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閑欣然放下碗,背靠上了椅子,左右手各拿起一根象牙筷,那麽大的人,幼稚地敲起了碗。 江熙沉在那兩聲清脆的敲碗聲裏,麵上悄然浮上羞怒。 這人戴著半臉麵具,可他就是透過厚厚的麵具,瞧見了他飽含期待的神情。 江熙沉轉頭就要走,薛景閑傾身,一把拉住他手腕,正色起來:“坐下吃點,真瘦了不少。” 江熙沉腳步一頓,在原地立了會兒,默默走到正對麵,和他隔了一整個桌坐下,慢吞吞端起碗。 薛景閑霎時笑了,端起碗夾菜。 江熙沉道:“說吧。” 薛景閑道:“你了解趙雲忱麽?” “之前有所耳聞,今日是第一次見,”江熙沉道,“你這麽問,你認識他?” “不認識,”薛景閑道,“既然不是一條心,那說動人的無非是利益。” 江熙沉皺眉:“這和你把自己扯進去有什麽關係?” 薛景閑玩味一笑,指著麵前的佛跳牆道:“你看它,名字起的標致,真的有佛嗎?真的會跳牆麽?無非是各種山珍海味在一起燉熬,我叫它山珍海味燉湯行不行?” 江熙沉道:“你是說,我用錢收買他,是擺利益,你把自己扯進去,也是擺利益?歸根結底是一回事。” 薛景閑道:“是啊,初次相見,哪來的情分,錢是眼前的利益,賣個人情是日後的利益,肯不肯,無非是這籌碼夠不夠。” “所以你怕我一人不夠,把自己也壓上去?”江熙沉眉頭依然皺著,道理是好懂,可他把自己扯進去……心下有些厘不清的情緒。 薛景閑撂下碗筷,朝他伸手。 江熙沉愣了下,體會了一小會兒:“要什麽?” 薛景閑就是不說話,那隻手的手指勾了勾,儼然是叫他猜的意思。 江熙沉怔了下,掃他一眼,似笑非笑伸手。 薛景閑怔了下,心道這也不是不行,炮友總比合作夥伴好,一時實在有些受寵若驚,就要從善如流地握住,江熙沉忽然打了下他手心。 “……”薛景閑咂了下嘴,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幹什麽?” “我說你打什麽主意,怎麽會心疼我的錢,”江熙沉似笑非笑,“原來是要風險換錢,你這山珍海味燉湯,真是燉的精髓啊。” 他把自己扯進去,自身危險了,自己原本要收買趙雲忱的錢作為補償給他。 薛景閑挑眉:“你理會錯了。” 江熙沉沒好氣道:“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不會少你的,明兒就送到你府上。” “你真理會錯了,”薛景閑歎了口氣,在江熙沉狐疑的眼神裏,道,“主家反正無所謂,這點小事,我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叫你破費,不如你親我一下……” 江熙沉淡睨他一眼:“食不言寢不語。” “…………”薛景閑一梗,忿忿地埋頭開吃。 江熙沉答應了要陪他吃,勉強吃了幾口,對麵人用膳很快,風卷殘雲,並不挑食,想來也是常年顛沛,居無定所,事務纏身,沒有空閑時間享受膳食,隻圖個吃飽健康。 誰都挑食,有所鍾愛所不喜,真上了桌,尤其是選擇眾多的情況下,能雨露均沾的,那一定是克製之人,至少不會放縱自己。 江熙沉自在放鬆了些許,又感受到了和最開始認識時如出一轍的輕鬆默契,底下卻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細微情緒時不時泄出來一點,讓他麵上的淡定滯上兩秒。 本以為退回去會各自舒服愜意,可似乎並不是這麽回事。 薛景閑見對麵人一臉勉強地舀了幾塊豆腐,夾了幾根菜,不見葷腥不說,還忖著頭戳戳點點,仿佛是按粒吃的,夾菜的動作明顯頓了頓,咀嚼得慢了,他頓了幾秒,斂去眼底諸多神色,當什麽都沒看見,低頭兀自用了起來。 江熙沉出了會兒神,回神之際,薛景閑已經用好了,站起身,打了個招呼:“我先回去了。” 江熙沉點頭,照禮數送到門口,薛景閑走到門邊,腳步忽停下。 江熙沉感受到忽然靠近的腦袋,向來波瀾不驚的心境起了一絲漣漪,抬頭道:“幹什麽?” 薛景閑望著樓下靡靡繁華,湊到他耳畔:“其實我很想管你。” 他輕笑了一聲。 江熙沉耳朵忽地一熱。 薛景閑同他擦肩而過,橋歸橋路歸路地走了,並未回頭。 人都沒影了,江熙沉才意識到自己還盯著,收回視線,縮回門內,關上門,抵在門背後默了好一會兒,將心緒按捺下,慢吞吞地過去原先坐的位置,將趙雲忱的那副畫收起來。 這東西若是被無關人等瞧見了,容易平添事端。 *** 趙雲忱出來,被守在馬車外的侍從恭敬地扶上了馬車。 一掀簾,姑娘正柔弱無骨地依偎在蕭承堯懷裏,腦袋搭在他肩膀上,言笑晏晏,蕭承堯像是心情不錯,低頭有一茬沒一茬地回著她。 趙雲忱對此香豔畫麵視而不見,坐到一邊。 他一上來,蕭承堯立馬看向他:“如何?” 趙雲忱道:“一無所獲。” 蕭承堯眼底驟冷,卻克製著,語氣裏竟有幾分敬意:“你不是說,當日那個同我皇兄詭辯的白衣公子,可能就是他?” 趙雲忱謙卑地垂著眼:“非也,屬下此番暗中查探,沒見著東家,卻見著他了。” 蕭承堯道:“那你如何斷定他不是東家?” 趙雲忱道:“屬下看見他,脖頸上有個畫紅。” 蕭承堯眉頭霎時皺起,眼中輕視鄙夷不加掩飾:“那斷然不是,他們那種男子,玩物罷了,豈能像他那樣。” 蕭承堯掌心拍了下座,咬著牙:“可惡。” 兩次暗抓失利,著實令人生怒。 這次又是白跑一趟。 趙雲忱他把身側的女子一下子推到了一邊,姑娘瑟縮著,大氣不敢出。 趙雲忱瞥了她一眼,收回視線道:“他好歹托人送了厚禮。” 蕭承堯冷冷道:“他卻不肯為我效命,莫不是看上了我皇兄?” 趙雲忱寬慰道:“怕是時機未到,有所顧慮,還是心向王爺的。” “雪中送炭,必有厚賞,他若是要等我繁花似錦,再錦上添花,”蕭承堯冷笑一聲,“我必用而殺他。” 趙雲忱道:“王爺英明。” “我們走著瞧,”蕭承堯招呼馬夫回府,忽看向趙雲忱手中,“本王怎麽記得你好像帶了幅畫來?” 趙雲忱神色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歎道:“屬下為王爺謀,卻也怕累及自身。” 蕭承堯笑了,指著他:“這時候還要裝淡泊,是你了,這話也就你敢說,怎麽,托詞說找東家賞畫的?” 外麵人並不知曉趙雲忱是他的人,趙雲忱在外一向是淡泊名利、視金錢如糞土的,其實是個唯利是圖的偽君子,人卻是幽默趣味得很,加上聰明絕頂,替他出謀劃策幾乎無一不成,蕭承堯中意之餘,還多了幾分器重敬意。 趙雲忱歎道:“是啊,春杏踏青圖,累著我畫了半天,最後居然還送給他了。” 蕭承堯哈哈大笑:“是啊,你的墨寶,千金難買啊,這一趟虧了!回府!”第37章 一枚黑色棋子 第二日一早,江熙沉剛吩咐下去,管家就愣道:“這麽多?!” “不多,”江熙沉喝了口茶,“他值這個數。” 江熙沉瞥了他一眼:“怎麽還不去?” 管家搓搓手,一臉肉痛,欲言又止道:“再砍點吧。” 江熙沉皺眉:“真不多,原先我也是要給趙雲忱的,現在給他了,不更好?至少是一夥的。” 管家急得手都快搓出火了:“是該給,可這也太多了!” 江熙沉:“……你的錢我的錢?” “你的,可是……” “快去,”江熙沉見他磨蹭半天才挪出去一點點,道,“你反了?” “小的不敢,隻是主子你想想,這麽多錢,能幹多少事啊,都能給夫人好多塊上等的玉石了……” 江熙沉受不了了,抬步起身:“我自己去!” 管家一把拉住他:“我去我去!” 江熙沉停下腳步:“還不快去?” 管家吞吞吐吐道:“馬上就去,少爺我有一句話。” 江熙沉扶額道:“你說。” 管家支支吾吾道:“少、少爺你不如嫁、嫁給他算了。” “……”江熙沉手裏茶盞差點打了,不可思議地轉頭看向他,“你有病?” 管家硬著頭皮道:“現、現在要他幫忙還要給錢,那麽多錢!” 管家劃了下手誇張地比劃了下,見江熙沉瞪著他,才縮了下脖子:“……什麽投桃報李,做生意要明算賬要還的,那也太貴了,少爺您嫁給他,一家人不算兩家賬,那不就不用給了嗎?” “……”江熙沉沉默了許久,才難以置信又咬牙切齒道,“我在你眼裏就值這點錢?” 管家馬上道:“當然不是!” 他斟酌語句道:“就是……反正您現在缺個明麵兒上的夫婿,那天其他人又給你趕走了,你又沒適合的改嫁對象,薛公子又著急要退婚,你們再不退又快要成婚了,你看,你現在用他都要這麽多錢了,以後用他的時候還少麽?那也太貴了,你倆成婚,是不是這一大筆賬就沒了?到時候他辦點小事還要問你伸手要錢,他自己好意思麽?” “……”江熙沉深吸一口氣。 “天時地利人和……”管家察言觀色,小心翼翼道,“少爺難道不覺得,他怎麽看都是最合適的那個麽?” 江熙沉咬著牙齒,臉色陰晴不定,心下亂七八糟的情緒又冒上來了。 管家輕聲道:“少爺我知道麵子上是……是不太過得去,可咱向來是要裏子的,這點事上不爭這會兒長短,來日方長呢。” 江熙沉又吸了口氣,硬逼著自己想下去。 管家說的是有道理的。 這的確是目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