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那麽麻煩了。” 他輕聲說道:“小俞,不管你信不信,我把你從無憂穀帶走時,是真心想讓你以後的日子都能過的自由快活的。” “這個時候就別說這些了。” 樂之俞有些急躁。 “你失血太多,再不上藥看大夫,真的會死的!快放開我,別耽誤了。” 寧遠承眼神都有些渙散了,奄奄一息的躺在那兒,卻還是堅持揪著樂之俞的袖子不放,斷斷續續的說道:“你,你自己走吧······不用管我了,去,去驛站找他們把我留下的東西拿上,裏麵有,有盤纏,還有······” 他話未說完,又猛的咳出口血來,有兩滴甚至還濺到了樂之俞的手背上,嚇得樂之俞抖了下,六神無主的環顧著四周,企盼著能有個什麽好心人適時出現,能救救寧遠承。 大約是老天真的聽到了他的祈求,遠處幽深的樹林裏,忽而就有星星點點的火光亮起,隨著馬蹄聲一起向這邊疾馳而來。第96章 樂之俞這次吸取了上次在雁城郊外的教訓,沒有以為盼到了救星就貿然大聲呼喊引人過來,而是緊緊閉上了嘴,伏低了身子,試圖把自己也融入這無邊的夜色裏,不要輕易暴露。 聽這馬蹄聲,來的人少說也有十幾個以上,這肯定不會是什麽過路的獵戶或者農夫,但願是寧遠承的隨從們終於找了過來,萬一倒黴來的是剛才那幫人的援手,那他和寧遠承就真成了砧板上的魚肉,要任人宰割了。 火把的亮光由遠及近,像條蜿蜒的長龍似的,直奔樂之俞這裏而來,在離著有一丈之地的時候又紛紛勒馬停下,似是忌憚著什麽一樣沒有立刻靠近。 樂之俞聽見領頭帶路那人恭敬的說了句:“趙校尉,到了。” 趙校尉? 看這些的人的打扮,像是軍營裏的兵丁啊。 這裏臨近嶺西地界,難道是寧遠承的隨從找不到人,特意傳信讓嶺西的校尉帶兵過來幫忙? 樂之俞緊張的心緒剛剛放鬆了點兒,卻在看到說話那人的形容打扮時又倏地一沉。 身上穿著沾滿了草木和血跡的夜行衣,破破爛爛的撕扯了好幾個大口子,蒙著麵隻露了一雙綠豆大的眼睛在外,瞧著就是剛經曆過一場激烈的打鬥模樣。 這人是剛才那三個逃走的刺客之一! 樂之俞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連手心裏都是汗。 他想起之前秦知亦同他說過,嶺西出了叛徒,趁著寧遠承前兩年中毒身體不濟,暗中爭權奪利,勾連異族,中飽私囊,之前幾次刺殺寧遠承都不成,這是眼看著寧遠承恢複康健馬上要重歸嶺西,他們害怕被清算問罪,所以狗急跳牆,瘋狂反撲要置寧遠承與死地麽? 寧遠承要是被害死了,那樂之俞這個目睹了一切的小倒黴蛋,肯定也要被他們給殺人滅口了,不,說不定還要被他們反咬一口,拖了他的屍首回嶺西,造謠說他是才是害死寧將軍的真凶。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幫手沒等來,倒是等來了一群趁火打劫的惡狼。 樂之俞藏在袖子裏的手緊緊的捏了起來,深深的吸了口氣。 冷靜,冷靜,先見機行事,隻要沒到最後一步,說不定還是會有轉機的。 “你,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他強裝著鎮定,挺直了腰板看向那個從人群中央策馬緩緩走到前頭的趙校尉,聲線雖然有些發抖但還是努力維持著平穩。 “有什麽事都好商量嘛,大家都無冤無仇的,凡事留一線,沒必要趕盡殺絕吧?咱們可以先談談條件,或許我能給你們帶來些天大的好處也說不定呢。” 那位被稱作趙校尉的男人看起來得有四十多歲了,皮膚黝黑,留著短須,瞧著麵相倒是有幾分和善,態度也不凶悍,在掃了眼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寧遠承後,又將視線投到了樂之俞的臉上,眯起了眼睛打量了會兒,忽而就笑了起來。 “兩年不見,少主出落得越發貌美了,姿容更勝從前百倍,難怪我這不爭氣的外甥被你下毒害得差點成了廢人,卻依舊對你心心念念的不忘啊。” 外甥?這人是寧遠承的舅父?聽說寧遠承父母雙亡,隻有舅父是他唯一的親人,如此深厚的血緣關係,為何還要自相殘殺呢? 樂之俞怔了下,不由得轉頭過去看寧遠承的反應,卻見他也有些意外似的,臉上的表情複雜莫名,驚愕,憤怒,怨恨,似乎還帶著一絲自責與後悔,雖然虛弱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但如果眼神能殺人的話,他那猶如孤狼一般的凶狠目光早已把趙校尉給千刀萬剮了。 “好外甥,你這般看著我幹什麽?” 趙校尉毫無怯色的與寧遠承對視,挑著眉毛洋洋得意的笑了笑。 “其實你不是早就對我起了疑心嗎?若不是你優柔寡斷又中了毒,隻怕這會兒躺在地上苟延殘喘等死的,就是我了。” 他說著又揚了下手道:“你也別怪我下手無情,畢竟你自己就是個沒出息的,耽於美色,毫無野心,在這位青丹會少主身上栽了一次跟頭還不夠,又栽了第二次,落到今天這地步也純屬是你咎由自取,活該罷了。” 樂之俞後知後覺的,終於聽明白了。 合著寧遠承娶過的男妻,就是和樂之俞長相酷似的那位真少主! 他之前一直搞不懂寧遠承為什麽在傻的時候剛見麵就對他有特別的好感,言聽計從,不傻的時候更是糾纏不放,強行要把他帶到嶺西來,現在終於是找到源頭了。 你這是拿我當替身哪! 想到罪魁禍首的真少主反倒在無憂穀當起了他的替身,樂之俞心裏的無名之火更是冒得三丈高,氣的他牙根癢癢,一雙溜圓的眼睛死死瞪著寧遠承,若不是眼下生死關頭他還不能露餡,早就要翻臉大罵寧遠承一頓了。 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你們兩個的愛恨情仇能不能自己解決?是相忘江湖還是報仇雪恨,又或者是互相折磨,不都是你跟他之間的事情嗎?幹什麽一定要拖我下水啊?是不是閑得慌! 寧遠承原本是凶狠的同趙校尉對視,在注意到了樂之俞的惱火的眼神後,身上的殺氣頓時消散無形,從孤狼變成了犯了錯的小狗,心虛不已的躲開了視線,捂住了左腹還在滲血的傷口,麵色可憐巴巴的,一副馬上就要昏死過去的脆弱模樣。 還跟我來這一套!你可真是······ “少主?” 趙校尉並不知道樂之俞心中的腹誹,出聲提醒道:“信物已經拿到了吧?既如此就快些把寧遠承的性命結果了,隨我們一同回去共商大事要緊,眼下形勢迫急,可耽誤不得啊。” 信物?什麽信物?我跟你們又有什麽大事要共商的? 話到嘴邊又生生被樂之俞給咽了回去,沒有冒失的問出口。 聽這趙校尉的意思,是他和青丹會勾結到了一起,要盤算謀劃著些什麽,總之,肯定不會是什麽好事。 要是自己一問三不知,那勢必要引起懷疑,到時候不但救不了寧遠承,連他的命也要給白白搭進去。 樂之俞的眼珠轉了轉,抬頭看向了趙校尉,表情冷冷淡淡的,透著幾分不信任的防備。 “我都兩年沒見過趙校尉,早就不記得你的長相了,誰知道你是人是鬼,是不是故意來詐我套話的?你若是真的,那倒是說說,這信物到底是什麽,有何用處,商議的又是怎樣的大事?若是說錯了一星半點,可休想讓我跟你們走,你要知道,青丹會可不是那麽好惹的。” 趙校尉聞言又眯了下眼,重新打量了下樂之俞,看得他臉上雖然淡定,心裏卻是突突直跳,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生怕讓趙校尉看出什麽端倪來。 停頓了片刻後,趙校尉點了點頭道:“少主謹慎些也是應當的,況且神主曾傳過信來,讓我要盡力扶持少主,如今既是少主心存疑慮,那我自是該知無不言了。” 糊弄過去了!樂之俞心中暗暗的鬆了一大口氣,盡力維持著臉上疏離的表情不變,冷淡的開口。 “請說。” 趙校尉帶來的人估計都是他的心腹親信,因此他也沒想著遮掩隱瞞,大大方方的就把樂之俞問的話一一回答了。 他剛才說的信物,指的是寧家傳下來的一塊將令,會由當時的嶺西將軍在要出征打生死硬仗或者重病之時,傳給要繼任的子孫或者是最為信任的人,以防將軍暴亡之後,群龍無首,軍心大亂,持此令著視同為將軍欽定之人,可掌兵權,任調令,安排嶺西一切事宜,若有違令者,立斬不赦。 樂之俞恍然大悟,不自覺的抿了下唇。 哦,那不就跟尚方寶劍差不多嘛。 那邊趙校尉仍舊在繼續往下說。 “少主得了這信物,加之寧遠承的親信木副將等人親眼見過他是如何看重你的,縱使是對寧遠承之死心有不甘,想必也隻能認命,再有我從旁協助,少主拿下嶺西兵權便是十拿九穩的事了,到時揭竿而起,自立為帝,趁著新朝內亂,旁顧不暇,咱們起兵攻上京城去,殺他個措手不及,從此光複大楚正統,成就千秋偉業,少主你可就是載入史冊的開國明君了!” 他越說越激動,臉上黝黑的皮膚都透著興奮的紅色,眉飛色舞的,像是已經舉事成功,踏上了一條富貴榮華的光輝大道似的。 樂之俞卻是差點給聽傻了。 他早就放棄了的複國大業,怎麽兜兜轉轉的又回到了他麵前? 若換成是他剛出穀那會兒,肯定會覺得柳暗花明又一村,欣喜若狂,可他現在隻覺得荒誕離譜,恨不得馬上逃離得遠遠的,趕快去給秦知亦報信。 “我聽說,新朝太子也對少主情根深種?” 趙校尉忽而提起了秦知亦來,笑得越發的意味深長。 “少主這美人計使得真是不錯,介時您起兵攻城,定會令新朝太子心神大亂,畏首畏尾,我們的勝算可就又多了一分了。”第97章 樂之俞到底是保住了寧遠承的命。 急中生智之下,他以把信物藏在了別處,還未拿到手,半死不活的寧遠承比死了的寧遠承更有利用價值,如果不聽他的青丹會就不合作的等等理由,半是勸說半是威脅,總算是讓趙校尉勉強打消了要他立刻親手殺死寧遠承的念頭。 “少主,我可得提醒你,寧遠承就算活著,也隻能當個活死人,絕不能讓他有恢複如初的時候,不然,我們圖謀的一切,就都前功盡棄了。” 趙校尉瞥了眼樂之俞,態度雖然依舊很客氣,卻透著明晃晃的警告。 “畢竟咱們現在可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你可別為情心軟,舍不得下手而誤了大事,到時不僅你不好向神主交代,我也得被你連累得丟了性命,那可真得是冤得慌啊。” “放心好了。” 樂之俞裝出一副高冷不屑的模樣,朝著地上已經昏迷過去的寧遠承抬了抬下巴。 “我已經給他下了毒,他也隻能乖乖任我擺布,信物和兵權遲早都是我的囊中之物,反正他都已經在我這兒栽了兩次跟頭了,你還怕他不會栽第三次嗎?” 趙校尉聞言眯了眯眼,半響,終於是粗啞的笑了笑。 “少主說的是。” 雖然暫且妥協,但趙校尉對樂之俞也並未完全信任,在落腳的客棧外頭明裏暗裏布了不少盯梢的,就怕樂之俞耍什麽花招逃跑。 至於寧遠承的傷,他自是巴不得治不好,但礙於樂之俞堅持,便敷衍派了個赤腳大夫來,清洗了下傷口敷了些金瘡藥,僅此而已。 樂之俞怕有人會背著他對寧遠承下黑手,守在房間裏,全程都是寸步不離,如今叫天不應,叫地無門,他也隻能寄希望與寧遠承能熬過這一關,快點好起來,這樣才能幹掉那個皮笑肉不笑的趙校尉,徹底粉碎這幫人謀逆野心。 可天不從人願,寧遠承上了藥也沒有好轉起來,後半夜更是發起了高燒,整個人滾燙得像是剛燒紅的爐石,雙目緊閉,眼下青黑,嘴唇慘淡得沒有半點血色,仿若瀕死之人。 這可嚇壞了樂之俞,慌忙要衝出去找人來救命,卻被守在外頭的暗哨給攔下,好說歹說才通傳到了趙校尉那邊,但這回姓趙的連赤腳大夫也不請了,直接讓人送了桶涼水過來,說是拿水給寧遠承擦擦就行,他這外甥自幼練武,身子沒那麽嬌貴,小時候生病了都是這麽治的。 這說的是人話嗎? 好歹他隻有你這一個親人了啊,天底下哪有這般狠心絕情的舅父! 樂之俞氣惱的想破口大罵,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他除了接受現實也沒有別的辦法,最終忍著氣抿緊了唇瓣,雙手拎起了涼水走進了屋裏,轉身“砰”的一聲用力的摔上了門。 這一晚上真把他累得夠嗆。 不停的把洗臉的布巾浸透涼水,擰幹了搭在寧遠承的額頭上,再用另一塊布巾擦拭他的脖頸和手心,布巾沒了冷意就再去浸水,如此反複,不知道弄了多少次,到最後手臂都酸到抬不起來,又困又累癱在了床邊的椅子上,閉眼昏睡了過去。 第二日的破曉雞叫猛的把他驚醒了過來,腦子還迷糊著就伸手去探寧遠承的額頭。 謝天謝地,燒總算是退了。 樂之俞鬆了口氣,艱難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拿手揉著硌得生疼的後背,慢慢的走到了窗子邊。 外麵趙校尉的人三三兩兩的站在路口,看似無意鬆弛,實則仍舊是把這兒守得嚴嚴實實,管保叫隻蒼蠅也不能從他們的眼皮子底下飛出去。 樂之俞攥著手指,小臉都皺成了一團,心裏焦急的很。 據說這兒離嶺西已經很近了,隻要再趕上一天的路,日落時分就能踏進嶺西的地界,若是寧遠承好不起來,他又不能及時逃走,說不定真的就得被人強逼著拱火上架,自立為帝,開啟戰亂禍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