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說不出來是哪裏遜色如此之多,隻是叫人覺得薛景閑雖禮儀裝束差些,卻一舉一動卻更隨意自然,毫無拘謹刻意,薛靜遠雖是斯文儒雅,卻總覺得像層風光的皮。  他們來的晚,客人已經坐齊了,蕭承允坐在上首,薛靜遠上前賠禮道:“愚弟頑劣,路上耽擱了,還望王爺恕罪。”  蕭承允在外的形象向來是寬宏大量的,道:“何罪之有,快些坐下吧。”  薛景閑敷衍地行完禮,便找了個下首位置坐下,連裝都懶得裝,離薛靜遠遠的,他四顧了下,江熙沉就坐在離他不遠的前端。  薛景閑就要收回視線,目光落到他腰間,停了一下。  他眼尖。  君子佩玉是不錯,白玉寓意也好,清心淡然、不染纖塵,可無論玉石質地有多好,哪有人會帶中間有條裂縫的玉的?玉碎更不是什麽好意頭。  他和江熙沉見得次數不多,但他哪次不都是一身氣派跟個玉人雕塑似的,立在那兒就會發光,怎麽會戴這種玉?  富貴人家比起物珍,更重寓意,身邊照顧的人稍微有點心思,這東西就絕不會出現在自家主子身上。  江熙沉或許是感受到隱隱約約打量他的視線,悄然回頭,和薛景閑的視線交匯一瞬。  蕭承允看向這邊,笑道:“本王新得了幾件珍寶,熙沉難得過來一趟,本王瞧這件正合適,便送予他了,薛公子可會介意?”  “……怎會?”薛景閑起身道,“多謝王爺垂愛。”  周圍都是一眾恭賀江熙沉的聲音。  江熙沉麵沉如水。  隻有他知道,他有多討厭這塊玉。  蕭承堯和蕭承允披著不一樣的皮,底下卻是同一副嘴臉。  蕭承允幽幽一笑:“前些日子聽聞你仰慕本王皇弟,親自登門拜訪,本王在府上左等右等,可是嫉妒得緊啊。”  薛靜遠渾身一震,立馬站起,顫聲道:“愚弟在岷州長大,蠢笨不堪,無心之失,還望王爺……”  被扣上了蠢笨帽子的薛景閑插嘴道:“王爺,草民就是仰慕三皇子啊。”  眾人齊齊一震,他到底知不知道這事可大可小,厚此薄彼,輕視二皇子,要是嚴重了,可能會招來殺身之禍。  蕭承允眼底微冷,依然笑道:“本王的皇弟何等出色,自是擔得起。”  “王爺聽草民解釋,”薛景閑道,“草民是男子,王爺亦是男子,草民不通文墨,隻會些拳腳功夫,王爺卻文賦卓絕天下知,男子怎會誠心誠意地仰慕自己覺得有威脅且截然相反的男子呢?不心下討厭就不錯了。”  蕭承允握酒樽的手稍稍放鬆。  薛景閑這說得倒是沒錯,他皇弟就是因為處處和他截然不同,他有的自己都沒有,才顯得格外討厭。  當然他也不希望他皇弟和太相同,這更有威脅。  過於相同和過於不同都不好。  蕭承允道:“那你可討厭本王?”  薛景閑歎道:“那自是討厭得緊。”  眾人愕然,心驚膽戰,蕭承允卻忽然大笑:“你倒是有趣,快坐。”  他冷眼看向薛靜遠:“薛家的大公子未免太過小心翼翼了,本王隻是同他開個玩笑,你反應這般大,倒像是本王小肚雞腸了。”  薛靜遠心下恐慌,就要告罪,蕭承允越發覺得掃興,直接叫他坐到眼不見的地方去了。  江熙沉回頭暗瞥了眼薛景閑,眉頭微蹙,心中生出些許疑竇。  也不知怎麽回事,每次薛景閑都能化險為夷。  三皇子被他哄得心花怒放,蕭承允居然也……  江熙沉走了會兒神,那邊蕭承允已經立了規矩,說是讓在場諸位品鑒,若是誰認出了,說出了他們的來由,便重重有賞。  這無疑是才子文人展示自我的好時機,說不定討二皇子歡心,便被他收入麾下平步青雲了,畢竟二皇子的人把持著吏部。  人一個又一個踴躍上前,江熙沉皺了下眉,莫名想起了之前在蕭承允書房外,無意聽到的幾句話。  先前周元正的死,其實到目前為止,可能的後果都沒有顯現。  周元正肯定是向二皇子告密了的,至於告了多少,他不知道。  但周元正暴斃,二皇子定然是知曉肯定和那個流氓脫不了幹係的。  倒不是說想殺周元正的隻有一個,隻是時機指向性太強了,再加上朝廷命官,怎麽可能沒有貼身保護的,輕而易舉就能殺了他,能做到的沒幾個。  二皇子肯定一想就想明白,是周元正暴露被清理門戶了。  那他不該有所舉動回應麽?  他記得,周元正的小兒子是二皇子極為寵愛的一個側君,二皇子不為丈人討點公道麽?  就算他輕情薄情不把後院人當回事,那人如此雷霆狠辣絲毫沒給他留麵子的舉動,沒有一點激怒蕭承允麽?  蕭承允會不會想報複,或者還想和他合作,但要震懾一二?  那書房裏那番對話……  二皇子是知曉那個山匪的府邸的,更知曉周元正床底通往那個府邸。  他上次就是那麽被周元正引著進來的。  江熙沉的心驟然沉到穀底。  莫不是派人悄無聲息去查探一二,抓他的把柄和他談判威脅他?  想到這個可能,江熙沉立即起身,朝上首道:“王爺,熙沉近日偶感風寒,這時辰該問書童吃藥了。”  蕭承允本就見他有些憔悴,大約是沒休息好,不疑有他:“那你快去,身體要緊。”  一富貴公子諷道:“怎麽一到賞鑒古董就走了?莫不是怕認不出丟人?”  江熙沉並不辯駁:“熙沉深居閨閣,自是認不出,讓諸位見笑了。”  他話畢便離了坐。  薛景閑坐在那兒心不在焉地飲著酒,見江熙沉出去了,淡掃了一眼便收回視線,繼續想周元正和二皇子的事。  他先前那番試探,無非是想弄清楚,周元正到底有沒有告訴二皇子自己是太子黨餘孽,和老騙子有勾結。  蕭承允的反應很顯然,並沒有。蕭承允並不知道。  周元正到底沒糊塗透徹,再如何貪慕名利,也知曉富貴隻有在有命享受的時候才有意義,並未告知關鍵。  那他還有不少餘地。  **  江熙沉一出去,立刻叫來管家,壓下心中焦急低聲道:“鳥帶了麽?”  管家愣了下,意識到他問的是什麽:“沒帶。”  岷州那夥人第一次見後送了他們幾隻鳥,不知道什麽鳥,反正認主的,他們暗中聯係,都是靠這個鳥,把消息綁在腿上,沒多久它就能帶著回複的消息飛回來。  江熙沉心道不妙,臉色更沉。  “但他們前兩天新送來的一隻說是吹口哨就可以叫來,”管家察言觀色,“少爺如果著急,可以試一試。”  江熙沉立馬看向他。  管家會意,若無其事地出了三皇子府,找了個僻靜地方吹口哨。  江熙沉在園中等了會兒,管家跑了進來,天空中飛下來一隻羽毛漂亮豐滿的玄棕色大鳥。  江熙沉萬萬沒想到會這麽快,快到就跟這鳥就躲在二皇子府上似的,看著鳥腿上的信筒:“有紙麽?”  管家愣住了,赴宴哪裏會帶紙張,他道:“小的馬上去找。”  江熙沉心道來不及了,找紙,拿到紙還要寫,寫完還要送,這一番還不知道要耗費多久。  不行,他得去他府上。  江熙沉咬咬牙,當機立斷,就叫管家去叫馬車,管家應下,忙出去準備,江熙沉見身側並無旁人後,偷偷將手塞進了衣襟,摸出一粒黑色棋子。  他就要將棋子塞進信筒裏,鳥卻眨巴著烏黑的眼睛,忽然低頭,叼住那枚棋子就飛走了。  江熙沉錯愕,他也並不指望它,裝出一副病懨懨的樣就往府門口走,和門房說了聲身體實在不適,就上了管家備好的馬車。  他並沒有注意到,鳥是往二皇子府邸裏飛的。  江熙沉從座下拿出包袱,戴上鬥笠換了身衣裳,吩咐完便叫馬夫往那處僻靜別院去。  江熙沉掀起簾幕,催促道:“快點。”  馬車已經行得最快了,車身極其顛簸,江熙沉扶著一側才勉強坐穩,手心緊張得發汗。  馬夫道:“已經最快了。”  江熙沉麵沉如水,隻得認了。  也不知道那個流氓運氣好不好,要是自己來不及,那也認了。  盡人事聽天命。  **  薛景閑正喝著酒,忽然見到廳門口自己在岷州養了十幾年的雕。  他前兩日不是叫人送給主家了麽?怎麽跑來找自己了。  腿上信筒裏並沒有插東西,不是來送信,送信也應該是去找羅明,怎麽飛到自己這兒了。  不少人都注意到了這隻跟雞一樣一跳一跳在門外不進來卻探頭探腦的雕。  “……”薛景閑當然知曉它是歸心似箭看到自己興奮,又見人多都是陌生氣息不敢過來,站起身來,“它好好玩。”  他作勢就興致勃勃地離了席,輕手輕腳地接近他,人都知曉他在岷州的頑劣事跡,養鳥養惡犬鬥蛐蛐鬥公雞,並不奇怪,注意力仍在二皇子和那些稀世古董上。  薛景閑跟著雕出去,到了無人的地方,沒好氣道:“你不會是沒出息地逃跑了吧?這才兩天,這麽想我?”  那隻雕跳過去,啄了啄薛景閑的手。  薛景閑狐疑地伸手,小時候在岷州,它總叼小果子給自己吃,或者不知道在哪兒偷顆珍珠或者一粒碎銀子的,也是藏在自己嘴裏,啄啄自己的手,獻給他接濟他。  不過他後來衣食無憂了,就教訓它不讓它偷雞摸狗了。  當然這毛病有點難改,被他逮著好幾回,莫非又偷東西了?  雕和以前一樣張開嘴,卻既沒吐出小果子,也沒吐出珍珠碎銀子,而是吐出來一顆黑色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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