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閑忍了忍,才止住了各種修飾程度的詞,他雖然挑大梁隱忍多年,歸根到底也就是個剛加冠沒兩年的少年郎,從小靠臉混飯,深知己美,嘴上無狀,時時貶低自己找樂子,可心裏是自詡俊美的,誰也不服,如今陡然聽見這等評價,怎麽可能沒傷著心?  江熙沉怔了下,這人不說他還沒覺得,忽然這麽一說,他順著他說的想了想,似乎的確如此。  薛景閑如果不衣著土氣、發型難看、舉止輕佻,的確……  當然他絕不可能誇薛景閑,就是在別人麵前也不行。  “那又如何?”江熙沉不以為然道,“三皇子是皇子。”  薛景閑不知為何那麽多人貶低他,他都覺得好玩得很,甚至還能從他沾沾自喜的言語裏窺見他內心最隱秘脆弱的一角,玩味一二,偏偏就聽不得這人說他不好,他知道自己該適可而止了,偏偏就忍不住追問:“不說別的,就說長相呢。”  江熙沉蹙了下眉,這人為這點小事都要和自己爭,幼稚無聊。  但他又不好貶低太過,暴露真實身份,一絲一毫異樣的偏見都能叫他抓著把柄,他隻好勉強道:“……馬馬虎虎。”  薛景閑暗中大驚,差點失色。  馬馬虎虎??  就馬馬虎虎??  難道不是龍章鳳姿、俊美無儔、風流倜儻?  他怎麽可以這麽不識貨?他知不知道這些年這張臉到底招惹了多少桃花?  他知曉再問必然要惹這人起疑了,強按捺住追問的欲望,咬牙淡定道:“主家當真不以貌取人。”  “你不也不以貌取人麽?”江熙沉瞥了他一眼,“京城第一美人,就輕飄飄一句不喜歡?”  薛景閑似乎並不想談及那人,隻幹脆道:“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江熙沉追問:“哪兒不喜歡?”  薛景閑還惦記著先前那句馬馬虎虎,心不在焉,張口便道:“哪兒都不喜歡。”  江熙沉默了一會兒,微笑道:“不是說漂亮麽?”  薛景閑道:“不是在下的菜。”  江熙沉眼也不眨地盯著他,輕飄飄地問:“為什麽?”  薛景閑瞥了他一眼,壞笑道:“別套我話,不喜歡是我的事,評頭論足就算了,沒品。”  江熙沉就是再不好,那也是他和江熙沉的事,在旁人麵前貶低江熙沉,像什麽樣?  江熙沉道:“倒是我好奇心過重,冒犯了。”  他還挺男人,和他比起來,薛景閑簡直是個閹人。  江熙沉知曉再問要暴露了,將嘴邊的話咽回去,一時之間,二人竟都沉默了下來。  薛景閑高些,暗睨著對麵的人,心中哼哼唧唧地想,若真有露臉的一天,他一定要驚豔他,讓他知曉他今日的評價有多麽錯。  他薛景閑隻是裝紈絝無賴,若正經起來……哼哼哼哼。  江熙沉垂下眼簾,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腰間的墜玉,心不在焉。  常言道三人成虎,莫非他自以為是,長得其實也就那樣?  不然怎麽一個兩個都瞧不上他?  所幸他不是靠樣貌過活。  薛景閑回神,剛話停的地方不是個適合保持沉默的地方,他剛要找話題不露聲色揭過,如今脫離了自己視角,細品片刻,忽笑道:“主家莫不是醋了?”  江熙沉回神,冷淡地瞥他一眼:“如果你管打著為我辦事的名號、消極怠工去英雄救美叫醋,那我這醋勁是挺大的。”  薛景閑懶洋洋笑了:“我那是一心一意為你辦事,順便救了個美。”  江熙沉道:“……別給我扯,誰是順便,你心裏怎麽想,我怎麽知道?”  “不是說了不喜歡。”薛景閑當然知道他介意什麽,他們既然說定了要試著“親近親近”,若發展得好,以後說不定性命都綁在一起,身家都壓上一桌,最忌諱的當然是三心二意,陽奉陰違。  這是開端,他卻半路救美去了,還鬧這麽大動靜,這人是個商人,唯利是圖,有些放心不下,才要稍稍敲打他。  這話哪裏是醋,句句都是他的生意,隻是聽著酸。  “不好見死不救罷了,”薛景閑道,“在下隻對主家忠心耿耿。”  江熙沉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你這隨時神遊的忠心我可要不起。”  他口吻不屑一顧,薛景閑神色冷了冷。  江熙沉沒再看他一眼,拿起一邊先前脫下的鬥篷搭在手臂上站起:“消息不用說了,肯定是是,不然你也不會約我,走了。”  手腕忽然被握住,回拽了一下,江熙沉被一帶,跌坐了回去,惱怒不已地回頭看他:“你幹什麽?”  薛景閑卻是一笑,居高臨下傾身過來,打眼瞧著他。  二人間的距離猝不及防間拉到了咫尺,江熙沉抬眼看他,眼底怒意攢動:“這就是你的忠心?”  眼前人眼眸漆黑深邃,聲音低沉又慵懶:“主家,我也有脾氣的。”  江熙冷笑道:“所以呢?辦這點事還要我哄著你?這可用的一點都不順手,換別人算了,三皇子我看挺好,正好他千方百計找我。”  薛景閑也不跟他吵,忖著頭道:“你不覺得你對我太不好了麽?”  江熙沉狐疑地上下掃著他。  “你要麽哄哄我,要麽我得討點賞,”薛景閑抱臂,“不然我幫你辦事,分文不取,這不是聖人標準再不然夫君標準了麽。”  薛景閑匪夷所思道:“你難道想正大光明白嫖我?”  “……”江熙沉麵皮微紅,見他誤會了,就要解釋道,“我……”  “你哄哄我,”薛景閑打斷了他,扯住帷幕封死他的去路,“把我哄開心了就放你下去。”  “……”江熙沉怒道,“我其實……”  薛景閑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現在就要,你再顧左右而言他,我就……”  江熙沉火氣上來,冷著臉怎麽也不準備再和他說話。  薛景閑納罕地笑了:“你難道不會哄人?”  “也是,你這個性子,肯定都是旁人哄你,哪有你哄別人的時候,”薛景閑越發期待了,湊近道,“快點。”  江熙沉往後靠了靠,別過臉,抿緊唇,一副消極應對的姿態。  “你不會我可以教你啊,”薛景閑含笑道,“能把我哄開心的話可多了,我不會故意為難你的。”  江熙沉不吭聲。  “你這態度怎麽回事,那我教你……”薛景閑一本正經地坐到他正對麵,理了理衣袂,一幅真要好好給他上課的姿態,眼前人忽然冷冷道,“狗東西。”  “……”薛景閑第一時間還以為自己耳朵聽錯了,咬了下牙,笑著指著他,“我還真治不了你了是吧?”  江熙沉什麽時候有服軟的時候,淡睨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你能把我怎麽著,你圖我的錢,有本事殺了我,你再能找個像我這樣的合作對象試試。  薛景閑歪過頭,深吸一口氣,還是沒壓住那陣勁兒,怒極反笑:“山賊草莽,求不到,那我自便了。”  他輕笑一聲,薄唇忽然湊近他唇角,停在了那裏,眼眸若有若無地往他紅潤柔軟的唇上掃,興味十足。  江熙沉體會到含義的刹那,渾身緊繃,冷冷道:“你敢。”  狹窄逼仄的馬車,他所有去路被身前人堵得死死的,動彈不得,手無縛雞之力得像個無助小獸,薛景閑越發靠近,鼻尖點了下,鼻息微微交融,江熙沉手撐著身後,聲音終於有了絲顫抖:“……你試試看。”  吐出來的卻還是囂張挑釁的言語,他好像絲毫不知道服軟。  薛景閑不怕死道:“那我試了。”  他捏住了他下巴,一笑,作勢吻了下去,電光石火間,近在咫尺的那雙眼睛裏終是少了幾分冷淡無所畏懼,多了幾分羞怒千刀萬剮。  薛景閑的唇在隻剩分毫的地方停住了,微熱的呼吸噴灑:“都能給我解腰帶了,居然吝嗇一個吻。”  他抱著江熙沉的頭,按著他後腦,改而湊到他耳畔,低笑一聲,語氣裏無可奈何的意味十足:“小沒良心的。”  江熙沉僵了下,臉騰得熱了,漆黑濃密的長睫輕顫,向來平靜無波的眼眸都被羞怒熏得微微發紅。  “好好休息,改日再殺我。”薛景閑終於找著治他的辦法,心情難以言說的洋溢,放開他,轉身一躍而下,幾個閃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馬車裏徒留一聲不吭的江熙沉。第21章 人贓並獲  夜裏涼,管家提著燈籠立在後門,左等右等終於等到了回來的江熙沉。  夜半出去幾乎是隔三差五,管家熟稔地接過他手中的鬥篷。  回屋的路上江熙沉一言不發,走到掛著燈籠的廊蕪下,管家回頭,暗瞥了他眼他神色,心下納罕不已。  這是誰惹少爺了?  隻要和生意無關,少爺脾氣好得很。  他這出去也不是談生意啊,難道是結果不好?那也不太像是這個表情啊。  管家忙問:“少爺,要抓你的是不是三皇子?”  江熙沉回神:“是。”  真是這尊大佛,管家緊張道:“怎麽說?”  “……沒談完。”  管家道:“那明日還要接著談?”  少爺的臉色忽然沉下來,長廊上太黑,管家卻沒看到,隻估摸著少爺以往的性子,語速如飛道:“那少爺先睡,小的明早就送消息過去再約時間,約在正午用完膳後如何?再早些也不是不行……”  “……閉嘴,就正午。”  少爺還是罕見地疾言厲色地訓斥自己,管家縮了下脖子。  夫人知道少爺懶得走路,所以給他換的臥房離門最近,沒走一小會兒就到了,屋裏這會兒桌上還點著燈,暖意融融的,香爐裏還燒著安神凝氣助眠的香。  管家在身後關上門,道:“少爺,東西準備的差不多了,我是按照您原先安排的,明早送過去,還是您明兒和他再見時,您親自送?”  江熙沉嗓音降到冰點以下:“……你送。”  管家心下納罕,少爺以往長袖善舞,對有用的客人,盡可能地賣他人情,眼下他們要努力和那人交好,他送哪裏比得過少爺親自送來的分量重?  少爺心情不好,管家小心翼翼地勸道:“您反正也是順便,還能賣他個麵子人情。”  江熙沉皺眉道:“哪那麽多廢話?!”  “是是是,”管家立馬道,“他算什麽蘿卜冬瓜,配少爺親自送嗎?!小的明早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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