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茶水順著他的下巴流到前襟。 薛景閑:“…………” 眼前人站起,頭也不回地下樓,隨著風飄起的發梢都透著幾分俏皮得意。 薛景閑低頭望了眼桌上空空如也的茶盞和自己下著雨的前襟,沒好氣地笑了,舔了下唇,一瞬間特別想拽他回來欺負回去。 ** 江熙沉上了馬車,在馬車裏等候許久的管家立馬道:“如何了?三皇子那邊什麽情況?” 江熙沉掀簾的手僵了下,徑自上來,坐下道:“……沒談完。” 管家緊張道:“那這事情也太複雜了。” “……”江熙沉沒吭聲,望向窗外,瞥見從熙安樓門口出來的那人,眉頭皺了一下,忽道,“停。” “少爺?”管家還以為臨時有什麽事,順著少爺的視線望過去,愣道,“姑爺怎麽在這兒?” 江熙沉皺眉回頭看向他。 管家意識到自己喊了什麽,在江熙沉的眼神裏,道:“……薛猴兒怎麽在這兒?” 江熙沉心滿意足地收回了視線,繼續往那人看去。 薛景閑拿了根珠圓糖紅絲絲拉拉的糖葫蘆旁若無人地吃,他紮了個京中年輕男子皆有的馬尾,隻是沒帶冠,用金色發帶紮的,看手藝估計是自己紮的,和百姓紮的稻草人有異曲同工之妙。 一身不起眼的玄袍,沒半點裝飾,倒是幹幹淨淨清清爽爽得很,就是舉止動作有種他還七八歲剛下學的興奮之感,在琳琅滿目的貨攤上東看看西看看,摸摸這個摸摸那個,卻一個都不買。 他本該是小販們最討厭的一類顧客,他們瞧著他的臉,卻都笑盈盈的,耐心得很,不少出來遊玩的姑娘都暗中往他瞧,慢慢紅了臉。 江熙沉腦海裏莫名就冒出了昨夜那人說的話。 “管家,你說他和三皇子哪個俊?” “啊?”管家愣住了,“少爺怎麽會拿他和三皇子比?” 江熙沉道:“隻論長相呢?” 管家仔細盯著那人的臉瞧了瞧,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神色極其怪異:“……那好像,竟是他好看些?” 江熙沉神色一滯。 “少爺你還別說,一般人不會這麽比啊,可真比起來……” 江熙沉沉著臉,不信邪地盯著那人眉毛眼睛鼻子瞧,眉頭忽得皺了一下:“管家,他長得是不是和蕭承堯有一點像。” “啊?”蕭承堯可是三皇子,管家嚇了一跳,連忙又盯著他眉眼瞧,似乎是有那麽一點點相似。 蕭承堯是尊貴無匹的三皇子,他根本不敢抬頭看,隻有個簡單的印象,隻記得是桃花眼,和這人一樣,隻不過蕭承堯眼睛更小更狹長些,有些偏吊梢眼,顯得更心機陰沉盛氣淩人些,高高在上。 當然他沒仔細打眼瞧過蕭承堯,也不敢說。 管家道:“少爺是不是恨屋及烏看誰都像三皇子?” “……不無道理,”江熙沉意興闌珊地放下簾子,“府上的馬車,你叫載他回去吧。” 他們為避人耳目,來了不止一輛馬車。 管家詫異道:“少爺不是不喜他麽?” 江熙沉道:“到底有婚約在身,要照拂一二的,這同我喜不喜歡他有什麽關係。” 管家應聲:“少爺明理。” 那邊薛景閑拒絕了,管家也樂得省事,很快就上來了,馬車再度行駛,剛駛出去沒一段,正掀簾欣賞著熱鬧景象的江熙沉眉頭忽地蹙起。 薛景閑一直在他眼簾裏,熙安樓和畫舫樓靠得很近,他們眼下快到畫舫樓的後門了,薛景閑也邊玩邊看晃悠到了這個地方。 這是畫舫樓後門的巷道。 記憶中,那天……那人應當是從畫舫樓二樓跳下,跳到畫舫樓後門,也就是當時他馬車停的位置,救了他。 走的時候是順著這條巷道幾個閃身到底,消失不見。 自己當時急著回府,到現在還未查探過…… 遠處薛景閑不知不覺消失了,江熙沉想著那天的事,回神同管家道:“你進畫舫樓等我,我下去一趟,待會兒就回來。” 管家看著這地方,顯然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好,少爺注意安全。” ** 江熙沉戴著鬥笠。 因為之前是約在正午,麵具太欲蓋彌彰惹人注目了,反倒是鬥笠、帷帽之類,江湖人、要嫁人的男子、防曬避嫌的女子都會戴,常見得很,所以他才是這般形容。 他循著記憶,順著那條巷道快步走到底。 巷道比他想象中要長多了,幾乎橫穿了小半個京城。 他是京城人士,這麽多年受限於身份,從未離過京城,又因為經商,對京城各處摸得估計比馬夫都還清楚,如今這位置,完全脫離了鬧市,和貧民窟倒是靠得挺近,再走一段都要出城了。 富商達官住得是剛才的那一片區,這一片區多是普通甚至貧苦的百姓,入目也沒了雕欄畫棟、瓊樓玉宇,都是簡陋樸素的連片宅子。 薛景閑早不見了,不過他不重要,江熙沉渾不在意,他走到底後,便有些不知往何處去了。 江熙沉邊走邊打量,小路兩側的宅子又小又高,離得極近,不像顯貴區每棟宅子獨占一片,絕不會有光線被遮擋的問題,這深深的巷道裏黑得很,明明是正午,卻像是傍晚,他沒走幾步,忽然被捂住他的嘴。 那人在身後。 江熙沉瞳仁驀地變大。 那人力氣大得驚人,將他往一側一拖,一隻手攔腰箍住他,身體緊接著就貼了上來,滾燙炙熱,散發著成年男子的氣息。 壓迫感鋪天蓋地罩了下來。 前胸貼後背,近無可近的距離,曖昧的姿勢,江熙沉掙紮著,那人卻抱得更緊,身體也因此貼得更近。 “哪來的迷路的小美人,”那人聲音油滑又下流,“居然能到這種窮地兒,沒人告訴過你,這片兒都是賊盜,不是偷錢的,就是采花的,我今兒可真豔福不淺。”第22章 要不要進去坐坐 身前人唇被緊捂著,渾身僵硬,腰側緊繃。 “小美人真香,腰真細,肌膚真白,”他的腦袋從他頸側覆了上來,像是隨時準備一親芳澤,“臉想必漂亮得很,我可得好好瞧上一瞧。” 他作勢就要去掀那人的鬥笠,身前人越發僵硬:“不要。” “要,”他低笑了一聲,“我家就在這附近,你要聽話,我就把你娶回家藏起來做媳婦兒,給我生幾個大胖小子,你要是不聽話,我就先奸後殺……” 身前人忽然不緊繃也不僵硬了,放鬆得很,口吻冷淡:“你裝夠了沒?” “……”薛景閑道,“怎麽發現的?” “茶。” 薛景閑:“……” 薛景閑低頭嗅了嗅自己的前襟,雖然已經換了身衣裳,可無奈那茶香濃,身上仍有一絲味道。 薛景閑沒好氣道:“你可真傾情演出。” 江熙沉聲音清冷,似笑非笑:“滿意麽?” “滿意。”薛景閑陰陽怪氣道。 江熙沉睨了眼腰上他的手:“……還不鬆?” 薛景閑懶洋洋道:“小美人這麽不老實,才剛見了我,轉頭就暗探我家,真不怕我殺了你?” 這話說得輕佻調戲,卻真有幾分威脅在其中。 江熙沉沒好氣道:“誰送到你家門了?” 薛景閑往身後的寒酸大門指了下,漆黑深邃的眼眸笑意深藏:“這就是我家啊。” “……”江熙沉沒想到自己歪打正著撞著了,偏頭去看他,薛景閑本下巴抵在他肩上,偏頭看他臉側,江熙沉偏頭,猝不及防間,二人唇幾乎擦上。 幸虧江熙沉有鬥笠垂下的薄紗隔著。 四目相對,薛景閑心跳得莫名有些快,唇角勾起:“怎麽?真勾引我?” 江熙沉卻沒再理會他十分欠的言語,深看他一眼道:“你想清楚了?” 這人不說,自己就算誤打誤撞摸到這兒了,也不會知曉這是他的老巢。 是他主動點破的。 他鬧這一出,無非是恐嚇他。 任誰被剛見沒幾次麵的人摸到老巢,都絕對會心生芥蒂,多疑戒備些的,甚至會直接殺了他。 他卻隻是戲弄了他,警告了他。 薛景閑不可置否:“你今兒問我第二遍了,在下孤寡一人,沒什麽怕的,主家莫不是上有老下有小,才瞻前顧後?” 他說的倒也沒錯,江熙沉自認內心主動,隻是牽掛多,才凡事稍求穩,他似笑非笑道:“不怕我告訴別人?” 薛景閑問:“你現在能失憶嗎?” “不能。”江熙沉睨他,一幅看好戲的表情,像要聽他怎麽辦。 薛景閑歎道:“那小美人身上這麽香,又主動勾引我,我也舍不得殺,能怎麽辦?” “所以……要不要進去坐坐?” 江熙沉愕然,絲毫沒想到他會突然說這麽一句,語氣幹脆又利落,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 江熙沉一時心中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你想清楚。” 捫心自問他做不到,做不到邀請不知根知底的人去自己的老巢。 薛景閑沒說話,反而湊得更近,這麽個大腦袋搭著肩上,重量壓下,江熙沉被迫稍稍正過頭。 “明白了嗎?”薛景閑在他耳畔嘀咕道。 他的身形比他大足足一圈,重得很,在他問出那句後,他反倒靠得更近了,架著他,這麽個親近又鉗製、威脅暗藏的姿態,他這是用行動表態了,他確定要更近一步,他更不怕,真要有什麽,他能輕易製住他,甚至殺了他,江熙沉瞥了眼身側寒酸的大門,睨他:“會先奸後殺嗎?” 薛景閑沒忍住笑了:“你想的話,我樂意之至。” “……”江熙沉麵無表情地一把推開他。 “真無情。”薛景閑在身後抱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