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念頭一出,他在盛夏之中,仍不免覺出幾分寒意。他胡思亂想了一夜,心中一時發狠,一時又暗唾自己多心,胡亂挨到天明,下朝之後,像往日一樣去向母後問安。皇後楊氏見他神思不屬,便開口發問。劉彰知母親一向頗有見地,也想問一問她的意思,於是屏退了旁人,幾乎不加遮掩,將自己心中所想盡數說出。他所說之話,對世上任何一人都不能講,隻能向楊氏一人吐露衷腸。楊氏聽罷,久久不語,過了一陣,隻深歎了口氣。劉彰一怔,忙問:“母後何故長歎?”他事母極孝,見母親歎氣,深為不安,暗悔不該對她說出這些話來,徒惹她憂心。“彰兒……”楊氏開口,卻不像往常一般稱他為太子,反而以小名相喚。劉彰心中一熱,微微垂首,以示恭敬,等著母親後麵的話。“娘是婦道人家,卻也讀過一些書,聽過一些道理。”楊氏不疾不徐地道:“昔日曹丕忌憚弟弟,便問計於賈詡,賈詡勸他恢崇德度,不違子道,曹丕聽從,果然無事。你隻要立身以正,仁愛待人,在國事上多替父皇分憂,擔起太子之責,還有什麽可憂心的?”劉彰暗道:曹丕繼位之前,其他的手段也沒少用,母親讀書至此,偏偏對這些視而不見。他雖在心中暗怪母親婦人之仁,口中卻仍唯唯稱是。楊氏見他神情,便知他沒聽進去,又歎了口氣,“況且你父皇是何等樣人,你難道不知麽?他是頂天立地的漢子,敲定了的事,便是釘子釘在了鐵板上,何曾轉過心?他既已立你為儲,隻要你恪守為人臣、為人子的規矩,他豈會改易?”劉彰心中一動,對母親此言倒是深覺有理,而且從這番話之外,又讀出了別的意思:母親是在說,父皇不是唐高祖,劉瞻他也做不成唐太宗!他猶豫片刻,仍是道:“隻恐涼州坐大,日後會有……靖難之變。”楊氏忽地將臉一板,神情嚴肅地斥道:“他縱是燕王,難道你便是建文帝麽!”劉彰聽得心中一震,隨後深自悔愧,伏地謝道:“母親教訓得是!孩兒一時亂了心神,還請母親恕罪!”楊氏見他麵有愧色,知道他這次總算將自己的話聽了進去,神色便稍稍緩和了些。又見他相貌英武,長眉如劍,兩眼有光,隱隱有幾分雍帝的影子,雖然跪倒,卻也全無畏畏縮縮之態,也消了氣,“起來吧。”劉彰這才起身,又坐回原處。楊氏看著他,又道:“隻是娘方才所言,終究不是正論。賈文和所說的‘德度’與‘子道’,你回去之後,定要細細思量,那才是為人的正道。”“是!孩兒記下了。”劉彰恭謹應下,又問了問楊氏身體,便即告退。他知道劉瞻身邊忽然多出來的那個名喚“張皎”之人的底細,隻是始終將此事攥在手心裏頭,想等劉瞻日後當真威脅到他時再抖出。這次大捷之後,他猶豫不決,不知現在算不算時機已到,該給劉瞻致命一擊。昨天那一夜之中,他幾次下定了決心,準備天一亮便著手安排,可轉念又覺大敵當前、卻兄弟鬩牆,心中不免生愧。想起臨別之際,自己折柳相贈,劉瞻接過,兄弟二人依依惜別之景,心腸不禁軟了。但片刻之後,想到遠在千裏之外的涼州,想到西北軍中的精兵強將,那一隻隻冰涼的馬蹄鐵,又好像忽地踏在了他心上。天亮之時,他終於對自己道:我此舉不是陷害劉瞻,沒有人想要陷害他,我隻是讓當日刺殺的真相大白於天下而已。刺殺大將軍的凶手竟然潛伏在朝中,而且還是晉王的人,甚至現在還在大將軍麾下聽用。於私,他出於骨肉之情,應當為劉瞻遮掩一下;可於公,他卻不該置若罔聞、袖手旁觀。因私廢公,人所共棄。反過來,公而忘私,乃是聖人之舉,誰也無可指摘。他說服了自己,幾乎準備動手了,今日問計於母親,隻是想讓她幫自己下定最後的決心。可從母親處走出之時,他便熄了這個心思,心中霍地一鬆,昂首闊步、襟懷坦蕩地向前走去。他走在宮中,忽然見到當值的袁沐,向他打個招呼,兩人隨口攀談起來。袁沐剛從雍帝處議事出來,一張滿步皺紋的臉上隱隱帶著些喜色,劉彰從他臉上一讀便知,雍帝接報後定然大悅。這一仗之後,夏人也該收一收獠牙,向他大雍低下頭來了。前線大捷,自堪慶賀,劉彰說起此事,不由得也露出一絲笑意。可他隨後忽然意識到,他與袁沐兩張笑臉相對,卻未必是高興到同一處去。袁沐是尚書,是宰相,是父皇倚任的國之重臣,可除此之外,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晉王傅。思及此,他剛剛雲銷雨霽的心頭上,不禁又湧上來了一道陰翳。劉彰麵上不露端倪,辭別了袁沐,心事重重地又向前走出兩步,忽然瞧見紫宸殿的殿門一開,隨後從裏麵轉出一人。隻見他倒退著走出殿外,當先出來的,是他高高撅起的屁股,然後是他幾乎快要彎折到大腿上去的上身,最後是他低低耷拉著的一顆腦袋,它正小雞啄米一般,不住地上下點著。這人背後好像長了眼睛,還沒碰到門檻,便即高高抬起了腳,就這麽暢通無阻地一路倒退著走了出來。待合上殿門,他才緩緩直起了腰,兩手扶扶帽子,撫須一笑,手指上一隻碧綠色的翡翠扳指在日光下熒熒地反著光。劉彰一下子認出了他來這是劉瞻的舅舅,蕭宏義!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戶部員外郎,父皇竟在紫宸殿召見了他?他不由得頓住腳步,遠遠地看著蕭宏義一步步走下台階。蕭宏義一時沒看見他,隻目不斜視地向前邁著方步,兩隻廣袖來來回回地蕩著,臉上的喜意幾乎有了實形,恨不能融化作一江春水奔流而下,又恨不能擰成幾隻鳥雀,撲棱棱地直飛上天,要把這宮中的樹梢當成他自己的眉梢。劉彰盯著他的這張臉,毫不懷疑,若非現在正在宮中,他早已經放聲大笑了。蕭宏義又往前走了幾步,終於瞧見了他,頓住腳步,滿麵春風地對他拜了一拜,劉彰也對他微微一笑。待蕭宏義從他身邊走過,他側過身去,無聲地瞧著他的背影,漸漸收了笑意,心腸驀地冷硬下來。--------------------大家如果想找我嘮嗑,可以去wb找我~id:我勒個深深去------哦,不用關注了,剛發現因為227那天轉了一條抵製瘟神的微博,沒有任何通知被禁言了,而且沒說禁到啥時候,估計號沒了最近忙得要死,更新太慢,大家如果想看以前寫的幾本小說,可以在網頁上搜索本文的文名,從搜索結果裏就能找到啦x嘿嘿嘿,其實我最喜愛的是這個至今沒有透露姓名的雍帝x也即前作的男主(雖然現在是老頭了),寫了這本我才意識到,偏心眼竟是我自己……我們小o)劉是最好的大貓貓!第四十九章 侍禦史譚彥良寫了一封奏疏,準備第二日當庭彈劾,向皇帝直言奏事。他要彈劾之人官職不大,年紀也輕,在數月之前還籍籍無名,整座長安城中,沒有一人聽說過這個名字。隻是最近隨著一封封捷報,這個名字才漸漸為人所知,但大多數人也都不以為意,畢竟此人隻是一個小小的邊將罷了。可他知道,此人背後唯一、也是最大的靠山是誰。也正因為如此,他手捧著奏疏,隻覺自己正將兩隻手掌貼在了燒紅的烙鐵上,手心溻出一層層的汗,被燙得滋啦啦地冒著白煙。想到明日便要上疏,一陣激動的熱流便劇烈震撼著他的心,他既深深地恐懼,又不能不深深地為自己而感動不已。陛下會如何處置他?晉王得知了,事後又要如何整治於他?明日他要不要血濺殿上,向陛下死諫?他身死之後,日後雍史之上,史官秉筆,會不會為他添上一筆令名?他呼吸急促,一疊聲地喘著粗氣,將自己的奏疏小心翼翼地放到了禦史台,然後便退了出去。按雍製,以他的官職,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上奏,也無法越級言事,須得獲得了禦史大夫與中丞允準才行,可他相信,茲事體大,長官定然不敢扣押。兩日前他的同科好友,現在工部任郎中的呂同光,私下裏將此事向他說出,使他大為驚駭。呂同光的一個同鄉之人曾在晉王府中做事,隻是後來被晉王安排去了別院,那人前幾天喝醉酒時無意中向呂同光說起,說去年中秋那天,大將軍遇刺之後,晉王曾撿回一人,那人身上帶傷,渾身是血,腰間還別著一把刀子,誰也說不出他的來曆。呂同光得知之後,便趕來告訴了他。譚彥良乍一聽聞此事,驚得久久說不出話來。他根本想都不用想,隻聽描述便知此人十有八九就是刺傷大將軍的刺客,可晉王竟將他帶回府中,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莫非這人是晉王派去的,還是晉王同何人達成了什麽交易,要取大將軍的性命?這次刺殺和現在同夏人的戰事,究竟有沒有關係?他越是想,便越是不寒而栗,以至於根本不敢細思,忙向呂同光詢問消息是否可靠。禦史彈劾,可以風聞言事,其實並不需要什麽確鑿證據,可這件事牽扯到晉王,幾乎捅破了天去,他不得不慎之又慎。呂同光帶他見了他那個同鄉,譚彥良向他細細詢問許久,找不出半點破綻,這會兒也由不得他不信了。昔日刺殺大將軍之人現在竟在朝中任事,而且官職越做越大,一路高升,眼看著就快升至六品。這倒也罷了,可他現在正在西北軍中,在大將軍麾下,說不定等戰事到了關鍵時候,要變起不測,把涼州的大局全都攪爛,到時豈不悔之晚矣!他深感此事決不能壓下,無論自己性命如何,也必須向陛下奏明不可。即便身死,也是為國盡忠而死,死得其所!他身為侍禦史,有監察奏事之責,他不來說,難道還能指望旁人麽?於是一夜未睡,連夜草好奏疏,進呈禦史台。禦史中丞辛應乾素與蕭宏義交好,見了這份奏疏,一霎時便明白了此事的分量,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電光石火之間,他心中轉過一個念頭:此事涉及晉王,要不要做個人情,傳信於他,教他提前知曉?可他隨後便在心裏搖了搖頭。刺殺大將軍絕非小事,凶手至今沒有找到,仍是一樁懸案,這一年當中陛下已念叨過幾次,言語之間甚是不滿,幾個查案之人都吃了掛落,倒黴至今。沒想到一年之後,這凶手卻忽然被人給挖了出來,而且和晉王有關。事涉一個親王、一個當朝大將軍,還有西北邊軍二十萬人,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誰也說不準這封奏疏送上去,往後要發生什麽。地動山搖之中,誰被石頭砸死,誰青雲直上,沒人猜得出來。他不知道挖出這個凶手的人是誰,也不敢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這個時候一定有眼睛盯著禦史台、盯著他、也盯著晉王。若他此時給晉王送信,定然被打入晉王一黨,往後東窗事發,必被人當做馬前卒給第一個弄掉,到時他便是再長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他與蕭宏義雖然交好,卻也沒好到性命相托的程度,更無意上晉王的船。可思來想去,仍覺可給晉王送個順水人情,便對禦史大夫苻修進言道:“茲事體大,明日便教譚彥良當庭上奏吧。”本朝禦史彈劾時,往往不著常服,而是頭戴獬豸冠,身著朱衣裳,手捧牙板,趨陛言事,當庭將事情一說,滿朝文武都聽得清楚。左右此事既已曝光,便絕不可能再壓下,定要舉朝皆知,隻是或早或晚罷了。朝臣當中,總有些對晉王忠心耿耿的,能將此事向他透出風去,他也好早做準備。不料苻修聞言,向他瞧去一眼,辛應乾被他嚴厲的冷光一瞥,一霎時心中透亮。別人不知,可他身為禦史中丞,和苻修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自然清楚苻修是太子的人。他隻覺此事比自己先前所想的還要再大得多,於是半個字都不敢再多說,改口道:“還是請大人決斷。”苻修撫須道:“此事牽涉太大,還是明日由我向陛下密奏吧。”辛應乾忙低頭稱是:“如此最好。”就這樣,此事始終隻有寥寥幾人知道,劉瞻身在涼州,更是一直被蒙在鼓裏,渾然不覺,一直到雍帝抓人的口諭傳來,竟才如夢初醒。雍帝怕打草驚蛇,特意壓下消息,算著時間,等趙多一行人剛剛來到涼州之時才下令動手。就在劉瞻接到口諭的同時,長安那邊,呂同光、劉瞻府中那個和呂同鄉的下人萬小五,都被控製了起來,防止他們逃跑或是被人滅口。當日為張皎診治的郎中也被挖出、關進牢裏,不需拷打,便將那日張皎身上傷口形狀、分布盡數交代出,與當日闖入秦府的刺客身上所受之傷都能一一對上。張皎的刺客身份,幾乎已是板上釘釘,隻差將他押回、查看身上傷口,這一錘定音。等劉瞻接到消息,無論想做什麽都已晚了。他派去的人還沒趕回長安,便和送信的人在半路上碰到,兩人一對,便知木已成舟,一齊回來向劉瞻複命。等見到劉瞻時,張皎一行人已從涼州出發好幾日了。劉瞻雖已在心中設想過許多次,一旦張皎刺殺秦恭的事情敗露,他該如何處置,可從沒想過這事被發難之人捂得這般嚴實,他竟沒提前一點得到消息。趙多帶來的口諭實在太過突然,如同當頭一棒,將他砸得蒙了一瞬。一連數日沒有任何消息傳來,他兩眼一抹黑,倉促之間連主使之人是誰竟都沒有頭緒。他身在涼州,遠離中樞,雖然心急,可一時之間也伸不過手去,隻得按照先前便想好了的一步,去向秦恭伏乞原諒。劉瞻將張皎對他所說之事,一無隱飾,盡數告與了秦恭,想要從他手中請得一封手書,請雍帝網開一麵,輕饒張皎。秦恭聞言,沉吟良久,麵上雖然看不見什麽怒意,可既不點頭,也不搖頭,最後隻道:“此等大事,還是由聖上決斷為好。”秦恭雖是苦主,這等舉國震動的大事,其實也不由他做主。他這般反應,也不算超出劉瞻意料之外,可劉瞻仍是不免心中一沉,默然良久,對秦恭行了一禮,沉聲道:“日後張皎若是……若是還有命在,定來向大將軍負荊請罪!劉瞻告辭。”雍帝口諭當中,除了押走張皎外,還讓劉瞻也回京問話。趙多與奚文光提了人,連一夜都不多留,當日便要動身,看來是從雍帝處領了死命令。劉瞻也無法強留,辭別秦恭之後,便即匆匆往回京的車隊趕去。張皎已被囚在檻車之中,頭上戴枷,押送之人知道他武藝高強,仍不放心,更又在他手上捆了鐵索,隻恨不能將他捆成粽子。劉瞻催馬走近,看到張皎頭上戴的竟不是木枷,而是幾十斤重的鐵枷,麵色一變,跳下馬去,手扶在檻車欄杆上,怒道:“奚文光何在!”旁人都已收拾停當,隻等劉瞻趕來便要動身。奚文光聽劉瞻要找自己,從不遠處小步趕來,恭敬道:“殿下。”張皎聽見劉瞻聲音,向他轉過臉去,身上嘩啦啦地一陣亂響。劉瞻沒再看他,聞聲卻也不禁切齒,見了奚文光,還未說話,先冷笑了一聲。他雖是親王,卻一向以溫和近人著稱,幾乎從未和人紅過臉。舉朝皆知,晉王雖然身體不好,可涵養甚佳,無論對著什麽人都不端架子。奚文光聽見他這一聲冷笑,不禁大出意料之外。“不知殿下喚下官何事?”“這枷是誰讓你上的?”劉瞻指著張皎頭上鐵枷,“是陛下親口授意,還是李貞元?”他口中的李貞元乃是大理寺卿,不但是奚文光的頂頭上司,更是從三品的朝中重臣,他對此人直呼其名,不客氣已極,顯然是氣得狠了。奚文光稍稍低頭,“殿下容稟,張犯武藝過人,更又窮凶極惡……”他說到“窮凶極惡”四個字,偷眼瞧見劉瞻的眉頭猛跳了一下,不禁吃了一驚,頓了頓才繼續道:“下官恐怕木枷困不住他,這才不得已為此。若是不能順利將張犯押解回京城,趙公公、下官和大理寺,都脫不了幹係,還請殿下恕罪。”“所以是你自作主張?”劉瞻又冷冷一笑,隨後將臉猛地一沉。他麵相柔和,平日裏總是笑臉待人,可畢竟身是親王,又荷任一方,位高權重,發起怒來威勢竟也甚是駭人,一霎時直如風雨驟至,看得人心中惴惴,幾無措置手腳處。在場之人,無論是對他甚是熟悉的張皎,還是看著他從小長大的趙多,都不曾見過他這副情態,奚文光被他拿兩隻寒光凜凜的眸子盯著,更覺心頭狂跳,半晌沒有吱聲。此事過後許久,他再想到今日,才想起原來劉瞻也有一雙同雍帝相似的鳳眼,隻是平日裏他總是笑眯眯的,因此從無人注意得到。劉瞻見他不語,沉聲又道:“我不管你是自作主張,還是背後有什麽人指使,我大雍自有製度,關押犯人,應當如何處置,想來你比我要更清楚。”奚文光不願動作,仍是道:“殿下,隻是……”“奚文光,你要將人滅口不成!”劉瞻忽然高喝一聲,唬得奚文光霎時跪倒,慌道:“下官絕無此意!殿下何出此言?”“幾十斤重的枷壓在頭上,從涼州一路顛簸回長安,你不是滅口是什麽?”劉瞻咄咄逼人,彎腰提起他胸口的衣服,讓他抬起頭來看向自己,臉上現出一種從未在他麵上見到過的滲人的冷笑,“你一個小小的大理寺丞,被人推到了台前來”他壓低聲音,在奚文光耳邊小聲道:“我若想弄死你,李貞元會保你麽?李貞元後麵的人會站到台前來保你麽?你自己想!”他說到最後幾個字,聲音忽地又大了,乍然鬆開了手,在奚文光胸口上隻一搡,後者便即跌坐在地。其實倒沒有人交待奚文光如此做,他隻是揣摩上意,知道雍帝深恨去年刺傷大將軍的那個刺客,這才故意與張皎為難。他從劉瞻言語當中聽出了利害,知道莫說是沒人交待他如此,即便真有,也定不會保他,想著晉王方才說話時陰惻惻的兩眼,背後不禁冷汗長流,癱坐一陣,從地上爬起,忙替張皎換上了木枷,隻是卻沒去了他手上鎖鏈。張皎身上一鬆,感激地看向劉瞻,喚道:“殿下……”劉瞻長吸一口氣,已換了張麵孔,想要將手伸進檻車裏同他握上一握,卻忍住了,隻勉強對他一笑,“阿皎,你還記得我們兩個打的賭麽?”先前劉瞻曾同張皎打賭,說耿禹與狄震交戰必敗,最後果然如此。當時兩人約定,贏的那人可以要對方答應自己一事,張皎自然沒忘,答道:“記得。”“那好,我隻要你答應我一事”劉瞻收了笑,鄭重道:“相信我。”張皎身上又是嘩啦啦一響,看著劉瞻兩眼,毫不遲疑地對他點了點頭,應道:“好。”--------------------侍禦史:吃我一招天降正義!第五十章 張皎在囚車中席地而坐,隨著行車盡量調整著姿勢,將木枷和鐵索的壓力傳遍全身,不使壓壞頭頸。他原先在狄震手中,各式各樣的刑罰都受過,他難以違抗,卻並非甘之若飴,時間久了,漸漸摸索出一套讓自己受傷盡量小的辦法,這會兒正好派上用場。隻是囚車向前走出不足百步,隊伍便停了下來,原來是秦桐從後麵騎馬趕上。他沒有騎劉瞻送給他的那匹好馬,而是另外選了一匹,在檻車外勒住馬頭,高坐在鞍上,也不說話,隻垂下兩眼,冷冷地瞧著張皎。張皎轉過頭去,費力地看著他,不知該向他說些什麽,於是便也沒有開口。一時間,四目相對,誰也沒有出聲。過了一陣,秦桐問:“你沒有什麽向我說的麽?”張皎抿了抿因為被日光暴曬、又太久沒有飲水而幹裂開的嘴唇,瞧著秦桐兩眼,對他輕輕道:“對不起。”秦桐忽然從胸腔當中“哈”地爆出一聲冷笑,什麽都不再說,也看都不向他看去一眼,猛地一甩馬鞭,便即撥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