他飲了一杯酒後,便瞧向張皎,對眾人道:“殿下提醒了末將。這一戰我西北軍中有一人官職雖低,卻戰功赫赫,讓夏人膽寒,張皮室,你說是不是?”眾人目光瞧上來,張皎一怔,隨後舉杯起立,見柴莊臉含笑意看著自己,心中大赧,倉促之間,竟不知該如何應對,半晌後學著劉瞻的話也道:“將軍謬讚。”可他隻學來這一句,便沒了下文,隻舉著酒爵站得筆直,像是一杆長槍一般。軍中不嫌深沉少言之人,隻恨油嘴滑舌之輩,眾將見了這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上馬殺得了敵,下馬舉杯時卻呆立當場,各自暗暗生笑,卻無惡意,反有幾分喜愛之情。柴莊哈哈一笑,沒反駁劉瞻,卻對他道:“謬讚什麽?我從軍數十年,如你這般勇武的,還沒見過第二個。我瞧你站得很直,受傷不重罷?”張皎答道:“多謝將軍,末將傷勢不重。”柴莊點頭道:“殺了那麽多人,還能全身而退,了不得、了不得!這杯我敬你。”張皎見眾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臉上發熱,忙同他飲了一杯,便要坐下,秦桐卻從旁插道:“慢著!宴席之上,無以為樂,小將請試作劍舞以娛諸位,張皮室也一起吧。”他見張皎一身武藝,卻偏偏不愛出風頭,立了這般大功,可勉強說了幾個字,又要坐下,不待他答應,便即起身拉住他手臂。張皎坐不下去,隻得重又站起。秦恭點點頭,軍士便送來兩柄長劍。秦桐拉著張皎手臂,走到宴席正中,接過長劍,遞給他一柄,“你十八般兵器精通,不會告訴我,你不會舞劍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