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夫連連應聲,又揮舞馬鞭,管家被顛簸地頭發都快晃亂了,按著窗勉強坐穩:“少爺,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萬一他比我快,那丟的就是我江家的人。” “那萬一他沒來退婚呢?咱們這火急火燎地趕過去……” 江熙沉沒想到他如此不可理喻:“有病才不來退婚,早退晚退都要退,我還留著過夜嗎?” 管家拉過他,小心翼翼道:“少爺,你在氣頭上,咱再冷靜幾日再看好不好?” “我在不在氣頭上都得退。” “那你為什麽不讓小的射鳥?” 江熙沉頓了下,嗤笑道:“我和他的事,和隻鳥有什麽關係?” “你還讓小的好好喂了。” “……閉嘴。” 管家道:“少爺你想想清楚,你到底是想退婚,還是隻是不想讓他在你前麵把婚退了……你要是和他較勁兒,那咱最好先回去,小的怕你日後後悔。” 他還是第一次見這樣鮮活生動有情緒的少爺,這才是二十歲的公子該有的樣子,就光這,薛景閑就非同凡響。 “嗬,”江熙沉冷笑一聲,“所以我回去幹什麽?回去等著他登門退婚,讓我江家貽笑大方?是我回去了,這婚就不退了嗎?” 管家瞬間頭痛,他這倒是考慮不周了,萬一少爺沒去,薛公子來了,那還不如少爺去了。 成親的事,一個巴掌可拍不響,退婚的事,可一個巴掌就能拍響了。 少爺想不想不算,重點是薛公子想不想。 萬一薛公子執意退婚,那少爺又如何自處? “那……”管家拎不清了,過了幾秒猛地掀開簾子道,“車夫!快點!” 車夫:“……” 官道上,兩輛馬車迎麵而來,各自火急火燎,青天白日,路上行人頗多,又是京城最繁華的街段,兩側都是商販擺的攤子,一條道根本容不下兩輛馬車通過,兩輛馬車各自慢慢停下了。 馬車裏,江熙沉皺眉道:“怎麽回事?” 車夫回身,貼著簾幕道:“堵住了,小的馬上叫他們讓路。” 江熙沉擺擺手:“讓他們先過便是。” 這點小事沒必要爭。 車夫應聲,就要將馬車停到一邊,管家掀起一點簾子,望了眼對麵馬車,愣了下:“少爺,那好像是薛府的馬車。” 那馬車的橫梁上刻了個“薛”字。 江熙沉眉頭一蹙,想到什麽,臉色驟然冷了:“你去問問馬車上是誰。” 管家應聲從馬車上跳下,走到對麵馬車跟前,那輛刻有“薛”字的馬車裏,薛景閑正手肘支腿,捏著那枚棋子,冷不丁聽見簾外有人道:“請問車內是薛府何人?” 薛景閑隻覺得這聲音耳熟,給了坐在一邊的陶憲一個眼神,陶憲揚聲道:“你是何人?” 那人道:“我是江府的管家。” 薛景閑手一鬆,棋子差點從指縫溜出,他用兩指夾住,沉著臉就要扯開簾子,到嘴邊的話不知怎地說不出來,默了一會兒,低聲同陶憲道:“……你別說是我,隻問他有什麽事。” 陶憲代為說了,管家聽完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應,薛景閑在薛家的處境外人就是不知道,猜也能猜個七七八八,薛府又不比江府,他們老爺隻有夫人一位,隻有少爺一個兒子,薛侯爺光貴妾就有好兩位,還有數不勝數的姨娘通房,兒子女兒活著的都有十幾,這萬一不是薛景閑,退婚的事情和他府上旁人說了,薛景閑顏麵何存? 管家便跑回江府馬車,探頭進簾子悄聲問自家少爺,江熙沉麵沉如水:“不用答,你隻問他有什麽事。” 管家聽那個“他”字指代強烈,愣道:“也未必是薛景閑。” “他就是薛景閑。”江熙沉語氣篤定,嗓音跌下了冰點。 管家愣道:“少爺為何如此篤定,薛家那麽多少爺姑娘……” “不自報家門,他不是誰是?” “那……” “快去!” 管家忙應聲,小跑著又過去了,薛景閑聽到外頭江府管家所言,悄然握緊了手,低聲吩咐陶憲:“你隻問他有什麽事。” 陶憲茫然地看向自家主子,依葫蘆畫瓢地掀簾發問。 管家見球又提回來了,一句話來來回回毫無進展,一頭霧水地把話又傳了回去,江熙沉聽到他所言,暗吸了口氣。 “少爺?”管家小心翼翼道。 江熙沉舔了舔有些發幹的唇,沉默了許久。 漫長的沉默裏,兩輛馬車就停在道上,惹得路人頻頻看來。 江熙沉握緊手,終是開口道:“你就說,我找他退婚。”他語氣一派鎮定。 管家點頭,就要跳下馬車去傳話,對麵馬車的車夫先跑了過來,道:“咱們大公子上明月樓吃酒。” 管家愣了下,薛府大公子薛靜遠?薛景閑他兄長? 可少爺分明說那就是薛景閑。 管家用眼神詢問江熙沉,江熙沉自聽到那句話,整個人就陷入了怪異的沉默, 良久,他在管家疑惑的眼神裏,別過視線,喉間幹澀道:“你就說我是江熙沉的弟弟,去布鋪裁衣裳。” “……”管家猛地看向江熙沉,“少爺?” 江熙沉見他磨磨蹭蹭,怒道:“還不快去!” 管家:“……少爺,您沒有弟弟。” “……那就,”江熙沉清醒過來了,他也沒有妹妹,兄長姐姐弟弟妹妹都沒有。 管家善解人意道:“老爺這會兒還在上朝。” 江熙沉在管家意味複雜的眼神裏,熱氣止不住往臉上竄:“……我是江熙沉的父君。” 管家心情複雜地去回話了,馬車裏薛景閑原本陰沉著臉,聞言神色滯了滯,唇角不受控地挑了下。 陶憲小心翼翼地望向自家主子:“咱……還去退婚嗎?” 他其實不很清楚發生了什麽,隻是羅明再三提點他別問,照做就行。 薛景閑默了一會兒,道:“回府。” 陶憲冷不丁瞪大了眼睛,回府?不是斬釘截鐵說去退婚?那可是江熙沉,主子完全看不上、怎麽都不肯娶的江熙沉。 薛景閑斥道:“愣著幹嘛?!快回府!” 陶憲連連“哦”著,馬上吩咐車夫。 對麵馬車怎麽火急火燎地趕來,就怎麽火急火燎地掉頭回去了,一時繁華的街上隻剩下江府一輛馬車,管家跳上馬車,望著江熙沉,道:“夫人,咱還去薛府替少爺退婚嗎?” “……”江熙沉羞憤至極甩袖,“回府!” 說完就額抵著牆,怎麽也不肯回頭了。 ** 一回到府上,管家追著自家走在前麵的少爺就道:“少爺,那咱們還退嗎?” 江熙沉咬牙回頭:“閉嘴。” 管家平時不會觸少爺眉頭,可這事事關江熙沉的婚姻大事,決不能兒戲,一定要問個清清楚楚,他也好跟夫人通個氣,他小心翼翼道:“少爺,您沒去,是不退了嗎?不退的話,您是打算嫁給他嗎?” 江熙沉怒道:“誰說要嫁給他了?!” 管家茫然道:“可是您不退,還有小半月就成婚了,可不就是要嫁給他了?” “我不可能嫁給他!” 管家呆住了,腦子一時有點轉不過來彎:“少爺,您不退,也不嫁,怎麽可能?不退就是嫁,不嫁就是退啊。” “……”江熙沉麵皮發熱,怒道,“你怎麽話這麽多?” 管家愣了下,不可思議道:“是少爺您一直說長痛不如短痛、忠言逆耳良藥苦口,叫我有話直說的呀。” 江熙沉深吸一口氣,從袖子裏掏出一疊銀票揣進他手裏,指著外頭道:“別跟著我,隻要別在我眼皮子底下,幹什麽都行。” 管家低頭,霎時眉開眼笑,一溜煙兒跑沒影了。 同一時間,薛府上,薛景閑坐在椅子上,握著那張江熙沉曾經寫給他的信紙,越看火氣越大,將信紙丟了下來。 你居然給他台階下,薛景閑,要是你扯了一句,人家不領這個情,硬是要退婚,你…… 人家扯了,扯得比自己還拙劣。 薛景閑笑了一下,眨眼又為自己這笑臉色難看,你不退,你難道要娶他回家嗎? 真娶還是假娶? 他隻是不退,不代表他想嫁,薛景閑臉色微沉。 可……他不想退,不就是他想嫁給自己嗎?薛景閑又笑了一下,回過神來,為自己不受控的表情怒從中來,神色陰沉。 那他真想嫁,你到底娶不娶?真娶還是假娶? 娶了,薛景閑望著桌上那封江熙沉忽悠他的書信,那這怎麽辦?一樁樁一件件,當什麽也沒發生過? 這氣你咽的下去? 羅明見自家主子一會兒唇角挑起,一會兒又臉色陰沉,神色變幻莫測, 琢磨半天也琢磨不明白,說實話他們都是鐵骨錚錚的男子,刀山火海裏走過無數回,刀劍廝殺的事情了如指掌、如數家珍,可真撞上細膩風月的東西,就兩眼一黑了。 他就要悄悄撤下去,外頭陶憲跑了進來。 薛景閑回神:“什麽事?” 陶憲是跑過來的,氣喘籲籲,臉熱得通紅,顯然是要緊事,陶憲喜道:“三皇子舉薦您入朝,這會兒授官的旨意下來了,公公到府上了,少爺快出去領旨謝恩!”第43章 善者擇你而被迫從之 薛景閑暫且將亂七八糟的事情放到一邊,換了身衣袍,跟著陶憲出去迎接。 三皇子給他授官不奇怪,畢竟他上回在三皇子府上指鹿為馬,保住了三皇子麵子,叫他誤以為自己是他的人。 趕到廳裏時,宣旨的小公公正被府裏人伺候地喝著茶,見他來了忙甩著拂塵立起宣旨。