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孝良看著寶劍,寶劍也正靜悄悄地回望著他。隔著一層門板,腳步聲甚是急促,雍軍已打開了前廳的門,再穿過一間屋子,就要到他房中來了。孟孝良手撫寶劍,喃喃自語道:“老天……我北度長城,已做了一次貳臣,如今還能再做第二次麽?”他聽著屋外的動靜,像是被人抽去了骨頭,變成一灘黏糊糊的水,從床上淌到地上。過了片刻,他踉踉蹌蹌地跪起來,抬手摸到床上的劍,把住劍柄抽了一抽,手上濕滑,沒抽出來,又試了一次,這才顫巍巍地抽出劍來拿在手上。劍尖上寒光凜凜,借著窗外的大火,泛出駭人的冷光。門板上忽地一響,孟孝良神情一厲, “我讀了幾十年的書……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今日是當!”一言既訖,伏劍自刎。雍軍推開房門,瞧見孟孝良血流滿地,人已救不活了,也不在他身上耽誤功夫,隻空手回去向劉瞻複命。劉瞻剛處死了幾個率隊闖入民宅搶掠百姓的小校,心中本就有幾分火氣,聞言不悅道:“我早說過幾次不要動他,是誰違抗軍令?”軍士忙道:“殿下,此人乃是自殺。屬下趕到時,他已自盡了。”劉瞻一怔,隨後擺一擺手,道了聲“罷了”。孟孝良畢竟不是什麽舉足輕重的人物,又蠅營狗苟,為劉瞻所不喜。他自覺有用得到此人之處,這才稍稍經營了一番,但也不是非他不可,一轉念間也不放在心上。正好又有一隊夏人被從宮城中押解出來,他便驅馬上前,著人辨認。於是,孟孝良就在這一夜不息大火之中灰飛煙滅。數百年後一本煌煌雍史著成,角落裏為他留了小小一方天地,述及今夜,隻當他畏罪自盡,不作他想,提及其人其事,寥寥數語之間便囫圇了他這一生。後人治書治史,無數英雄豪傑宵小懦夫以千萬計,大多皆像他一般,身死燈滅,便如水滴入海,再無蹤跡。劉瞻一轉頭便將此人拋在腦後,聽聞又有狄夏重臣被俘,忙去查看。負責押解的雍兵將火把湊近,照出幾張慘白的臉,有一張看著格外年輕,且讓他有幾分熟悉之感,好像曾在哪裏見過似的。劉瞻愣了一愣,忽然想起什麽,向後踏出一步,人已退到幾個親衛身後。正在這時,那年輕人忽然身形一動,不知從哪裏抽出一把纖薄的刀,越過其他幾個俘虜,眨眼間便欺至劉瞻近前。不料卻被幾個雍兵攔住。隻見劉瞻身前的五個親兵迅速站到一處,將那刺客圍在垓心。那刺客身手遠勝旁人,雖然身上隻一把極薄的小刀,卻以一敵五,一時仍不相上下。幸好方才劉瞻提前察覺,若是仍站在原處,早被他一刀抹了脖子,半點反應的時機也沒有。劉瞻怕刺客越過眾人再度發難,便站遠了些,其餘親兵一擁而上,將他護在中間。劉瞻遠遠瞧著,見這麽長的時間裏,自己這幾個親衛仍無法取勝,已心中透亮,明白來人定是狄震手下影衛,看來阿皎所料果然不錯。原來張皎在狄震手下做事十餘年,已深知其為人,擔憂城破之時,狄震做困獸之鬥,要派出影衛行刺殺之事,因此先前養傷期間,便從劉瞻親衛當中挑選出幾人,每日同其交手,教他們熟悉自己手段招式。即便是劉瞻近衛,若是全然不知如何配合,張皎將其逐一擊破,也隻在須臾之間。但幾人摸索出一套配合之法以後,左右救援,攻其不備,便足以牽製住他。後來張皎傷勢漸好,身手恢複如常,這幾個親衛相互配合,也愈發得心應手,仍能穩壓張皎一頭。張皎如法炮製,將配合之法同樣教授給其餘眾將的護衛,以防日後生變,自己救援不及,傷及軍中大將。秦桐原本便在不遠處,聞聲忙來救援。他在劉瞻身邊駐了馬,張弓指向那刺客,打算趁機取他性命,可那人忽左忽右,身形實在太快,秦桐瞄準了半天,那一箭始終射不出去,隻得放下了弓,對劉瞻道:“聽說狄震的影衛極難培養,各個價值連城,他死到臨頭,還不忘送殿下這樣一份厚禮,出手當真闊綽。殿下何不使些手段,將此人也收至麾下?”劉瞻聽他話裏有話,哼了一聲,卻也並不在意,笑道:“這厚禮我已收下一份,再拿可就手軟了。況且他牙間藏著毒藥,一旦落敗,便必死無疑。”隨後,似乎是為著印證他的話一般,那刺客不敵五人夾攻,方一被人製住,便渾身一震,吐出一口黑血,就此倒斃,從頭到尾,竟是一言未發,也不容劉瞻等人說出半點勸降之語。幾個雍兵將刺客拖下,劉瞻親衛身上各自掛彩,卻不嚴重,大多隻是被刀刃擦傷,他們不敢離開劉瞻身邊,於是隻席地而坐,由其他幾個親衛替他們簡單包紮。負責押解的那人跪在地上,麵如死灰,顫聲對劉瞻道:“殿下容稟……屬下方才確是給他綁了繩子,也檢查過他身上並無凶器,實在……實在不知他用的什麽法子,驚擾了殿下,還請殿下恕罪!”劉瞻知道,以這影衛的身手,區區一根繩子,自然縛不住他,便不怪罪這人,反而寬慰了他幾句。秦桐見劉瞻似乎心情甚好,頗感奇怪,本想發問,可轉念一想也就明白過來。讓張皎去擒狄震,當初便是劉瞻力主。那時候柴莊還吵了幾句,無奈劉瞻始終不鬆口,秦恭也點頭默許,這才作罷。狄震麾下影衛隻剩下寥寥數人,多派來這邊一個,他身邊便要少上一個,張皎的勝算便也更大幾分。秦桐自覺號準了劉瞻的脈,不由得暗地裏發笑。晉王護短,即便在軍中也早不是什麽秘密了,倒也沒什麽可大驚小怪的。他見刺客已經伏誅,稍稍放下心來,對劉瞻道:“殿下,鑒別俘虜之事,還是我去……”他話音未落,忽然聽見身後風聲,忙轉過頭去,正瞧見明晃晃一道白光,卻不是朝著自己,而是向著劉瞻而去。秦桐手比心快,拔劍堪堪擋住,不料下一刻虎口處便傳來劇痛,手中長劍竟被震脫,鐺啷啷斜飛出去,倒插在地上。秦桐心中砰砰直跳,未及看清來人,先看見一隻刀鞘向著自己飛來。見其來勢,若是讓它砸實,斷幾根肋骨已算少的,他一時未想起身上著甲,下意識將兩手叉在身前一擋,下一刻雙臂一痛,險些被打落下馬。再看那人,已向著劉瞻而去。好快!秦桐心中暗道不好,有心再想上前救援,可在馬上穩住身形的片刻功夫,便已經不及。再看劉瞻那幾個親衛,除去方才受傷的和正在給他們包紮的幾人之外,大多正擋在劉瞻身前,他身後那兩個不知何時已經斃命,一時之間,竟隻能眼看著刺客近身。秦桐伸手摸到腰間弓箭,可心中冰涼一片,知道已勢必不能趕上,隻是盡人事而已。卻不料隨後那刺客悶哼一聲,竟是身上中弩,秦桐更吃一驚那弩竟是劉瞻所發!原來先前張皎雖然教授過親衛,卻仍擔憂其護衛不力,於是做了一隻袖弩交與劉瞻。先前趁著秦桐抵擋住刺客的那一下,劉瞻已挽起袖口,見刺客欺近,便即發出弩箭。以他二人之間的距離,那刺客即便當時不死,也必重傷。果然,那人身子一挫,向下跌去。劉瞻仍不放心,扣動機關,便要再補上一箭。不料那刺客好像全然覺不出痛,隻晃了一晃,竟是又上前來,劉瞻的第二箭還未發出,忽然頸間一涼,一把匕首已橫在了他脖頸之上。---------------------讓我看看之前打的賭是誰猜對了……是阿皎!大皇子,罰你去和他貼貼!-啊,你還是先脫險吧……第八十五章 狄震雙手負在背後,被押解著往雍軍中軍而去。先前綁縛他時,張皎未曾假手他人,而是自己動手,好像怕他逃脫似的,綁得甚是用力。狄震回頭瞧瞧,見打的是那種越掙紮便綁得越緊的死結,沒說什麽,隻冷冷瞧他一眼。行至半路,一個雍軍士卒迎麵騎馬趕來,神色甚是匆忙,見了張皎,也不下馬,隻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麽,隨後便見張皎麵色微變。狄震從旁瞧著,見張皎轉頭看向自己,早心中透亮,不由得對他露出一個微笑。他這幾個影衛培養極難,十個人投進影衛閣中,往往活著出來的還沒有兩個。這兩人成為影衛之後,多半也挨不過前兩年,不是為人所殺,便是壞了規矩,被他賜死。像張皎這般可堪一用的,不過寥寥數人,這兩年間又接連折損了幾個,他突圍之時,手底下隻剩下兩個影衛,幹脆豪賭一番,身邊一個不留,全遣去劉瞻處,看能否尋到幾分轉機。畢竟眼下他身邊隻有數百人,一旦遇到雍軍,即便有影衛護衛,支吾一時,十之八九也無法走脫。可若能擒住劉瞻,以其為質,局麵便再不一樣。一來劉瞻武功低微,易於得手,二來他身份尊崇,雍人決不敢致其有失,三來他與劉瞻早不對付,必欲殺之而後快,於是選定了他,放手一搏。如今看來,他倒當真賭得對了。他心情稍鬆,便忽然有幾分好奇,張皎如今已做了雍人的狗,聽聞劉瞻被製,會作何反應?是為了新主人,對著他這舊主狺狺而吠,還是要上來咬他一口?不料張皎隻看他一眼,便轉回頭去,抓緊趕路,竟是一句話也未說。狄震忽感興味闌珊,當初是他有意將影衛培養成這般的,今日看來倒是當真無趣。張皎挾著狄震和夏人俘虜,催動快馬趕回老營,還未下馬,第一眼便瞧見劉瞻,下一刻瞧見了他身後的人,不禁心中一沉,知道此事坐實,劉瞻果然被人所製,當即翻身下馬,將狄震也扯下馬來,拔出腰間短刀,抵在他頸間,帶著他向前走去。劉瞻脖頸間也抵著一把短匕,他身後那人張皎識得那是影十一,他二人已有兩年未曾見麵,沒想到再見是在今日此地。狄震見張皎如法炮製,也將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心中頗為煩惡,可知道如今主動權在自己手中,於是便不發作,反而始終噙著一絲笑意,由著張皎將他推入雍軍營中,視線越過劉瞻,對著影十一頷首道:“十一,你做得好。”這時天已微明,借著晨曦,張皎迅速在劉瞻身上打量過,見他並未受傷,心中稍定,卻也無法鬆一口氣,視線一轉,便同劉瞻四目相對。劉瞻麵色微白,精神卻尚可,雖然性命正拿捏在旁人手中,卻反而對他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張皎麵上沒有什麽神情,隻緊了緊手中的刀,這才發現刀柄上汗津津的,是手心上出了冷汗。他握著刀時,是從來不會出汗的。張皎收回視線,不再看向劉瞻,片刻後定一定神,看向他處。秦恭等人已帶人趕來,卻未靠近,大軍隻遠遠圍上,將他們幾個圈在中間。秦桐也已趕到,手上持弓,一箭已搭在弦上,卻不張開,隻虛虛垂在身側。影十一臉色慘白,想來身上受傷,隻是身體被劉瞻擋住,不知傷勢如何。張皎的喉結上下輕輕滾了一滾。此刻狄震的脖頸正在他的刀下,隔著一層薄薄的皮膚,鮮紅的血正散出淡淡的熱氣,隻需將刀鋒向裏送入半寸,便能讓狄震血濺當場。可他半點也動他不得。影十一手中短刃幾乎貼在劉瞻脖頸上麵,以他的身手,無論受了再重的傷,即便瀕死,也能輕易取下劉瞻性命隻需要輕輕一旋而已。張皎有些木然的站著。在某個時候,他好像忽然回到了兩年之前,他隱在黑暗裏,冷眼旁觀著一切,心中空蕩蕩一片,半點念頭也沒有。可下一刻,又好像渾身一半的血都湧上頭去,他手指冰冷,在寒風中幾乎沒了知覺,幾次險些顫抖起來,強自抑住,這才沒讓狄震發覺。從刀尖傳來嗡嗡的輕震,隨後狄震的聲音將他思緒拉回,“晉王殿下,現下的情形不用我多說,你若想活命,隻需答應我一個條件。”雍軍雖已將狄震團團圍住,可不得秦恭之令,無人敢上前一步。秦恭、柴榮諸將雖然就在一旁,可投鼠忌器,擔憂劉瞻安危,自是不敢輕舉妄動。人人皆知狄震命刺客製住劉瞻,就是要同他大雍談一談條件,隻不知他要開出怎樣的價碼,因此屏氣凝神,要聽他如何說,一時間四麵落針可聞,隻不時聽到陣陣風聲。“晉王,”狄震看著劉瞻,繼續道:“按說我乃夏國大太子,你也是雍國的皇子,誰也不比誰多長一個腦袋。可我夏國都城已破,比不得你大雍帶甲百萬,幅員萬裏,我這亡國的太子,已和常人無二,自然比不得你這雍國大皇子金枝玉葉,一言九鼎。”“你同我交換回一條命,可是占了大大的便宜,”他捧了劉瞻半天,隻為這一句話,說著兩眼一翻,瞧向秦恭,“大將軍你說,這個生意可做得?”秦恭聽來,在心裏暗暗點了點頭。劉瞻乃陛下長子,非同小可,按說無論狄震提出什麽條件,自己身為一軍統帥、又是為人臣者,均沒有不應的道理。他原以為狄震要趁此機會獅子大開口,不料他隻是想同劉瞻一命抵一命,這反倒有幾分超出他意料之外。看來狄震自己也不想拖延時間。秦恭稍一思索,便即明白。方才秦桐已將劉瞻遇刺的經過詳述於他,那刺客近身之前,身上曾中了一弩,直插要害,且沒入甚深,受傷定然不輕,隻是極能忍耐,動作隻慢了一慢,便又上前去,眨眼間連出三刀,一刀砍斷露在身體外麵的半截箭杆,一刀將劉瞻袖弩擊碎,還有一刀抵在劉瞻身上,就此製住了他。如今狄震隻身陷於他大軍之中,所能恃者,隻有他那一個刺客,偏偏那人又受了傷,不知還能再堅持多久。一旦拖得久了,對狄震反而不利,因此他急於談成條件,價碼便不敢加得太高。秦恭沉吟片刻,心知此事確有商量餘地,正欲同狄震詳談,不料一旁久未出聲的劉瞻忽然冷笑道:“以前倒從不知大太子乃是這般妄自菲薄之人。”狄震聞言輕哼一聲。他瞧見劉瞻麵色,便知他絕非什麽將生死置之度外之人,隻是強撐出一副架子而已。本以為話音剛落,下一刻劉瞻便要順杆爬上來,即便不直言相求、忙不迭地答應,好借此苟命,也要搬出他們這些漢人最愛的天下蒼生雲雲給自己找個台階,卻不料這當口他反而拿起喬來。他見劉瞻冷笑,知他開口必無好話,於是也不發問。但他不問,劉瞻自己又繼續道:“大太子也不必低看了自己,閣下乃元惡匪首,我大雍得了閣下,勝過金城十座,瞻隻是大雍一個尋常皇子,德薄才疏,忝受大任,不日便要交還虎竹,回京受命,另受差遣,同閣下易命,倒是高攀了。瞻死不足惜,閣下不妨讓影衛就此動手便是!”狄震沉下臉去,“你在同我講價?”劉瞻冷笑不語,兩人一時無話。劉瞻敢不惜性命,出言毫無顧忌,秦恭卻斷不能作此想,當下對秦桐使個眼色,秦桐會意,悄悄退至後麵,尋一個方便下手之處,看能否一箭將刺客擊斃。張皎忽然手上使力,將刀刃壓入半分,卻控製著力道,不使割破皮膚,壓低聲音對狄震威脅道:“放了他。”“哈!”狄震像是聽到什麽極好笑的事情,側頭瞧他一眼,“現在我被你製住不假,可他的性命也拿捏在我手裏。你算什麽東西,輪得到你來威脅我麽?”他對張皎這忽然的天真感到好笑,可瞧著他麵上這幅神色,又半點都笑不出來。他看見,這個他曾經的影衛,現在臉色蒼白,嘴唇發抖,神情半是恐懼半是憤怒,渾像是朽去大半的枯木,看著結實,可不知何時就要轟然而倒。即便在自己這人質麵前,他也藏不住那幅失魂落魄的模樣。真可憐啊,狄震在心裏評判著,一個有軟肋、有弱點的人,不論身手多高,都已不是一個合格的影衛在他眼裏,這是一個再也用不得的廢人了。狄震冷冷瞧著他,麵上現出嘲弄之色,心裏卻像吞了隻蒼蠅般,說不出的難受。他不動聲色地活動了一下手腕,幾乎沒有掙脫的可能,隻好繼續按兵不動。“晉王不願同我交換,也好,眼下還有一個辦法,說來倒是比先前還要劃算十倍,隻是不知這一次你肯不肯答應。”狄震看著張皎,淡淡地道。劉瞻初獲大捷,塵埃未定,便遭人擒住,於己於國皆是奇恥大辱。他自知今日若是答應了狄震,為了換回自己一條性命,放虎歸山,即便日後能再將狄震擒住,也於他無補,恐怕他往後一輩子都要為人所輕。他自然惜命,本不願死,可事情到了這般地步,那也由不得他。他自小有疾,又不受寵,這輕賤他已嚐得夠了,實不願再惹上一身,隻是……他瞧向張皎,驀地心亂如麻,喉頭像是哽住了什麽東西,想再說些硬話,卻說不出來,隻得聽著狄震又道:“我已是階下之囚,殺死了你,也逃不出去,對我沒有甚麽好處。隻是我狄震並非賤命一條,不能白白落在你們手裏,讓我放人,總得拿些別的來換。”“我有一個叛臣,降了你雍國,我對他恨之入骨,不除了他,難消我心頭之恨。你若著人取他性命,我便放脫了你,乖乖任你們處置,如何?”他說話時,看也未看張皎一眼,可不需他點明,所有人都心中透亮。一時間,無數道目光匯聚過來,正落在張皎身上。---------------------讀者:電車難題是吧?軌道往哪掰都得死個人是吧?來人,把小蝸牛也綁上去!一半放張皎那頭一半放劉瞻那頭,看這個姓蝸的往哪掰!-小蝸牛:這個是殼,結實的第八十六章 狄震話音落下,張皎雖然已解他話中之意,可還未來得及覺著什麽,便聽劉瞻冷冷道:“絕無可能。”張皎愕然抬頭,下意識地向著劉瞻看去。劉瞻陰沉著臉,麵上殊無笑意,哪怕連方才的冷笑也不見蹤影。他生性溫和,極少有板著臉的時候,像現在這般陰雲密布、山雨欲來的神情,更是難得一見,即令是張皎,也隻見過一次而已。他看著劉瞻,漸漸回過味兒來。一陣北風忽地刮過,卷起地上浮雪,撲簌簌打在人頭上、臉上,好像一把把刀子割著肌膚,在人身上劃出數道看不見的口子,陣陣寒意往骨頭裏鑽。“何必將話說得死了?”狄震笑笑,轉頭去問秦恭,“秦將軍,你以為如何?”秦恭聞言,蹙起眉來,並不應聲,心中卻轉得飛快。他自然清楚,張皎勇武,人所共知,假以時日,還當大有所為。他久在戎旅,識人無數,如此少年英雄,他自然十分喜愛。可劉瞻乃是陛下的長子,身份尊崇,自非常人所能及。莫說是一個張皎,便是十個、八個張皎綁在一起,也抵不上一個晉王的分量。若到了迫不得已之時,當真能用張皎一命換回晉王,他身為主將,雖覺十分可惜,卻也不得不為此事。張皎既是雍臣,又是晉王僚屬,於公於私,料來他都不會不答應。再一轉念,秦恭又想到,張皎立有殊功,若是無故殺他,恐怕難以服眾,但若是為救晉王而死,便與為國而死一般無二,即便傳揚出去,軍中也不至議論蜂起,隻要待他死後,善加撫恤便是。隨後他想起張皎在國中並無半個親故,即便撫恤優厚,也不知該發給誰去。可這點自不在考慮之列,秦恭一轉念便將其擱下,對狄震所言有幾分意動,麵上卻不顯,仍是皺著眉頭,片刻後詰道:“大太子胸有城府,說出的話隻怕不可盡信。”他麵上不露端倪,可狄震聽他話音,便知他果然意動,心中冷笑兩聲,高聲回複道:“我知將軍何意。隻是諸位不妨想想,我若先放了貴國皇子,手中便沒了籌碼,隻剩自己一個受製於你萬軍之中,到時你殺不殺張皎,又豈由得我?”“但若讓你先殺張皎,諸位又必懷疑我能否如約放人,這倒也是人之常情,沒有什麽可說。即便約定同時動手,那也未必可信,總要疑心對方使詐,最後多半是兩邊都按兵不動,隻徒費口舌而已。”“現如今我孤身一人在此,是斷不可能先放人的,諸位是相信我也好,不相信我也罷,可總之貴國的大皇子在我手裏,諸位如何決斷,隻看他分量如何了。”趁他說話時,秦恭不動聲色地向著劉瞻身後的刺客看去一眼,見他麵色比先前更白,身體輕輕搖晃,看來受傷頗重,恐怕過不多時便要堅持不住。若是同狄震虛與委蛇片刻,拖得那刺客不支倒地,或是露出破綻,讓秦桐得手,那便不必再受其挾製了。他私心並不願張皎為此喪命,當下便假意應允了此事,隨後話鋒一轉,言語之間好像對狄震仍有疑慮,不能完全放心,提出些細節要同狄震一一商討。可狄震何等聰明,不待他說完,當即打斷了他,將他心思道破:“我的影衛受了重傷,恐怕沒有多久好活,可他臨死之前,定會先取了劉瞻性命,將軍若不信,不妨著弓弩手一試,看一看是你們的箭快,還是我這影衛的刀快。”他說著,環顧四圈,雖然並未親眼瞧見秦桐,卻知此刻定有神射手埋伏在一旁,伺機而動,微微一笑,現出幾分自傲之色,“欲待如何,將軍還是快些決斷,不然我便要下令了。”秦恭見瞞不住他,微覺遺憾。他知道狄震如此說,其實隻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如今劉瞻乃是他手上唯一的籌碼,他是想要換回性命也好、殺死張皎泄憤也罷,不到最後一刻,絕不可能貿然殺人,一定要將這籌碼攥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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